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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歸無裡 90278 字 2024-06-15

但是林杳的時間很緊張,半天也回不了他一句, 明明是她找沈鬱白有事,後者反而急了,不停問她到底什麼時候去。

White:【我出院了,我去你家找你,你現在住哪兒?】

中午十二點的消息,林杳晚上十二點才回:【我下班了,直接去你那兒,不麻煩你跑過來了,我就辦點事。】

他積極的態度突然消失,無比冷淡地回了個“哦。”

林杳剛敲了幾下門,大門從裡麵被打開,探出一隻手,扯著她的手把人拉進去,林杳被抵在門板上,發出一下悶悶的撞擊聲。

屋子裡是黑的,一盞燈都不開,窗簾都被拉上了,視線一片昏暗,林杳感覺到他溫涼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脖子,探頭過來尋她的唇。

林杳眉頭一皺,擋住他的嘴,“做什麼?”

“你不是找我辦事嗎?”他語氣冷淡,輕微斂住眸子,在黑暗裡細細描摹她的輪廓,“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你能找我辦的事,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他用很輕的力道捏她脖子後麵的皮膚,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十足蠱人的口氣:“想快樂了就來找我辦事了,想不起我煩我的時候就把我推到一邊去了,我對你來說不就隻有這種用途嗎?”

沈鬱白說話間噴灑的熱氣都被她的手掌攏住,在黑暗裡,她看不見他的雙眼,也辨不清他的情緒,隻能感受到——他這個時候是不高興的。

她狠狠推開他,沈鬱白攤開雙手,往後退了幾步。

空氣中有淡淡的清香,他撫上林杳脖子的手還帶著未乾的濕意,應該是剛洗過澡,專門為做那種事準備了一番?

隔得遠了,林杳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他脖子上的項鏈,不像是她串的那個,更像是改造了一番,往中間加了一堆月光石。

真是閒的,自己給自己買那麼多月光石,串進她新送他的那串項鏈裡。

她扶額:“真不是找你辦這種事的,有正經事問你。”

沈鬱白盯了她兩秒,又傾身過來,很快地在林杳唇上啄了一口:“正不正經的,親了再談。”

要不是見他傷還沒好全,林杳會給他兩拳。

她推開他的臉:“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問你,開個燈,黑漆漆的能做什麼?”

他退開,去找燈的開關,嘴上還回著:“我以為黑著更方便你辦事。”

沈鬱白揪著這個詞喋喋不休,怨氣大得嚇人,林杳罵他:“我們就做過一次,你魔怔了吧?一直拿這個說事,能不能聊點正常的?”

燈被他摁開,沈鬱白頭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額頭的傷口還沒拆線,露著一條疤,不過在靠近發際線的位置,所以不是很明顯。

他眼神清明,抱臂靠在牆邊,回頭麵無表情地道:“能啊,這不是在聊什麼時候做第二次嗎?不做的話我就沒有理由找你啊,你不回我消息,不回我電話,天底下就我找不著你,畢竟……我算個什麼東西?”

沈鬱白說話的語氣極淡,用一種無比雲淡風輕的口氣說著,從聲調裡根本聽不出他在生氣,但林杳能感受到,他估計是因為在醫院裡自己拒絕他的事兒悶著氣到了現在。

藥藥二號在籠子裡撲騰,從紙棉裡鑽出來,小腦袋上頂了一團紙棉,芝麻一樣的眼睛兩邊看了看,又用爪子刨開一個坑,默默鑽回自己的窩裡。

他簡直像個怨夫一樣。

林杳吐出一口氣:“我工作很忙啊,又不是針對你。”

她繞過他坐回沙發上,打開手機把監控的截圖拿給他看:“這是你的車吧?”

沈鬱白眯了下眼睛:“是我的,但你要問我看見什麼沒,我肯定記不起來,我連監控裡這個地方是哪兒都記不起來。”

林杳麵色嚴肅:“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他多看了她幾眼,歎口氣,又細細把照片看了一遍,直了直身子:“嗯,想起來一點兒。”

林杳用眼神詢問。

“對麵的這個便利店,你在那兒打過彈珠,還給了我半盒糖。”

林杳:“……”

無話可說。

她往後一靠:“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巷子裡那個人死了,我找了凶手十二年,你要是能想起點什麼,對我很有用,不要再說胡話了。”

沈鬱白的嘴角降下去,他斟酌了很久,眼神微微一抖:“巷子裡死掉的那個就是那個金星鑫?”

