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意的視線,從他酷而高級的車,移到黑色皮夾克上的看不懂的logo,手抓緊書包肩帶,搖了搖頭。
顧連洲嘖了一聲,半無奈道:“這警惕意識也太強了點。”
他說著,搖了搖頭,上車啟動。
車子即將從溫意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車窗半降,音色略低的聲音拽住她的腳步:“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就是上次巷子裡那小丫頭?”
溫意滯住,側眸通過弧形的車窗空隙看到他半挑起的眉眼隱在半明半暗中。
她沒有否認,默默不說話。
“是挺有安全意識,”他輕笑一聲,手肘搭在一邊襯衫,衝她微揚下頜:“幫你兩次了,還不信我,上來吧。”
溫意也說不上來,自己忽上忽上,在此刻像路邊一樣漸次亮起的心情是因為什麼。
她拉開車門,小心坐進去,隻坐半邊座椅,腰挺得筆直,說:“謝謝你。”
“顧連洲。”他接過來。
顧,連,洲。
溫意終於知道了他完整的名字。
“我叫溫意,”她禮尚往來,輕聲而又鄭重地介紹自己:“溫柔的溫,意義的意。”
“挺好聽。”他說著,隨手從車的暗格裡拿出一條薄荷糖,“吃糖嗎?”
溫意接過來,藍色的薄荷糖,上麵寫著“halls”。
她沒有拆,小聲地說了謝謝,放進書包裡。
車子駛出警局,她低頭,腳下踩著的地方乾淨而厚實,而她的白鞋,因為刷得勤,已經開始泛黃,開膠,同價格不菲的車內裝飾格格不入。
手順著校服褲子的縫隙往下,輕輕拽了拽,腳往裡縮,試圖掩蓋住這樣的不得體。
即便,即便身邊的人,看起來壓根不會在意。
好在校服褲子夠長,溫意鬆了口氣,慢慢放鬆身體,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後視鏡照應出少女過耳的乖巧短發,青澀臉龐映著路燈滑過的流光。
流光漸漸變成晚間的微風,一晃神的功夫,頭發及至腰間,稚氣完全褪去,姣好精致的五官顯露出它該有的美麗,眸中不再是局促和緊張,而是落落大方的沉靜。
經年時光,將她改變太多。
溫意閉了閉眼,竭力壓抑下心裡的酸澀湧動。
顧連洲車開得專心,沒注意到她的變化,很快到達餐廳,老板將他們迎進包廂,他把菜單推到她麵前,讓她點菜。
價格算不上特彆貴,但也是溫意平時輕易不會吃的餐廳,她斟酌著點了兩道菜,顧連洲接過菜單,又加了幾道菜。
“回陵江多久了?”菜上得很快,顧連洲漫不經心地開口,問她。
溫意手上拆著筷子,頓了頓:“一年左右。”
男人手上動作一停,抬眸,瞥她。
片刻後,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什麼時候出的車禍啊,連哥哥都給忘了。肇事者找到了沒?”
他故意的,抓住她隨口扯的謊。
溫意抿唇。
顧連洲揚眉:“沒找到嗎?你說說時間地點,現在帶你去交警隊查,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溫意受不了了,喝一口水清清嗓子,耳朵有些紅:“沒有,我自己騎車撞路邊了,哪有肇事者。”
“什麼車?”
“共享單車。”
幾秒沉默。
溫意低頭默默地咬了一塊排骨。
顧連洲盯著她看了幾秒,往她的杯子裡添水,問道:“受傷了嗎?”
溫意搖搖頭,眼睛在餐廳的柔光下顯得又清又亮:“沒有,隻是胳膊擦破了點皮。”
顧連洲沒再說什麼,隻是讓她多吃點。
吃完飯,顧連洲送她回家,溫意住的地方是個很舊的小區,她不想和彆人合租,隻能一個人租這樣的老小區。小區的設施年久失修,停車的地方路燈一閃一閃,並不明亮。
停好車,溫意解開安全帶:“你在這等幾分鐘,我上去給你拿衣服。”
顧連洲卻將車熄了火:“我送你上去。”
溫意怔了下,顧連洲已經下車,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背影寬闊,回頭問她:“往哪兒走?”
