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萬辭才慢慢蹲下來,伸手摸了摸江修臨的手。
早就凍得發冷發硬。
她捧住男人哭濕透了的臉,昂貴的定製襯衫被拿來給他擦乾淨眼淚。
江修臨淌著淚,難過不甘地瞪著她,漂亮的藍色眼睛哭成了海。這一幕觸進眼底,萬辭心上某處忽然刀割一般疼。
緊閉的深處開了條細小的縫,裡麵空無一物,但現在被填充得滿滿當當。
萬辭看清楚了,自己內心真正空缺的東西,恰恰是她最為恐懼承認的。
她早就離不開江修臨了。
萬辭把凍得發抖僵硬的男人抱起來,順帶提著藥箱。左腿傷勢還沒痊愈,但她走的極穩。
臥室的溫度被手動調高了好幾個數值,江修臨縮在床上,裹緊了被子。萬辭單腿跪在床邊,拿沾了熱水的毛巾給他清理。
房間裡回蕩著男人微弱壓抑的哭聲。
萬辭沉默不語,她知道,她讓江修臨難過了。
從前就是,她隻會讓人為難,沒給任何人帶去過快樂。
父親是,母親也是,以前是,現在也是。
擦著擦著,江修臨伸手止住了她的動作。
萬辭一愣,以為他是要說什麼,卻見男人一邊抬手抹眼淚,一邊勾過藥箱,從裡麵拿出來棉簽和碘伏還有止血帶。
萬辭這才注意到毛巾越擦越紅,手心被瓷片劃出來的痂不知何時裂開了,血全染到了毛巾上。
江修臨吸著鼻子,低頭,快速給她傷口清理乾淨。
萬辭望著纏好了繃帶的手,呆了一會兒,正要說什麼,卻見江修臨下床,抹了把眼睛後終於準確地將腳伸進了拖鞋裡,又拽過她手裡的毛巾,端起桌上的水盆默默進了洗手間。
收拾這些,江修臨在萬辭沉默的注視下躺回了床上,卷起被子繼續兀自無聲哭泣起來。
“……”
幾分鐘後,江修臨明顯感受到身旁的床墊凹陷了下去,萬辭也躺了上來,隔著被子抱住他。
兩人好長時間都沒人開口打破靜謐,最後還是江修臨忍不住,悶在被子裡,帶著哭腔主動說:“……你怎麼都不哄哄我?”
萬辭:“……”
江修臨聽到被子外的人像是輕歎了口氣,隨即更加用力抱緊了他。隔著被子,他感覺額頭貼上了一個軟軟的熱熱的東西。
男人偷偷將被子邊緣扒下來一點,好讓眼睛露出來,卻正好看到萬辭衣服都沒換躺在另一邊,側臉貼著他額上,靜靜地注視著不知某處失神。
這應該是萬辭退讓最大的撫慰了。
江修臨還是覺得難過,腦袋縮進被子裡,又被萬辭扒拉出來,縮進去,又被扒拉出來,如此反複幾次,最後他放棄了,隻好敞著臉,和萬辭雙目對視。
他知道萬辭從來不低頭,但今天這般可真是對他縱容至極了。
於是江修臨扁著嘴,主動說:“我沒有故意瞞你,隻是回想起來的東西不多,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本來想等到全都想起來的時候告訴你的,可我又沒腦子惹你生氣了……”
江修臨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說了恢複的一小段記憶,還有包括在家找到初中照片的事,以及回出租屋找房東老太,甚至q.q賬號都抖了出來,而萬辭隻安靜聽著,一個字都沒講。
她早就應該猜到那時異常的q.q賬號狀態不是眼花和bug,雖然出於謹慎,她後麵都沒再發送過任何消息,可還是被對麵的人是江修臨給驚訝了一下。
她是個卑鄙的人,也是個悲哀的人。
如果說人一定要靠著什麼信念才能堅持下去的話,那萬辭心中那艘迎風起航的巨輪這麼多年來隻有通過一個可笑的由頭來憎恨江修臨,才能讓自己的方向標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永遠保持不偏航。
她試圖欺騙自己,凝聚了恨念的旗幟卻逐漸褪色,露出了本來的明豔鮮亮。引著她,朝著更加遠闊的航道穩步前行。
江修臨事無巨細地說了所有,正沉浸在回憶之時,忽然聽到耳旁傳來一聲很輕的歎息。
“對不起。”
他驀地一怔,有些詫異地抬頭。
女子青藍碧綠的眼眸裹挾著滄桑,沉重的過往壓得人舉步維艱,她抱住懷裡僅有的實物才勉強可以喘口氣。
“對不起。”她再次道。
江修臨傻了眼,他沒想讓萬辭道歉的,慌神下,他伸出手來,想要幫她拭去淚水,卻發現萬辭眼眶清明,一滴淚也沒有。
萬辭閉上眼,聲音很輕地又說:“對不起。”
這世上,唯一一個對她這般鍥而不舍的,怕是隻有眼前的這個家夥了吧。
江修臨聽萬辭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對不起,心痛如絞。
明明流著淚接受道歉的是他,可看到平靜道歉的萬辭,他卻難受無比。
愛是一無所有的人唯一的底氣,也是位高權重的人脆弱的把柄。
千言萬語化作的“對不起”,遠比“我愛你”更加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