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劍眉擰著,狹長眼尾薄紅一片。
蘇葉表情痛苦,口中還在喃喃,甚至於,似有若無地喊了一聲師尊。
這聲極是細微的“師尊”如落葉墜於湖麵,蕩起了一層層的漣漪。
清元指尖一頓,眸子失神,片刻之後,在耳邊又傳來蘇葉的囈語時,他眨了眨眼晃過神來,淩亂的思緒收起。
他須得儘快將她帶回閣樓,為她療傷,調息她體內暴|動的靈力。
於是乎,在洛逸猶猶豫豫,還未來得及開口時,清元便帶著蘇葉回了閣樓,消失在他眼前。
……
竹林重又恢複了先前的靜謐清幽,在這無風的寂靜之中,除了洛逸加重的呼吸聲異常清晰外,在竹林深處,一聲聲極其輕微、細碎的腳踩落葉聲似有若無地在林內飄蕩。
在竹葉的層層掩映中,一身影與暗影相融,白色發帶隨烏發揚起,光影一黑一白,一明一滅。
他站立良久,長呼一口氣,而後又消失不見,也跟著先前那道白光而去。
*
到了閣樓之內,清元將蘇葉放於榻上平躺。
許是他急於蘇葉受傷之事亂了些心智,又或是閣樓外之人修為過於高深,在此種情況下,清元並未察覺到隱匿在屋內的一縷神識。
這是屋外林幽放出的神識。
林幽來了雲天宗,許多日。
在那日,他親眼目睹失憶的她為了不讓身軀留在他那處,竟是乾脆利落地放了一把火燒了自己後,林幽的心也隨著那一把火被燒滅成灰。
他與她,相識多年,道侶十年,她先是他的小師妹,後是他的道侶,隻是到現在,她既不是他的小師妹,也非他的道侶。
她厭惡他,恨他。
林幽看著她眼眸時,無法避免地感知到了這種情緒。
即便是記憶全失,即便是忘了他,那種對他的恨意,厭意卻深入骨髓,無法剔除。
這怕是連她自己也意識不到吧。
屋外的林幽頹靡地靠著一棵海棠樹,頭微微仰起,眼睫一眨不眨地盯著樹上的海棠花。
微風拂過,枝椏處的花朵離開枝葉,緩緩落在了他蒼白的臉上。
他忽就一怔,而後死死咬著下唇,眼角處一片濕潤。
他記得,有一年她同他說,說她喜歡西府海棠,林幽便去靈山上尋了上好的種子,幾乎種滿了整座雲天宗。
他現在都還記得,花開時,她同他一起站在樹下練劍,笑靨勝花,看他的眼裡全是柔軟與歡喜。
全然不似如今。
發白的嘴唇漸至嫣紅,林幽扯了扯嘴角,又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沒有資格去愛人,更沒有資格去被愛。
罪惡如他,生來便是用來贖罪的。
他欠她的,他亦會一一還清。
是以,他如今來了此處,他想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在這些日子裡,他知道她的靈魂已經有了棲息之所,他知道她近些日子都在修煉,境界突破得很快,已經倒了元嬰。
剛才之時,他亦如前幾日一般,在竹林深處,她探查不到他的地方看著她修煉,在雷劫突然降下後,他本下意識想上前,但洛逸接住了她,再然後,便是清元來了此處,將她帶了這裡。
他放出神識,不過是想確認她的安全而已。
若她無虞,他便也要回去,儘快完成那件事。
閣樓內,清元先是封住了蘇葉躥動的靈力,阻止其衝撞損傷靈脈。
灼熱感並未消失,蘇葉還在一聲聲喃喃喊著熱,額上不斷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流,使得蘇葉整張臉都花了,像個小煤球。
清元盯著她臉出神,看了好些時候,而後眼皮抽搐了下,手指微動,施了個清潔術,蘇葉的臉才仍如先前般白皙姣好,他長長地呼出口氣。
蘇葉的汗還在不斷往下流,清元眉頭蹙起,他坐在床邊,不禁伸手為蘇葉拭去汗珠。
“為何會一直流汗?”
清元亦是不解,剛他探她全身靈脈之時並未發現有何邪祟毒氣,難道是……
蘇葉神識不清,身處烈焰的灼熱感揮之不去,痛苦萬分。
而剛清元觸到她臉時,清元自帶的冰霜之氣很好地消減了這灼熱感,而他身上雪鬆般的清冽香味,亦也縈繞蘇葉鼻間,沁入她心。
那指尖傳來的冰涼之氣,她很喜歡,甚至於是迷戀。
在清元為她擦去汗珠,指尖離開她臉之時,沒有冰霜的壓製,灼燒她全身的烈焰又躥了出來。
太疼太熱了。
於是,憑著本能,蘇葉的手一下勾住了清元微曲的小指,喃喃著,帶著哭音:
“師尊……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