這能跟林杳上次說的事情對上,那看來就是了,能讓她掛心十二年的人,除了這個金星鑫也沒有彆人了。

有那麼一刻,沈鬱白極端地想,要是當時他路過的時候進去幫了一下,然後也被打死了的話,林杳是不是也會記得他十二年,為他複個仇。

林杳看著他的眼睛,給出確定的答案:“是他。”

沈鬱白眉眼之間的鬱色更濃,他用力掐住自己的手指,略略低下眼睫,輕聲道:“行,你把照片發我一張吧,我再多看看。”

他不抬眼了,視線一直落在茶幾上,思緒出逃,神色懨懨。

沈鬱白沉寂一會兒,複而又問:“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彆的事要找我了嗎?”

林杳怕他還惦記著什麼“第二次”,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往外走了,語氣也敷衍:“沒有了,你好好想,我回家了。”

還沒等到她換好鞋,沈鬱白又叫住她:

“小狼,上次在車裡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那個時候林杳突然叫了他一聲,還沒等沈鬱白答應,視線裡就晃進來兩個拉扯中的人,讓他急忙踩了刹車。

至今也沒聽到林杳後麵想跟他說的話。

林杳聽到他的話,穿鞋的動作頓住,停了很久,記憶往前倒帶,她記起那個時候想說的話。

但是下一秒,她很輕地咬了咬下唇,冷淡道:“其實沒什麼,就是想問你,為什麼還把我丟掉的戒指撿回去。”

“那枚男戒,原本是想送給我的嗎?”

“是。”

“最後為什麼扔掉了?”

為了買那枚戒指,她去拳館當陪練,受了一身的青紫,被你壓在沙發上咬住脖子的時候,她還想過把戒指送出去,可那個時候你想空手套白狼,套出她的真心。

林杳說:“因為你不需要。”

“你怎麼知道我不需要?”

她低著眼睛把鞋帶扯了又扯,說話隨意:“需要的話你就留著吧。”

沈鬱白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珠子,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喜歡我嗎?”

“我記掛你這麼多年,到現在就跟你一個人談過戀愛,就隻想著你一個人,放不下心來又回國,回國了也是天天往你身上倒貼,像隻追著骨頭的小狗一樣繞著你轉。你從以前就說我沒那麼愛你,那現在呢?我夠愛你了,我嘴上也說了,行動上也做了,我真的沒辦法了,你一點都沒感受到,一點都沒因為我動過心嗎?”

如果真的對他沒什麼感情,怎麼會在翻車以後不顧自己死活地把他救上公路?就因為她是警察嗎?

他在心裡暗暗賭博,如果這一秒林杳說了“沒有”,那麼就當他自作多情,單相思她整整七年,他再也不會上趕著往她身上貼了,他就會逼著自己放——

“動了。”

沈鬱白在自己混亂如麻的思緒中找到了林杳的聲音。

他緩緩抬眼,鴉睫輕輕抖動,聲音驟然變得極輕極輕:“……什麼?”

林杳踩了兩下鞋子,沒回頭,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我動心了,我也喜歡你。”

她呼出一口氣,轉身向他。

“現在把選擇權給到你,我工作很忙很危險,經常性通宵加班,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可能會像之前一樣卷入危險事件,也不介意我因為客觀原因不回消息也聯係不上人,那麼我願意認真跟你談一場——交心的戀愛。”

沈鬱白立馬要張嘴,林杳抬著胳膊比了個叉:“現在不要回答,你很衝動,我的條件十分苛刻,你認真考慮過以後再回答我。”

臨走之前,林杳拍了拍倉鼠籠子,覺得自己終於看清自己以後如釋重負,喜歡就是喜歡,她也不找什麼借口了。

“二號,我走了。”