溫意帶他朝自己住的單元樓走,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在她身旁,身高腿長,有種彆樣的安全感。
以往她獨自走這條路時,總是走得很快,小區的路燈都不太亮,她覺得害怕。
走到單元樓門前,溫意有些尷尬:“這裡沒有電梯,你在這等一下我去拿。”
顧連洲卻沒應她的話,而是順著樓梯向上看了一眼:“你住幾樓?”
“三樓。”
“那樓梯燈怎麼不亮?”他抬下巴。
“壞了好像。”溫意記得那個燈壞了挺久的。
顧連洲側眸看她:“你家裡有燈泡嗎?”
“啊?”溫意懵住。
“沒有的話我去買一個。”
“有……,好像有。”溫意睫毛翕動,抬腳上樓,顧連洲跟在她身後,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
她開門時,顧連洲沒進去,等在外麵,甚至沒朝屋內多看一眼。溫意翻出幾個規格不同的燈泡,又把顧連洲的外套疊好用無紡布袋裝起來,才打開門跑到外麵。
顧連洲垂眸,從她拿來的幾個燈泡裡挑出一個,單手把舊的燈泡擰下來,換了新的上去。
樓道重新被悠悠的光照亮。
他的動作很快,溫意全程目不轉睛地看著,男人仰頭時下頜的骨骼格外清晰,喉結突出,再往上腕間青筋隱隱,有種彆樣的利落感。
換完,顧連洲看她抱著的一堆燈泡:“你家裡還有不亮的燈嗎?”
溫意慢慢地搖頭。
“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顧連洲從她手裡接過自己的衣服,“我走了。”
“好。”溫意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
男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間,燈卻沒滅,溫意怔了一會兒,腦海中又想起15歲時,她在警局遇見顧連洲,他送她回家的那一次。
那一次下車前,她非常認真的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如果下次你需要我幫助,我義不容辭。”
昏黃破舊的筒子樓前,顧連洲的車和他一樣通身都是不羈的傲氣,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像是被逗笑了:“還挺知恩圖報。”
溫意背著書包,站在車門外,被他說得微微臉紅。
“舉手之勞而已,”顧連洲斂去笑,告訴她:“不必放在心上,知道了嗎?”
溫意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頭部被磨破,泛著劣質的膠水,她縮了縮,搖搖頭認真說:“我應該謝謝你。”
“行吧。”顧連洲側眸,通過落下的車窗看她,溫意看到他漆黑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眸中,倒映著她小小的身影,和身後搖搖欲墜的筒子樓,油煙飄上來,彙聚在他瞳孔裡,變成小小的縮影。
她心猛得一縮,腦海中立刻蹦出逃離的念頭。
但腳下像被黏住一樣沒動,因為他揚眉輕笑,眸中世界劇烈地動蕩起來,閃著細碎的光:“那就下次,溫同學,下次見你再回報我。”
說完,他就開著車遠去,沒留下聯係方式,也沒說下次是哪次。
誰知道奇妙的,他竟然是南熹的親哥哥。
所以後來,在客廳裡再次見到顧連洲的時候,溫意幾乎是一瞬間忘記了呼吸,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麼,呆呆地看著樓梯上的人。
她好像忽然間,共情了曾經看過的所有青春疼痛小說,那些不理解的關於心動和緣分的字字句句,都在這一秒,化為實體,如同一簇煙花在心臟最深處炸開。
就像現在,她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即便知道他還是不喜歡她;
知道他對她的好不是出於男女之情;
知道他隻是拿她當妹妹看待——
她還是再一次,
無可救藥地對他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