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三樓。
那頌吃完麵前的套餐,靠在椅背上,無聊地看著對麵的人把牛肉拌飯塞進嘴裡。
樓梯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為什麼吃西餐?我想吃黃燜雞。”汪睿的腦袋一點點從拐角處升上來。
周智一隻胳膊摟著汪睿的肩,晃悠著從二樓上來。“我想吃。”周智說。
“卷毛跟大塊頭戀愛了。”那頌偏頭看向樓梯口。
柯樺回頭瞟了樓梯口一眼。周智看見柯樺,橫移半步擋住汪睿的視線,推著汪睿往餐廳裡麵的雙人位走,拐彎時朝柯樺眨了下眼睛。
“河邊是不是他?”那頌歪頭看柯樺。柯樺垂著眼睛吃東西,速度有點慢,沒什麼聲音,動作也不大,看著餐盤的樣子仿佛這桌上就他一個人在用餐。
“問你呢?”那頌在桌下麵踢了柯樺的腳一下。
柯樺剛往嘴裡塞了一口飯,咀嚼著抬起頭,燈光下瞳仁又黑又亮,半邊嘴裡塞得鼓囊起來。他咽下飯,“跟你有關係碼?”
那頌再踢他。“從現在開始有。”
柯樺輕笑。“晚了……”
那頌伸手搶過柯樺手裡的勺子,舀了一大勺牛肉飯填進嘴裡。發火呀,動手呀,生氣我就告訴你。
柯樺雙手交疊在餐桌邊緣。靜靜看著那頌用自己的舀子吃自己的飯。那頌今天很奇怪,從教學樓前見麵的第一眼到現在,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所有行為都奇怪。
之前,那頌的目的性也很強,就是硬撩,不帶任何感情。像沒有感情的朗讀,生硬、彆扭,生搬硬套的撩人套路,即滑稽又搞笑。
但是今天不同。
從教學樓前看見那頌,他就發覺那頌身上少了那股張狂和盛氣淩人的氣勢。呆呆地站在衝向食堂的學生的人潮裡靜靜地望過來的眼睛很迷茫,神情猶豫,嘴巴張張合合好幾回才叫出他的名字。
草地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閃閃躲躲的眼神,現在,這裡,紅著耳朵咬著他的勺子,想挑釁又傻呆呆看過來的樣子……
“又從哪看了奇奇怪怪的攻略?”柯樺從那頌手裡拿回勺子,把僅剩的兩口飯扒進嘴裡。“翻我們學校論壇了?”
那頌張嘴想罵人,想辯解。猶豫間,心裡那點不值一提的底氣已經潰散。“我說了,允許你喜歡我。”那頌上身幾乎趴在桌上,眼睛執著且堅定地鎖住柯樺。
柯樺放下勺子,抽紙擦嘴,紙摶進手心,他握著紙,認真地說:“我也說了‘不用’。”
“哐當——”那頌靠回椅背上,“柯大樹你在得寸進尺嗎?”
“是呀,要揍我嗎?”柯樺起身,“那快點。”
那頌瞪著挺拔的背影拐過樓梯口。
坐在餐廳裡麵的汪睿終於發現自己跟男神在同一個餐廳用餐,噌地站起來,跨過周智就要往外追。
周智攔腰把人按回腿上。抬手朝那頌一揮,一副“你他媽不追是想讓我媳婦去追”的鄙視表情。
那頌條件反射似的彈起來。他從一層食堂出去的時候,柯樺正在樓前掃單車,他趕緊拿手機掃單車。
兩輛車子一前一後離開食堂,騎行在學校環形路的樹蔭裡。
那頌始終跟在柯樺後麵,偶爾偏頭看操場,看花叢,看遠處的球場,轉回頭的間隙,看一眼前麵的人。
柯樺始終不疾不徐地騎在樹蔭裡。路過飲料販賣機,他停車,掃碼買東西,跨上車時,回手把一瓶冰鎮水扔進那頌的車筐裡。
那頌彎腰拿起冰鎮水。
柯樺擰開喝了一口,回頭說:“辛苦了保鏢。”
烈陽下的樹蔭裡,汗從鬢角流到下頜上,聚集成一大顆掛在下頜邊緣。正午太熱,那頌似乎熱傻了,在蒸騰的熱氣裡皺眉看著他。
柯樺轉頭看他,那頌慢半拍偏頭看一旁,下頜的汗滴在襯衫衣領上。熱氣燒紅了他的臉。
柯樺用腳劃拉地,單車後退與後麵的車子重疊半個車身。他的胳膊穿過一小片日光向後伸,修長的手指伸到那頌臉旁。
那根手指的目的地是自己的臉?!那頌下意識後仰。
“彆動。”柯樺說。
那頌保持後仰的動作定住,斑駁的樹影篩在白皙的皮膚上,落在被熱氣蒸紅的眼瞼上。他像是燙到似的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有什麼劃過下頜,微不足道的一點癢擦過皮膚,半邊臉頰立刻蹦出細栗。
楷掉掛在下頜邊緣的汗,柯樺把另一隻手裡握著的半瓶冰鎮水貼在那頌額頭上。“曬傻了?”
