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遲家便隱瞞母親不堪的過去,給她安排了婚事,讓她嫁了人;而他,連同母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藏在了遲家。
雖說他身上流著一半遲家的血脈,可終究是上不了台麵的存在,在遲家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和遲家的傭人們一道生活,乾著粗重的臟活,住在陰冷的雜物間,吃不飽穿不暖,螻蟻一樣在夾縫中生存著。
同住在那棟樓裡的還有傭人們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先走漏了風聲,那幫孩子得知遲嘉樹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連先生太太都恨不得抹殺掉的存在。
最是天真爛漫的年齡,卻也最為殘忍,趁他不備,那幫孩子將他推進了下水道,站在出口,一麵朝他吐口水扔石頭,一麵罵道:“見不得光的野種就該待在下水道裡!彆臟了先生太太的眼睛!”
被困在下水道的那幾天,是他童年,亦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肮臟的下水道,滿目黑暗,僅頭頂泄漏一絲微弱天光,像心裡那點微小到隨時都會吹滅的對生的渴望。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連同他自己也這麼希望著。
離開這個沒有人愛他、隻有難過傷痛的世界。
可惜,他卻像野草般頑強地扛了過來。
被救出來的那天,他渾身散發惡臭,早已不成人形。
圍觀的傭人們紛紛捂鼻躲開,而他該稱之為外公的男人遠遠站在人群外,看向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飾的厭棄。
“好臟啊……”
“嘖,真臟!”
“遲家一輩子的恥辱哎……”
他孤零零站在那裡,感受著世間最大的惡意。
心裡最脆弱的縫隙裡,被吹進了濃煙般的黑暗,將原本的善良軟弱全然吞沒。
——憑什麼要他去死?!
——彆人犯下的錯,憑什麼要他去承受?
——他要活著!不惜一切代價活著!
——然後…將這一切加倍奉還!
他開始用儘一切手段活下去,像狗一樣地活下去。
隨著一天天長大,他也出落得越發奪目,他戴上麵具,以笑臉讓人卸下防備,拉攏所有人的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達到他的目的。
他忍著厭惡去討先生太太的歡心,知道先生癡迷音樂便偷學鋼琴,沒命地練習,手指練出血也咬牙堅持,然後裝作不經意被先生發現他過人的天賦,這才終於在遲家有了一席之地。
隨著他琴技越發精湛、獎項越拿越多,先生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好,後來,他在一次國際大賽中驚豔全世界,終於被遲家承認。
接下來冰釋前嫌、家庭和睦?
——不。
他設計架空遲家,讓高高在上的遲家夫婦跌落泥濘,讓把他扔在遲家不聞不問的母親醜事敗露,讓曾經欺淩過他的所有人付出代價。
然後,將北城連同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一起拋在身後。
他來到燕城,繼續延續著讓他得以苟活的方式,隻是沒想到,會因為身邊這個女人而撕掉保護自己的偽裝。
眼底蒙上一層茫然。
他自己……?
他自己…是什麼樣的?
過去太久,他好像…已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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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謝悠悠遲嘉樹還是留到最後才走。
謝悠悠是因為司機路上堵車,便多留了會兒,而遲嘉樹……他一直心不在焉看著琴譜,餘光注意著謝悠悠的動靜,見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才也跟著動身。
抬眼便見男人的裝模作樣,謝悠悠不由好笑:“在等我?”
遲嘉樹斜睨她一眼,並不承認:“是什麼給你這樣的錯覺?”
“哦,不是等我的話,那我先走了。”謝悠悠說完,便大步流星離開了排練室。
身後,男人氣惱地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在鄰近音樂廳大門的時候,他伸手拉住了她。
“前輩有事?”謝悠悠明知故問,眼裡鞠著狡黠笑意。
知道她在捉弄自己,遲嘉樹不甘示弱,似笑非笑盯著她,聲音壓得很曖昧:“這次為了你,我這個溫柔的好脾氣先生是偽裝不下去了,這麼大的犧牲,不打算補償我?”
謝悠悠鎮定反問:“你想要什麼補償?”
“你說呢?”他輕笑,又湊得近了些,氣氛因他深暗下去的目光和升溫的呼吸而生出一絲旖旎。
謝悠悠和他對視片刻,目光澄明清透,然後乾脆地應下:“行!明天給你帶我烤的小餅乾!”
見她跟自己裝傻,遲嘉樹嗤了聲:“就這?”
謝悠悠攤手:“那我不做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謝悠悠!”就這樣輕易被她氣得破了功,遲嘉樹咬牙切齒叫她名字,是拿她無可奈何的神色。
“在。”謝悠悠忍著笑,“前輩我沒聾。”
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而後,遲嘉樹鬆開她,往台階下走了兩步,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在意,抿了抿唇,輕描淡寫地準了她的提議:“先聲明,我對甜點的要求很高,不是隨便什麼水準的烤餅乾都能下咽。”
謝悠悠還是憋著笑,故意冷淡地“哦”一聲,再次成功把人氣成內傷。
目送遲嘉樹氣急敗壞的背影遠去,謝悠悠才終於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還沒樂上一會兒,隻感覺身後有冷風襲來,很快,一道低沉聲音不悅響起——“什麼事這麼高興?說出來讓我也高興高興,正巧,我現在的心情很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