大門被關上。

沈鬱白清雋的眉眼慢慢耷下來。

……都跟倉鼠道彆了,也不記得跟他說個再見。

*

林杳第二天到局裡去的時候,得知馬國慶被免職了。

免職的意思是,暫時調離現在的工作崗位,以後可能被調去平級崗位,甚至有可能官複原職。

很奇怪的是,在馬國慶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居然言笑晏晏地看著林杳,還跟她打招呼。

林杳是個很敏銳的人,當即猜到,馬國慶那天肯定發現她在門外聽到他打電話了。

她繃了繃手臂,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馬國慶估計不會讓她安然無事。

林杳把手捏成拳頭,總不能等著他來捂住她的嘴……

馬國慶的老家跟林杳在一個區,但是林杳不常回家,對那裡的情況也不太熟,她給阿婆打了個電話,想著阿婆在那裡住得久,知道的事應該比自己多。

結果阿婆想了好一會兒:“那個地兒跟我們家也不近啊,跟何元芳她們住得才近,一個居委會的。”

林杳又打電話問了何元芳幾句,何元芳說自己以前隻顧著在家帶兩個小孩了,那時候都不怎麼跟街上的人走動,是不是有馬國慶這個人她也不太清楚,不過可以幫她問問。

何元芳現在開了個餐館,做得不錯,每天的流水有不少,晚上就在家摁計算機算賬,聶湛坐在她對麵幫忙擇第二天要用的菜。

何元芳記起林杳的囑托,但是自己平時忙,就跟聶湛提了一下:“兒子你明天去問問這附近的人,問問我們這邊有沒有個叫馬國慶的,林杳好像在問這個人,咱們能幫就儘力幫她。”

聶湛的擇菜的手一下子頓住,他穩了穩表情,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馬國慶?她問這個人做什麼?這個人犯事了?”

何元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一個姓馬的,還是那個王八蛋的兄弟。”她冷哼一聲,像是不願意多提,“不過那都是以前在廠街時候的事了,估計也不可能是一個人,反正你明天去問問吧,咱們努力。”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回答,何元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聶清這個時候從外麵回來,把帶回來的禮物放在聶湛眼前,聶湛無奈得看著她,聶清就解釋:“這個是金友媛給你買的,我們今天去逛商場看電影了,她還讓我給你帶話,說一直以來受你照顧了。”

聶湛把東西收下,神情若有所思,聶清還威脅他:“記得感謝人家。”

他把最後一點菜擇完,抖了抖籃子。

“嗯,我知道了。”他說。

*

林杳最近突然多了很多案子要跟,隊裡也是忙得不得了,沒人能安心回去睡覺,半夜泡個泡麵將就一口,然後立馬出門追蹤嫌犯去了,屁股都沒著過凳子。

有幾個直接累倒了,被送去醫院掛水。

暖氣管上掛的一串手銬都被用了個乾淨,不知道最近怎麼犯罪率這麼高,完全忙不過來,林杳的神經陣陣發痛,她晃了一下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抽屜裡的速溶咖啡喝完了,林杳在淩晨十二點準時看了眼手機,沈鬱白隻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像是知道她平時真的很忙,也不敢多說話。

White:【之前你給我的選擇,什麼時候才讓我把答案告訴你?】

林杳拿著手機去陽台,一邊給沈鬱白撥電話一邊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嗅著很涼的空氣,感覺繃緊的神經鬆下來不少。

陽台上很涼,已經是一月份了,再過不久就得過年了,看今年的天氣應該也會下雪。

“喂。”電話被接通。

林杳呼了口氣,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水霧,翻湧而上。

“你想好了?”她問。

沈鬱白那邊應該也在陽台上,能聽見模模糊糊的風聲。

他的語調鬆快:“嗯啊,沒必要給那麼多時間,無論讓我考慮多久,答案都不會變吧,不然我早在那七年的時間裡不就想透徹了?”

“那。”林杳聽著沈鬱白靜靜的說話聲,感覺身心更放鬆了,“慶祝我們第一天戀愛?”

