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意的聲音中透著疲憊:“此次救災之事,首要之處在於賑糧。糧食在,民心在,現在京城裡的豪族還在施粥,但馬上就不會再有了。京城因為這件事,糧價都貴了一些。那些豪族也怕沒了糧食。”
“其實,我們京城是存了糧食的,但是京城的糧食不能輕易動,剩下一個離我們最近的糧倉是隴右的糧倉。但是隴右拱衛京師,隴右的糧估計朝廷不想動,他們想從洛口調糧過來。”
盛如意斂眸:“但是現在災民還在不斷趕往京城,洛口的糧一路上若是遇到了災民,能不能到如期到京城還是一個問題。更重要的是,災民等不了了。”
她的聲音忽然放大一些:“對了,今天就是一個機會!如果糧食再拖下去不來,一定會出問題,如果是平時臨安王向陛下進言,陛下可能會認為災情還能拖延,但是今天災民剛好有過一次動/亂,如果以此事為理由向陛下進言,陛下一定會答應!”
“到時候,災民的危機可以解除,臨安王也能名揚天下。”盛如意道:“此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倒要感謝我那二姐今日做此蠢事,鶯兒,伺候筆墨。”
鶯兒馬上鋪開宣紙,盛如意在紙上寫了好些字,等著筆墨一乾,才道:“明日你把這信送給臨安王,務必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此策如果彆人先提,功勞就成了彆人的了。”
“好。”鶯兒點點頭。
她把紙收好,伺候盛如意去休息,等不知過了多久,盛如意才低聲道:“你也去睡吧,明日你的任務重,今夜不用守夜。”
鶯兒其實到現在還一頭霧水,盛如意這時朝她笑笑,然後指了指之前桌邊的油燈。
此刻,油燈上什麼也沒有,而剛才油燈的燈油那裡,模糊映出外麵的窗子、和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昭示著隔牆有耳。
鶯兒恍然大悟,剛才盛如意那番話,是說給外麵的人聽的。
無論是趕緊調隴右的糧食,還是讓鶯兒一定不要泄露此事,都是說給外麵的那人聽。
盛明歌這時已經匆匆趕回自己的房間,她的心還撲通撲通地跳。
今天盛如意又被琅琊王送回護國寺的舉動,深深刺激了盛明歌,她更相信之前在假山外聽到的是真的,要不是臨安王真打算如果盛如意獻計策成功就娶她,眼高於頂的琅琊王怎麼可能送盛如意回來?
他一定是受臨安王所托。
盛明歌自覺發現了這一件件事情之間的聯係,她更是想到今天災民動亂,盛如意都不離開,擺明了要搏一個賢名,更是咬緊了牙關。
一個和離的庶女,憑什麼能有這樣好的運氣?
如果……如果說她奪了這個計策?
盛明歌越想越覺得可以,但她到底記得盛如意狡猾,不由思量,如果盛如意剛才故意說的假話呢?萬一她的話和她紙上寫的不一樣呢?
盛明歌左思右想,派出自己的丫鬟,讓她去鶯兒那裡偷來書信。
鶯兒一向是個毛毛躁躁的丫鬟,何況明天她要被派去送信,所以今晚盛如意一定不會要她守夜。盛明歌努力想到這些,派丫鬟過去,果然把書信偷了過來,上邊兒的字和盛如意所說的話分毫不差。
盛明歌高興極了,她那張美麗的臉上閃著壓抑的喜光,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又擔心被盛如意提前發現自己的打算,盛如意智多近妖,如果發現這書信不見了還不知會做出什麼,她怕了她了。
所以,現在,隻有讓盛如意不知道此事才好。
盛明歌立馬道:“把這信換回去。”
“還回去?”小心翼翼偷來書信的丫鬟有些不可置信,盛明歌道:“蠢貨!我把這些都記在我腦子裡了,隻要我明日快她一步不就行了,不還回去你是想要看我打草驚蛇?”
丫鬟被罵得大氣不敢出一聲,隻能再回去歸還書信。
這一夜,就在盛明歌的心懷叵測下過去。
第二日,盛明歌早早地就起來,去軍營找宣平侯――原本她是想給太子殿下獻計,但是盛明歌一想,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她現在去不一定能立刻見到太子。
如果錯過了機會,豈不讓臨安王捷足先登?便宜了盛如意那個賤人,讓她嫁得高婿?
她不能容忍。
盛明歌以最快的速度見到宣平侯,一見到便央求宣平侯去麵見聖上從隴右調糧,宣平侯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二女:“這……隴右拱衛京師,隴右的糧可不能輕易動。”
盛明歌把盛如意的話複述了一通,道:“父親,現在災情為上啊。”
她滿眼都是憂國憂民,宣平侯道震驚她居然有這般見識,宣平侯道:“可是,調糧來如果結果是好的,為父倒願意,可如果出了什麼事呢?為父是武將,這種事,不便插手。”
盛明歌忍不住跺腳,在這種情況下,她腦子轉得前所未有的快:“父親,您聖眷優渥,您現在就進宮去麵見聖上,把這個法子給聖上說,讓他自己裁定。他不用這個計策,父親你也不會在朝臣麵前丟臉,他用了這個計策,就是父親你功在千秋的事情啊!”
