更何況,家道中落這種事兒能出現在我等士大夫的身上,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打從成祖永樂皇帝駕崩了之後,大明朝的文官們就一天比一天放縱自己,直到土木堡之變後,大明朝的文官簡直不能稱之為放縱,而是放飛了。
直到崇禎皇帝出現。
崇禎皇帝大概是自覺要麼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所以把自己這個皇帝當成了皇帝界的平頭哥——生死看淡,不服就乾。
老子不管你是為了搏清名而故意來招惹老子還是真的就是來招惹老子,反正朕都滿足你的要求。
想廷杖的就廷杖,想死的就宰,不慣你們這些臭毛病。
所以現在這禦史陳秉郡就繼他的前任陳默的後路,被拖了出去。
皇帝界的平頭哥崇禎皇帝看看禦史陳秉郡被拖出去之後,又冷眼望向了群臣:“風聞奏事,不是讓爾等肆意羅織罪名來排除異己。
沒有證據可以讓廠衛去查可以,但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肆意揮霍大明律賦予爾等的權利,這便是下場!”
崇禎皇帝說完,接著又是語氣一轉,再次問道:“還有誰?誰讚成?誰反對?”
崇禎皇帝原本以為這樣兒就差不多了。
畢竟已經有一個禦史被拖出去廷杖,而且十九八九是個杖斃的下場。
但是崇禎皇帝還是小看了人心。
不說廷杖騙名聲這事兒,就光是為了不能讓崇禎皇帝再這麼肆意妄為下去,保住自己這些士大夫們“最後的權益”,大明朝的朝堂上就注定不會太平。
大理寺卿姚士慎乾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站了出來,躬身對崇禎皇帝道:“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崇禎皇帝皺了皺眉頭,沉聲道:“講。”
到了姚士慎這種正三品的層麵上,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就隻能牽扯到六部尚書,內閣輔臣這個層麵了。
姚士慎先是躬身一拜,接著乾脆就脫帽跪倒在地,朗聲道:“臣冒死以奏陛下,一則彈劾陛下,二則彈劾魏閹。
所彈劾陛下者,其過有三。
其一,重用廠衛,攪擾民間。
自陛下登基之始便重用廠衛,殊不知廠衛於橫行於京中,凡有商賈買賣,便上門索賄,稍有不從,便既打砸鋪麵,京中商賈無不深受其害,民間哀聲載道。
其二,陛下不修德政,反重殺戮。
自陛下禦極以來,先卻建奴,後征蒙古。雖吾皇兵威赫赫,然則豈不聞佳兵不詳?正所謂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然則陛下動輒誅連九族,又好築京觀。
臣敢問陛下,林丹汁之過,與牧民何乾?黃台吉之錯,與遼東百姓何乾?
然則陛下於草原築京觀無數,又命毛文龍於東江掠民為奴,日夜襲擾,此誠非仁君之所為也。
其三,陛下苛責宗室,屠戮皇親。
福王畢竟乃陛下親叔,然則福王一脈如今何在?陛下又視太祖高皇帝血脈於何地?
臣所劾魏閹者,其罪有二十五。
其一,敗壞祖製。
忠賢本市井無賴,中年淨身,夤入內地,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幸恩,繼乃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
其二,打擊異己。
劉一燝、周嘉謨,顧命大臣也,忠賢令孫傑論去。
其三,泰昌皇帝賓天,實有隱恨。
先帝賓天,實有隱恨,孫慎行、鄒元標以公義發憤,忠賢悉排去之。顧於黨護選侍之沈紘,曲意綢繆,終加蟒玉。”
隻是姚士慎還沒有說完,崇禎皇帝就不耐煩的打斷道:“夠了,若是沒有什麼新花樣兒,就彆把楊漣那老東西的剩飯拿出來炒了。
爾等不膩,朕尚且嫌煩!直接說你的第二十五條讓朕聽聽!”
姚士慎被崇禎皇帝如此直白的話給噎的一時無言,諾諾了半晌之後才拜道:“啟奏陛下,臣劾魏閹欺淩先帝,舞弊朝綱!”
這事兒可就大發了。擺明了老魏不死,這事兒就沒完。
欺淩先帝?把皇帝當什麼了?一個死太監欺負皇帝?當這時晚唐老李家那些渣渣呢?
崇禎皇帝也正色問道:“如何欺淩舞弊?”
姚士慎乾脆把心一橫,梗著脖子道:“啟奏陛下,魏閹欺先帝不學,魏閹不識字,從來不批文書,不輪流該正,然頗有記性,隻在禦前讚揚附和,植黨徇私,或危言冷語挑激聖怒。
凡奏文書之時,管事牌子皆屏息遠侍,不敢近前。至於一本一本口奏姓名、黨逆朋比者,王體乾也;
幫助魏閹查姓名,李永貞、石元雅、塗文輔三人也;
其秉筆梁棟、孫進、郝隱儒俱不能乾預一字也;
其讚魏閹執掌收藏姓名原本,及外來雜帖者李朝欽,而造謀殺命密遞線索害人者魏廣微、崔呈秀也;
一切削奪勒限追贓諸嚴旨,皆內閣顧秉謙等票擬,非中旨見,有閣中底簿中書官可證也。”
崇禎皇帝聽的很頭疼。
姚士慎這是不把事兒鬨大了絕不罷休。
如果欺淩先帝,舞弊朝綱的罪名成立,老魏肯定是死的透透的。
至於姚士慎所提及的這些人名,沒死的都得死,死了的也得開棺鞭屍。
可是這根本就是扯蛋!
說天啟皇帝不學,不是學天啟皇帝不識字怎麼樣,而是說他喜歡乾木匠活。
天啟皇帝不僅識字,而且奏章水平很高,總是能很快找出要點,各種批示都很能抓住問題的核心。
在萬曆四十七年,天啟皇帝就已經被萬曆皇帝封為皇太孫,進入了儲君序列,一切教育都是按照太子的標準來的,熟讀經史子集,每天按計劃寫兩百個大字。
他的老師就是東林黨大儒孫承宗。孫承宗再怎麼無能,也不會教了很多年把學生教成文盲吧。
在崇禎皇帝本身的記憶之中,楊漣彈劾老魏的奏章,天啟皇帝是認真讀了的。不僅讀了,而且讀完之後很生氣,還對著自己說過一句話——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