“是第八十一天戀愛。”他糾正。

林杳忽然很想笑:“以前的不算,沒過心。”

他突然沉默:“也不能不算,我那個時候走心了。”

這話說得像是在控訴她之前不負責任的行為一樣,林杳摸了摸鼻子,又記起個事兒:“那你這次得跟你家裡說清楚,我聽你爸還說要給你相親?”

“我早就推了。”

屋子裡有人在叫林杳的名字,她朝裡麵應了一聲,又對著電話說:“我事兒還沒辦完,不跟你聊了,我讓你看的那張照片,你繼續想,有苗頭就給我發消息。”

沈鬱白無奈地“嗯”了一聲。

林杳又埋首於公務之中,查著各種人的人際關係。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林杳抽神去看,還以為是沈鬱白給她發了消息,結果卻是不怎麼聯係的聶湛。

【你想拉馬國慶下馬嗎?】

【我可以幫你。】

67 他的

她對聶湛這個人沒什麼好感, 總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複雜。

這下他主動說出要幫自己拉馬國慶落馬,更加坐實了林杳對他的猜忌。

【你知道什麼?】

聶湛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周六去恒昌飯店二樓608,記得拍照。】

他沒有正麵回答林杳的問題, 隻說會幫她, 然後就杳無聲息了。

林杳把手機拿在手裡轉了幾圈,沉思了好一會兒,直到警局外的天空漸漸變亮, 太陽從厚重的雲層後鑽出來,辦公室裡透進來一點光,林杳呼出一口氣,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再睜眼的時候,楊長雲在她的桌子上擱了一杯咖啡。

“剛去樓下買的, 還燙著, 你可以繼續睡一會兒, 待會兒隊長估計就要叫你起來做任務了。”

還沒到所謂的“等會兒”呢, 譚虎已經裹著棉大衣風塵仆仆地進來,催著:“走走走,又來活兒了。”

林杳草草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抖擻了一下精神,急忙套上外套跟譚虎一起坐車出去。

案發地點是一所叫做“西城家園”的舊公寓,門口圍了警戒線,沒人動過現場,所以屍體還在地上躺著,手腕處的血流了一地,女人披頭散發的, 腹部微凸,法醫現場查看後說受害者已經懷孕。

“自殺?”譚虎看了一眼問。

還沒人回答, 門外一對夫妻強行破開警戒線,往裡衝,又被旁邊的警察拉住,哭喊著:“呸,就是她那個狗屁男朋友害死她的!”

五旬老漢哭得整張臉都是紅的,警察先安撫了一下他們的情緒,讓他們慢慢說。

林杳給他倆遞了兩瓶礦泉水。

死者幾個月前跟一位喬姓男子網戀,後續選擇奔現,見麵當天被男方帶去家裡,在男方父母的幫助下進行強.奸,男方用視頻威脅,並對死者多次施以毆打行為,事後女方發現自己懷孕,最後就是今天林杳他們看見的一幕,她死於家中。

夫妻二人的情緒十分激動,林杳問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一直在被威脅毆打,怎麼不早一點尋求警方的幫助呢?”

老漢擦擦眼淚,重重拍了一下膝蓋:“沒找過警察嗎?你們自己回去翻翻,警局裡還有我女兒的口供!我們好多次去問那個姓喬的現在住哪兒,沒人告訴我們啊,想找他理論都沒有門路。”

現場的所有證物都用密封袋封了起來,死者的手機裡記錄著她和喬姓男子的消息往來,包括對方用錄下的大尺度視頻威脅她,喬家父母也都是幫襯著自己的兒子辱罵她,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在極度的抑鬱下選擇自我了斷。

譚虎看了眼手機上的東西,備忘錄裡還有她留給父母的一句“爸爸媽媽對不起”,死者手機裡有那個男人的聯係方式,隻不過警方打了很多次,都無人接聽。

坐車回局裡查死者以前的口供時,譚虎還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叫嚷著:“最近這種事怎麼出奇地多,管不住下半身的咋不去醫院做閹割啊,淨來霍霍彆的姑娘。”

林杳安靜了一會兒,偏頭看了看車窗外,死者的手機在顛簸中自己亮了,鎖屏還是她和自己父母的合照。

車剛開回警局,口袋裡的手機又震動幾下,沈鬱白找她要家裡的鑰匙。

林杳一邊上樓一邊發語音:“你去我家乾什麼?”