“好!”宣平侯被這麼一說動,倒也覺得不錯。
他欣賞地看著盛明歌:“明歌,父親沒想到你這麼聰明識大體……”
盛明歌有一瞬的羞恥,她知道這個計策其實是盛如意的,但她一想到盛如意一個姨娘生的,再一想到盛如意有可能嫁給臨安王……
最愛比吃穿首飾、婚姻的盛明歌眼睛都妒紅了,她一笑:“父親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父親,你快進宮麵聖吧。”
宣平侯很快進宮麵聖,如願拿到了調隴右糧食的調令,而且因為昨日發生過動亂,所以,這調令催得非常緊。
隴右離京城非常近,當天下午,裝滿糧食的車便停在了京城門口。
盛明歌一身華服站在裝運糧食的車旁邊,武僧在旁邊保護著她,她道:“糧食已經到了,大家不要搶,都有。”
盛明歌帶著溫婉的微笑,她有意揚名,早讓丫鬟在一旁道:“小姐,真沒想到,您特意讓侯爺去求陛下調糧來,今天下午糧食就來了,大家有救了。”
丫鬟朝旁邊的災民重複道:“大家有救了!”
一時之間,感謝盛明歌、感謝陛下的聲音不絕於耳,災民巴巴地等著發放糧食,沒有人注意到糧官麵如土色。
糧官在眾人催促之下,戰戰兢兢打開糧車,在士兵的保護下發糧……
起初,災民們捧著碗笑著離開,漸漸的,他們又回來了。
“爛的!是爛糧!”
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捧著糧瘋瘋癲癲的出來,他的眼睛居然已經赤紅,“爛糧,我們領到的都是爛糧!”
糧官已經全身發抖――他不想來的,可是陛下的調令催得太急了。
“拿爛糧給我們吃啊!我娘都餓死了,你們還拿爛糧給我們吃!”
“啊!糧食!給我們能吃的糧食啊……”
哀嚎遍地,災民的希望被全部打破……這樣的絕望最是令人恐懼,一時之間,他們不要命地朝士兵們衝過去……
首當其衝的是糧官,已經被人按在地上打,就連被武僧護著的盛明歌也被抓花了臉,扯爛了衣服……
這群災民求生的希望被剝奪,群情激憤什麼都顧不得了……
盛明歌的臉火辣辣地疼,被眼前的情況嚇得驚叫起來,她的臉已經被抓花……城門口滿是動蕩。
正在此時,風顯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列精銳士兵,從另一側闖過來,他沒有朝災民動手,而是手起刀落,砍了所有運糧的人的頭顱,鮮血和頭顱滾落在地。
幾十顆頭顱說掉就掉,也震撼到災民。
風顯大聲道:“賑災之糧成了這樣,乃這些國家祿蠹所做!本王必將報給父皇,讓父皇殺涉及此事的國賊,再重新給你們調糧!”
“如果一個地方的糧食是壞的,那麼,就砍一個地方的官員的頭,如果個個都是這樣,就把這些官全都給殺了,你們說好不好?”
災民們紅著眼,不大敢相信他。
風顯見狀,割下自己的頭發,道:“如若七日之內,好糧再不到,本王形同此發!本王在天下人麵前發誓,必定不會食言,請諸位安心。”
他說完,災民們已經隱隱不像剛才那樣狂躁,風顯留下士兵,再度離開。
他要進宮麵聖。
這裡的鬨劇已經傳到了護國寺,鶯兒驚道:“小姐,你怎麼知道隴右的糧食是壞的?”
“因為糧價。”盛如意道:“鶯兒,你知道均輸之策嗎?”
鶯兒不知道,盛如意道:“均輸平準乃是經濟之策,是讓朝廷參與到商業貿易之中。朝廷在一件東西低價時,大肆買入,再運到其他地方去或者在當地價高時賣出,如此,以增加朝廷收入,同時,如果說糧食價格太低,朝廷也會提高價格收糧,免得穀賤傷農。”
“……這,然後呢?”鶯兒弱弱道,“這難道不是一個好事嗎?”
“本來是好事。但是執行的官員心壞了,就不是好事。隴右乃產糧之地,但是當地糧價奇高!為什麼?因為官員收糧時,仗著權力低價收購了農民的糧食,農民不敢不交,之後,這裡的官員又高價賣出這些糧食,以此牟利,百姓們要吃飯,則不得不買!”
“這樣不合理的價格,導致隴右收了太多糧食,賣的卻沒那麼多,那些糧食就這麼放在糧倉發黴,爛的、舊的都屯著發黴,外麵鋪著好的糧食,應付京城的糧官檢查。”
鶯兒忽然察覺到齒冷,天子腳下不遠處,就有這種人!她也沒想到盛如意根據一個糧價問題,就能知道這些貓膩。
盛如意低眸:“朝廷官員的選擇沒有錯,包括太子風Z,不從隴右調糧而從洛口調糧,就是因為這一點。隻是陛下站得太高了,隻有他不知道。”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洛口調糧,但是太遠了,若是民心一變……”盛如意的聲音忽然冷下去:“為民心不變,就得讓他們發泄怨恨,用隴右等地官員的血,來消弭這一場怨恨。”
不殺人,怎麼平民憤?
這些官必死,同時,有了他們的錯,臨安王風顯可以順利進言下責臣之詔。
盛如意此計,一為安定民心,讓民心觸底反彈,二為借人之手,殺了那群國賊,三才是對付盛明歌。
鶯兒不解地問:“可是,這個事情同盛明歌有什麼關係?”
讓隴右調糧,是陛下金口玉言下的旨意,為什麼會禍及盛明歌?
盛如意眸中纏繞著幽幽的水蓮:“當然事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