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地覺著發悶,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
……因為何其相似啊,就像曾經的李承澤一樣。
而我又什麼也做不了。
思及此,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想範閒的事。
老實說,今天這事沒有感傷是假的。
人心是肉做的,雖說我與滕梓荊相識不深,但不久前我才去他家吃了栗子,還吃了頓餃子,那位冷麵的黑衣護衛我時常見他相伴範閒左右,那天他在自己的家人麵前柔和的笑意我至今還記得,我也很喜歡溫柔的滕夫人。
而範閒肯定比我更甚。
但在這件事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什麼也做不了。
範閒這事,明麵上是遇刺,但實際上是被卷入皇室紛爭去了。
畢竟今天約範閒去醉仙居的是李承澤,他的嫌疑最大,再不者,甚至可能涉及到南慶與北齊近來的國事,屬實麻煩。
我向來刻意不去想這些,但今天控製不住想得多了,頭也就開始疼了。
夜半燈黑,我實在睡不著,於是,我起身套上了衣物,點了蠟燭。
當我的腳心踩在地上時,我感覺到了一陣又一陣鈍痛,我愣了一下,待燭光燃起,這才想起今天在街上踩了東西,硌到腳掌了,這會踩著地就生疼生疼的。
可不等我再一步動作,我便聽到外邊傳來了輕輕的叩窗聲。
來者不是南衣也不是丫鬟,燭火明滅,將對方的影子映在窗上,我看到了傘的輪廓,還有被夜風吹揚的、微卷的長發。
這一刻,心中有了個答案,以致於衝散了我升騰起的警戒。
與此同時,我神思一動,輕輕地出了聲:“撐著油紙傘,彷徨,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聞言,那個影子虛虛一晃,隨即混著窗外的雨聲,像那個雨天一樣,用憂思參半的聲音接上了我給出的暗號:“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
聽此,我走過去開了窗,迎麵而來的就是屋簷下飄飄的雨絲和水汽。
而站在窗外的人,撐著滴水的油紙傘,一身黑衣,被今夜的大雨沾濕了發尾和衣袂。
他沒有立即進來,平日裡行事大膽的少年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安靜的麵容上閃過了一絲局促與忐忑,好半天才說:“……我能進來嗎?”
這一瞬我才意識到,他是怕我介意,所以不敢冒然進屋來。
其實他能走到這,就說明南衣已是知曉其意才放他進了,可他還是撐著傘站在了與我隔著一扇窗的地方。
夜裡的大雨朦朧了院子裡的暮色,今夜的天異常地黑,我看見屋裡溫暖的火光蔓延到了窗邊,點在了他漆黑的眼睛裡。
他說:“我實在不想呆在家裡……我也不想太安靜……但又不想和彆人說話……我……”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於是,範閒安靜了一秒,索性放棄了大半解釋,似是疲倦地垂下了眼睫,直白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裡了,朝陽……”
介於窗口與廊簷之間,雨水打在傘沿邊,傘下,是少年單薄又寂寥的身影。
早些時候心情大概真的很不好受吧,直到現在我都能瞅到他的眼角有發紅的痕跡。
但也不知是耐心還是懶得動了,範閒就站在那,神情上有著幾分空茫,很安靜地等待我的回答。
他始終略帶柔意的表情似是在告訴我不管怎樣都沒關係,若是我說不,想來他也會安靜地走進大雨中吧。
但是我卻也沒有讓他進來,反倒是在他無聲的眼神中望了望雨幕,隨即將手肘擱在窗邊,撐著臉頰朝他打趣地笑了:“那作首詩來聽聽呀,我可聽說了,你見人家司理理可是將那首千古絕句送她了,那我怎麼也得來首吧?”
倒也不是心有不滿或同司理理攀比,我才沒那麼小氣,就是我這人呀,從不虧待自己。
閨房什麼的,這種關乎名節的東西就算是普通女子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而我是什麼人?我可是顧朝陽,顧氏大小姐,我這人脾氣就這樣,當我傲倨也好,囂張也罷,總之,就算是範閒,甚至是當下這個時候不解風情地為難他,我也不覺得哪裡不對。
可是範閒卻因我的笑愣住了。
不多時,他麵上空茫的神色被幾分笑意填充,溫軟的弧度爬上了他的眉梢,我聽見他輕笑一聲,柔柔地看著我。
須臾間,他已將傘合了下來,腳下也終於走上前了一步:“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伴隨著這一開口就換我愣住了的詩句,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我聽到他的聲音愈發清晰溫柔,叫我一時恍了神:“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一首詩作罷,大雨依舊在下。
喧嘩的雨掩去了今夜的許多痕跡與聲音,我眼前是他低頭看來的眼睛,豆大的燈火似是跳躍在了他的眼中。
他說:“那首詩才不是送給司理理的,隻是靖王世子將那首詩送去給她看罷了。”
範閒似是解釋,但又好像不太一樣。
他的傘尖在滴水,光怪陸離的界線將屋內璀璨的燈火和他身後的大雨隔絕開來,我感受到了範閒身上繚繞的水汽。
期間,他似是想來碰我搭在窗台上的手,但我嚇得直起了身,他倒是不惱,反而像得逞了似的,學著我撐著窗,彎著眼睛說:“我沒資格將這些詩送給任何人,它們不屬於我,但我現在想離你更近一點,所以哪怕你想聽一千首,我也會念給你聽。但有一天,我會作一首真正屬於我自己的詩送給你的,朝陽,在此之前,能先讓我進去嗎?”
雖聽得有些困惑,但我覺得他真的好會說話。
這家夥,柔下聲線來實在叫人生不起拒絕的心思,配合那張神色乖巧又安靜的臉,總讓我有種被他誘哄了的感覺。
我想,範閒就像竹林裡那種甩著大尾巴亂躥的白狐狸,在迷蒙的夜色裡躍入我的眼簾,然後跑跑停停,時不時回過頭來瞅我,用無辜又乾淨的目光誘騙我這樣的人。
事實上我也被他誘哄得迷迷糊糊了,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讓他進,但此刻我又覺得無所謂了,以致於我鬼使神差的,什麼時候讓他進屋的都記不清了。
等到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同他麵對麵坐在案桌邊了。
他的傘擱置在窗邊,稍稍濡濕了地板,而範閒幾分濕地坐在我眼前,像一隻被雨打濕了的犬。
我被這個比喻逗笑了,但當觸及到他抬起望來的眼睛時,我便收斂了所有笑意。
歸根結底,範閒現在心情不好,我應該好好寬慰他才是。
但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我安靜了一會,也不說這事,反倒拿起了一旁的燭台在我們之間晃了晃,我看見上邊火花在空氣中迤邐出朦朧的暖光,模糊了我們眼中彼此的模樣。
我道:“我覺得你應該歇息一會,你今天很累了。”
滕梓荊的後事不用我說範閒肯定也辦得妥妥帖帖的,但辦得再好也抹滅不了對他的打擊。
從白天晌午出事到現在,他的表情上始終帶著一絲暗沉,像壓抑著什麼,若是再敲擊一下可能就會儘數爆發了。
其實我很理解他。
若是換南衣出了事,我怕是會瘋的。
可是範閒在這件事上的情緒比我想象中更內斂一點,他接過了我手中的燭台,似是怕我被上邊滴下的蠟淚燙到,一邊說:“天亮之後鑒查院就會出審訊結果了。”
“王啟年說……”範閒頓了一下,意識到我並不認識那人,便略過他,道:“鑒查院應該會查出是誰指使的他。”
……確實,程巨樹是北齊人,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殺人,還剛好是範閒他們,再加之現在的國事,背後必定有手眼遮天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