見她發了語音以後,沈鬱白也不打字了,懶懶的腔調從揚聲器裡冒出來:“之前你不是說家裡的水果沒人吃都爛掉了?我找朋友從國外空運回來的熱帶水果,給你帶過去。”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說過自己家的水果爛掉了這種事,不過她每天的事都很多,記不得也正常,林杳昨夜還通宵處理案子了,現在也累,敷衍了兩句:“窗戶插鞘裡有我塞的備用鑰匙,你拿了直接進去吧。”

語音摁斷,她抬頭看見了馬國慶,笑眯眯地問候她:“林警官剛辦完案子回來啊,辛苦。”

林杳下意識往下退了兩個台階,警惕地看著他,“應該的,局長您才辛苦。”

她說著客氣話,往旁邊移了兩步,稍稍點頭:“我還有案子要處理,先過去了。”

林杳繼續上樓,表情變得凝重。

看來馬國慶已經盯上她了。

下午的時候終於查到了喬姓男子的住址,林杳跟幾個同事一起追過去,找到了他現在窩藏的地點 ,林杳率先踢開賓館的門,那個人還在裡麵睡大覺,被林杳拎起來,奮力掙紮著。

他應該是有所準備,枕頭底下壓著刀,掏出來就胡砍,林杳的胳膊被他劃了一刀,其他警察一起衝上來製服他,把人的臉摁在床上,往他手上拷手銬。

他大叫:“抓我乾什麼!她是我女朋友,我哪裡做錯了!”

林杳一邊查看自己胳膊上的刀口一邊用腳踢了他一下,讓他安靜點。

“她死了,一屍兩命,跟你脫不了乾係。”

林杳不顧冒血的胳膊,蹲在他身子旁邊,看見他怔愣的表情,還掀著發白的嘴唇喃喃:“那也是她自己要去死的!我又沒殺她,又不是我的錯,我就跟她上了個床。”

她暗罵一句“畜生”,冷冷睨視他:“你那不叫上了個床,違背對方意願,就叫強.奸。”最後兩個字被咬得重了些。

林杳還以為他那一瞬間的呆滯是因為愧疚,結果隻是害怕把自己牽涉進去。

小張負責把人帶回局裡,林杳得去一趟醫院,醫院值班的醫生就那麼幾個,幾乎都處理過林杳的傷,從她念警校開始身上就經常落傷,常常是舊傷的疤還沒掉就添一塊新的。

那醫生一邊給她纏紗布一邊咂舌:“哎呦喂,要我說你們這工作真累,我看著都害怕,女孩子做點什麼不好,當個老師什麼的多舒服,何必像現在這樣,天天刀裡來槍裡去的,小命都快玩兒沒了。”

林杳停了幾秒:“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我願意做這份差,像你,當醫生是想救人,我當警察也是想救人,而且我立的功不比彆人少,當初我阿婆也是想讓我做個安穩點的工作,但是我自己不想,她們也就不勸我了,現在過得挺好的。”

醫生拍了下她的胳膊,林杳咬了咬牙。

“這樣也叫過得挺好的?沒見過你這麼硬的人。”

包紮完以後,林杳去藥房領了藥,說是傷口要定時擦藥換紗布,她拎著一袋子藥水回家的時候,發現家裡安靜得不行。

林杳默默換鞋,手上動作不太方便,突然就煩起來,用力地抿了下嘴唇。

她還以為按沈鬱白那個性格,會賴在她家不走,沒想到倒是走得果斷,真就隻給她留了幾個果子。

在警局裡被一堆公事壓住,通了好幾天宵,辦案還被劃了一刀,回了家也空空的,見不到個人影,也沒一個人問問她的傷。林杳神色沉沉,用力地扯了扯鞋帶,把鞋子隨意地踢到一邊。

奇怪,她以前不是這麼脆弱、這麼怕孤單的人。

沙發上突然冒了個頭出來,青年把下巴壓在沙發靠上,眼睛還睜不太開,半眯著,嗓音是啞的:“讓我好等啊,借你沙發打了個盹,不介意吧?”