那頌耳朵裡灌滿沸反盈天的顫鳴,眼睛沒有聽力,不過視力極佳,它看見一雙唇在光影裡張張合合,掛著薄膜似的一層水,英俊的眉眼裡噙著笑。笑什麼?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那隻楷掉他汗珠的手。
柯樺整個人僵住。
五指收攏,掌心包裹住手掌,一瞬間攥握在手裡的觸感擊中心臟。那頌打了個寒顫,眼瞼一抖。
他在做什麼?!
“……還我,我的汗,你憑什麼,憑什麼拿走。”他看著柯樺的眼睛,低聲說。
媽的,他在放什麼屁!臥槽!快來輛車撞暈他!
聽清楚那頌說什麼,柯樺腦門上慢慢蹦出一個個問號。
“……什,什麼?”
“彆想偷小爺的東西,一滴汗也不行。”手鬆開時那頌低頭掃過蹭到汗的指腹,那是從柯樺食指上蹭來的汗。他抓到柯樺的手了!
柯樺被搞得原地發蒙,回過神,猛地蹬了一腳車蹬子,車子沿著陰影滑出去。
“轟——”
烈陽當空,竟然打雷了。
那頌仰頭看雷聲傳來的方向,北邊,一大片雨雲正往這邊飄。
意識到大雨將至,蟬叫得更大聲,做出一副誓死不屈的樣子。
那頌沒有追上去。他現在沒法跟柯樺待在一起,三米內,不,五米以內都不行,更彆說一間屋子裡,一張床上……
床。
柯樺的床挺大的。
還挺舒服。
木頭怕鬼。
膽小鬼。
“喲,小狗回來了。”奶茶坐在沙發上,抱著電腦。
“你怎麼跟我小舅表白的?”那頌站在沙發扶手一邊,叉著腰瞪著奶茶。
奶茶手上拿著一本書,聞言仰頭望著頭頂的小屁孩,接著低頭壞笑:“玩真的?”
“問你呢!”那頌踢了一腳沙發。鄙視地掃過奶茶手裡的詩集,書是宣和的,他偶爾翻翻,奶茶肯定不喜歡,他會看隻是想知道宣和最近在看什麼。“看得懂嗎你。”他抽走書,嘩啦啦翻著書頁,翻動的書頁停在一個折頁上。
——對稱的張力從《天堂篇》漾出的安靜的節拍像一條無篷小船用它的槳劃出韻律稀疏的詩行,我們,如此著迷,幾乎不能說話
“我們的方式隻適合我們倆,不適用於任何第三個人和第二對情侶,相信我大外甥,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奶茶語重心長地說。他站起身,“想好了再說,你們的關係……”
那頌不等他說完,轉身往臥室走。
雷聲越來越大,拍馬而來的烏雲以所有人都驚詫的速度遮住了耀眼的太陽。
那頌剛掀起襯衫衣擺,門突然被拍開,奶茶叉腰站在門外,學著他剛才霸道的樣子:“有你的快遞,另外,明天有約,跟你那個……”
那頌的臉倏然冷下來,是比窗外黑沉沉的雨雲還要厚重的冷凝。
“懂了是吧。”奶茶把手插進褲兜,“本來想找你算賬,吃我男朋友的住我男朋友的,還打……”
“嘭——”門在鼻子尖前摔上,摔出一身冷汗。奶茶搓著胳膊往另一間臥室走,進門前先換了一張臉,委屈裡帶點辛酸:“熊孩子真難搞,還摔門,心都嚇碎了。”他捂著心臟部位,站在床邊看著床上的人。
宣和翻身,伸手摸摸那處碎了心肝的地方:“彆管了,長大……”
“長大也不見得多好。得吃虧,跟你一樣,吃個大虧,摔個大跟頭,就知道外麵的世界和外麵的人有多險惡,到時候再哭著喊著回頭找人安慰,人早跑了……活該。”他躺倒宣和旁邊,枕著雙手瞪著天花板,“弄不好,要出事。”
“怎麼了?”宣和翻身摟住他,臉往他脖子裡埋。
“剛接了個快遞,給大外甥的。一隻圓桌騎士,不是你姐夫和你姐的手筆。像……”他頓了頓,“另外,家裡電話裡有個留言,就那誰,說明天到,約你和那頌見一麵。”
宣和抬頭看奶茶。“你跟那頌說了?”
“說,說了?”奶茶愣愣地抬頭看宣和,“不能說?”
“沒事。晚上我再找他聊聊。”宣和又躺回去。以那頌的性格,提前知道,隻會把情緒發酵的更凶猛。不如找個借口直接帶過去,到了地方,見了人,那頌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還比較好應對。
“嗤啦——”
“咚——”
從隔壁臥室傳出的噪音跟窗外炸開的雷同時砸進宣和耳朵裡,一時間竟分辨不出哪個聲音更大。
“我去!這是?拆上了?”奶茶驚坐起,盯著跟隔壁臥室公用的一麵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