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平惠一進來,第一句話就是找萬辭要那一千塊錢。
萬辭淡淡道:“花完了。”
丁平惠眼睛一瞪,直接就在病房裡吼了出來:“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一千塊錢!你花哪兒去了?”
萬辭:“治病,住院,買藥,吃飯,都要花錢。”
話音剛落,房間裡“啪”的響起一道扇巴掌的聲音。
江修臨驀地站了起來,一把推開丁平惠:“你做什麼!”
萬辭用舌頭頂了頂被打偏過去的腮幫子,隻覺得臉上一早貼好的紗布似乎鬆動了,細細麻麻的痛感從傷口處蔓延開來。
她一臉平靜地看著怒氣中燒的母親,不鹹不淡地說:“你打死我也沒用,錢早就沒了。”
丁平惠有些氣憤這個少年居然敢對她這般態度,他不過是個外人,怎麼好意思待在這裡插手她們母女倆的事!
她先是指著江修臨罵道:“你這個小子上次就跟著萬辭,這次又是一起進的醫院,說,你跟她什麼關係?是不是就是你教唆的萬辭,讓她學壞的?”
江修臨單手插著腰,都要被氣笑了,這個家長真的好莫名其妙,過來要錢還這麼理直氣壯,吵不過就開始無差彆攻擊了。
“我說大媽,你到底是不是萬辭的親媽啊,她都傷成這樣了也不見你說一句關心的話,反而等人醒了就衝進來要那一千塊的賠償款,你彆是後媽吧?”
丁平惠一聽這話,血壓噌噌往上升。
“這裡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外人說話?我是不是萬辭的親媽,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江修臨順勢接茬:“對啊,那萬辭的一千塊賠償款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丁平惠氣急敗壞,看向萬辭開始罵道:“我真是瞎了眼生了你,居然敢聯合外人欺負你媽!”
萬辭張嘴回答:“我們沒有欺負你。”
丁平惠拔高了音量:“怎麼沒有!你都開始跟著野男人混了,不把我這個當媽的放在眼裡了是吧?”
萬辭臉色當即沉了沉。
江修臨就跟過年被點燃的炮仗一樣,一下子就炸了。
他跳出來,用剩餘那隻完好的手指著丁平惠,嘴裡連珠炮似的:“既然大媽你嘴上不饒人,那我也沒必要顧忌你這個長輩的麵子。”
“我真懷疑萬辭是不是你撿來的,就算是後媽也沒你這麼惡毒的。你知道萬辭經曆了什麼嗎?先是被周慶那個龜兒子捅了一刀,差點命都沒了。我還奇怪呢,受了這麼重的傷,萬辭怎麼不告訴你實情,今天見了你這副嘴臉我算是明白了,我要是萬辭,我死外邊都不可能張嘴找你!”
丁平惠臉都快氣變形了,本想打斷江修臨,可奈何這個少年的戰鬥力實在是太強,根本沒有她可以插嘴的地方。
“再說這次的事,你張嘴閉嘴都是我這個野男人帶壞了萬辭,我可去你的!知道野男人什麼意思嗎?我還沒成年呢就背上了這個名號,萬辭被自己親媽這麼說心裡怎麼難受你知道嗎,啊?她剛從icu裡出來,如今躺在這兒可不是為了給你罵的。你要是更年期到了麻煩自己去找點事乾乾發泄一下,彆逮著萬辭一個人可勁兒作弄了成嗎?”
一頓輸出給丁平惠氣得兩眼一黑,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她一個華邦人,漢語還說不過這個小老外,頓時一陣氣血翻湧。
江修臨就著站在原地的姿勢,昂著下巴,囂張地看丁平惠抖著嘴唇,怒不可遏地瞪著自己,胸膛不停起伏,就是說不出來一個字。
終於,在這場戰爭的終點,萬辭發話了。
她望了望母親,問道:“你今天來,就是要錢的嗎?”
丁平惠頓了一下,掃了眼床上額頭還纏著紗布的萬辭,鼻孔朝天哼道:“反正我不可能放心你一個人揣著那麼多錢到處走。”
萬辭垂眸,靜默了兩秒。
聽到這個答案,她並不意外,隻是有點失望。
但是平常失望的瞬間已經很多了,所以這次倒沒那麼多不舒服。
丁平惠的話就像一顆石子砸在冰麵上,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撞擊聲,冰麵出現了一道細微的白色裂紋,而後就再沒掀起來漣漪。
就在丁平惠以為萬辭會妥協將錢拿出來的時候,卻聽到少女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地說:“要錢是沒有的,你回去吧。”
“萬辭!”丁平惠忍無可忍:“我就不信你能花光一千塊錢!如果你不拿出來,有本事,你以後就彆找我要錢!”
萬辭一點也沒怕,倒不是她真的有信心能不靠丁平惠的錢生活,而是覺得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和她鬨起來。
她真的累了。
如果有一天真的沒辦法吃飽穿暖,她可以就此死去,哪怕是凍死路邊,或是餓死在垃圾桶旁,都沒關係。
她早就不想再以這種可憐的方式活著了。
“隨便。”萬辭說。
說完這話,隻聽“砰——!”一聲。
病房門被大力帶上,丁平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萬辭沉默地坐在床上,眼裡沒有悲傷,也沒有酸澀,仿佛這種事對於她來說根本構不成打擊。
但實際上,她心裡已經被割得千瘡百孔,血混著痛苦往深處流淌滴落,不為人所知。
忽的,她看向直愣愣呆在原地的江修臨,少年正盯著她,滿眼的複雜。
萬辭對上他的眼睛,想了一會兒,在一片寂靜中開口:“你覺得我很可憐是不是?”
江修臨連忙搖頭,剛剛懟人跟機關槍似的家夥這會兒卻異常安靜。
直到晚上吃飯,江修臨也沒說過一句話,和平常嘻嘻哈哈的模樣相差甚遠。
萬辭並未放在心上。
等洗漱完,病房熄燈後,兩人分彆躺在各自的床上。
和鏡鰩鎮不同,縣裡的醫院更大更冷,外頭紅紅綠綠的夜色透過玻璃影射在窗簾上,同時伴隨的還有各種聲音。
江修臨聽見有人推著自行車走動,也聽到有出租車司機按著喇叭鳴笛接客。
病房外的喧囂沒有帶起裡麵的靜默。
萬辭閉著眼,忽然聽到江修臨用低低的聲音說:“你當時不讓我還手,是不是計劃好了後麵的結果。”
萬辭睜開了眼睛,瞳孔在夜裡清晰明亮。
她沒出聲,裝作沒聽到,繼續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