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臥室。那頌叉腰站在船尾,胸口起起伏伏,第二腳踹在床尾,床腿摩擦地板發出“吱”的響聲,床頭撞到牆上發出“咚”的一聲。
閃電像倒掛的枝杈,刷過天空,炸雷遽然落下。
“哢嚓——轟——轟——哢嚓——”
一連幾道閃電幾道雷。
柯大樹到家了嗎?
那頌掏出手機撥通柯樺的號碼。
“喂。”柯樺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
“到哪了?”那頌推開窗戶,狂風夾著土和樹葉呼了一臉,明明是下午一點多,但給人的感覺是晚上九十點,天已經黑了,遠處隱約能看見學校商業街上的廣告牌的燈。
“商業街。”柯樺說。
“你腿是不是殘廢!?”那頌開門出去,大步穿過客廳,抄起門口的傘,開門往外走。雨點不算密集,是暴雨來臨前的小菜。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大雨點就能把路人打的三魂七魄都出竅。
“要你管。”柯樺學著他的口吻,粗著嗓子,語氣略顯霸道地說。
那頌頂著風和砂子笑出聲:“你他媽就是欠揍。”
“來揍。不揍不是人。”
電話突然中斷,那頌又撥過去,這次柯樺沒有接。
雨點越來越大,風也越來越狂,大有把所有都卷上天的狂勁。路上的樹集體向在風雨中前行的傻子們60°鞠躬。
一對情侶,男生牽著女生的手邊跑邊笑,女生頂著書包邊跑邊叫,兩個人跟腳下踩著尖叫雞似的。
那頌忽然放慢腳步。
人家是情侶,他呢?
一片樹葉啪地拍在他腦門上,國槐的齊劉海在狂風裡瘋狂抽搐,甩在他半邊臉上。
管他的!
勞資樂意!
有能耐劈死他!
他拔腿狂奔,從情侶身邊跑過去。男生見有人超越自己,拽著女朋友加速,女朋友變成雙腳踩尖叫雞,叫聲刺破蒼穹,一道雷哢嚓劈下來。
“哢嚓——”
“哢嚓——”
路旁的樹猝不及防砸過來,那頌猛地向前一竄,折斷的粗枝從他後腦勺劃過,有什麼東西劃了他後腦勺一下。
後背刷過電流,冷汗呲呲從毛孔往外冒。
“臥槽!”
“窩日!”追在後麵的男生拽著女朋友強行刹車才沒被斷枝砸到,兩個人嚇得抱在一起,心有餘悸地看著被攔截在對麵的紅毛。“你,沒……”
“轟——哢嚓——”
那頌回頭打量了小情侶一眼,見那倆沒事,繼續往前跑。
商業街距離教師家屬樓並不遠,平時走過去十分鐘。可是,現在,那頌覺得他跑了有一年了,大有誇父逐日累死、渴死的感覺。
怎麼還不到,為什麼這麼遠!
木頭會不會被劈死了!
傻逼不會推著單車在雨裡走吧!
操!
家屬樓的小路儘頭拐彎就是商業街,那頌看見拐角跟看見親媽一樣,眼睛瞪大,眼裡迸出興奮。四周的建築、樹木、遠處的燈火仿佛未乾的水粉畫,暴雨衝刷掉了所有顏色,混在一起又被雨霧蒙住。
他踩著積水穿過馬路。
世界塌了!
崩潰了嗎?
快點。
再快點!
一步跨過人行道,衝過拐角,商業街燦爛的燈火猝然闖入視線裡,蒙著雨霧仿佛被閃電劃開的另一個詭異的平行世界。有什麼東西從那個世界裡闖出來,暴雨中挺拔聳立如寒山,裹著一身炫麗燈火向他衝過來。
木頭……
那一刻,那頌忽然覺得世界崩的好!
就這樣崩了塌了算了。
不能互為天堂那就一起下地獄。
一條手臂鐵棍似的攔腰摟住他。
那頌隻覺得五臟六腑要從嗓子裡擠出來,張嘴要罵,上下氣流對衝,卡在喉嚨裡,嗆得咳嗽起來,咳得比雷聲還要大。
柯樺攬住那頌向後退,退到窄窄的雨簷下,又從那頌手裡拿過雨傘撐開,舉到頭頂。
“傻吧你!”
“你有病!”
兩句話同時出口,兩個人都怒瞪著彼此。一副恨不能馬上打一架的氣勢。
粗重的鼻息摻雜著雨聲,柯樺大手蓋、住那頌的臉,從上至下抹掉他滿臉的雨水,把滴著水的流海擼到腦後,又把他跑歪的衣領拉正。衣領濕透了,怎麼扯都粘在皮膚上,扯動幅度過大露出了掛著水珠的鎖骨和……
那頌拍開攥著衣領的手,非常煩躁地罵起來:“你他媽是哪條腿有問題!這麼長時間還沒走出去!車子呢!”
他往柯樺身後看。
柯樺隻看著他:“哪條腿都沒問題。”
那頌伸腳踹,柯樺躲開。
“跑出來乾什麼?”柯樺問。
那頌:“……”
這個問題他還沒想過。
“……雨中漫步,管得著嗎?”那頌轉身看向街上,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濺起的雨水很快漫上人行道,沒過鞋跟,用不了多久就能淹過雙腳。
柯樺拉著那頌又往牆根處貼了貼。
那頌望著雨忽然說:“如果,能穿回一個半月前,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想做。”柯樺說。
“有意思嗎?”那頌不滿地喊了一聲。
“你說呢。本就是悖論。”柯樺看著雨,又偏頭看他,“腦子進水,腦漿稀釋了?”
那頌睨他,不想說話。
他很享受此時此刻,世界即將崩潰,他們立於傘下。
麵對麵,近在咫尺。
雨聲很大,他還是能清晰地聽見柯樺的喘息,他跑得太快太急了以至到現在都不能平息……
他為什麼跑那麼快?
他急什麼?
那頌忽然屏住呼吸。
目光從雨幕中收回,驀地對上一雙認真的探究的眼睛。
柯樺慢慢屏住呼吸。
攥著傘柄的手指一緊再緊。
雨幕中隱約能看到商業街的橙色燈光。
那頌腦中忽然閃過奶茶翻看的詩集的折頁。
——我們,如此著迷,幾乎不能說話。
他雖然沒通讀那首詩,也不知道它講的到底是什麼,但那句話他懂。
就像現在,這一刻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