林杳的腳步停了停,本來打算直接進房間睡覺的,聽到沈鬱白的聲音才注意到沙發上躺了個人。

他懶洋洋打著嗬欠,從沙發上坐起來,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箱子水果:“真是給你帶水果來的,不小心睡——”

沈鬱白瞥過來一眼,看見她胳膊上的紗布,手裡還拎著一袋子藥,要說的話又掐住了,急急轉了話音,聲音變沉:“你又受傷了?”

林杳這才回過神來,抬了抬胳膊,渾不在意道:“一點小傷。”

他上挑的眼尾輕輕耷下,唇線繃得平直:“從我認識你,你身上就經常掛彩。”

沈鬱白又低了低頭,聲音含糊,變得輕:“沒一刻讓人省心過。”

林杳把塑料袋擱在櫃子上,往沙發這邊走,連外套都沒脫,就那樣鬆鬆抱了他一下,然後才堪堪喘出一口氣。

“等了很久?”她的聲音裹著明顯的疲憊,把頭埋在他肩頸處,悶悶地傳出來。

沈鬱白被她抱得猝不及防,還有點沒晃過神來,眨了幾下眼,下意識用手掌附上她後脖頸處,輕輕捏著那一處的皮膚,然後低了低頭,側目凝視她。

林杳輕輕閉眼,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你身上好熱。”她說。

沈鬱白捏著她的頭發往下順,漂亮的眉眼往下壓,注視著林杳,用胳膊肘撐在沙發上,不敢把腰往下塌,怕她抱得不舒服。

他的喉結微動,嗓音乾啞:“是你身上太涼。”

不是,沈鬱白的體溫從以前就比她高,隻是手腳涼而已,身體的其它部位都很溫暖,之前兩個人躲在一個被窩裡接吻的時候林杳就發覺這件事了。

一月份的冬風還在吹,嗚嗚地擊打著窗戶。

“喂,你要在我身上掛多久?”他似笑非笑地說著,胳膊肘壓得有些疼,像是實在撐不住了。

林杳鬆開他,膝蓋跪在旁邊退開一點距離,沈鬱白終於有空間把身子坐直。

他察覺到林杳的心情,問了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林杳不置可否,拿起桌子上一個水果就開始吃。

沈鬱白的語調慢悠悠的:“那跟你說個好事,你應該能高興點。”

林杳回頭看他,嘴裡還叼著個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水果,含糊道:“說吧。”

“那張照片裡的黃馬甲,我記起來了,我見過他的正臉。”

68 他的

林杳盯了他好一會兒, 後知後覺地拿了抽屜裡的筆記本,撕了一頁紙下來,拍在沈鬱白麵前。

青年的神色怔愣一下, 遲疑著:“做什麼?”

“讓你畫出來啊。”林杳急急說著, 然後起身在房間裡四處找筆,翻了好幾個抽屜,結果那些筆都寫不出來了。

沈鬱白也在茶幾下麵的幾個本子裡摸了一下, 發現一個皮質精裝本裡夾著一根筆,隻不過這個本子上了鎖。

上了鎖的東西會更讓人有求知欲,沈鬱白閒閒把玩著這個本子,剛開了口準備問林杳本子的密碼是什麼,結果林杳已經跑去臥室了, 他叫了好幾聲都不理他。

他拿起桌子上林杳咬過一口的水果叼在嘴裡, 然後低眼盤弄著那把鎖, 沉吟一會兒, 試了一串數字。

林杳的生日,不對。

她父親的忌日,也不對。

沈鬱白用手指戳著筆記本上的鎖,咬下一口水果,又試了一串數字——他自己的生日。

“啪嗒。”

居然打開了。

口中水果爆出的汁水酸酸甜甜的,沈鬱白輕輕低眼,一時忘了咀嚼,停滯住的動作讓筆記本裡的筆掉出來,他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麵畫了一團亂七八糟的黑線,前一頁還寫的是什麼“我的人生還沒完, 我會忘掉你,我不會停。”

到了下一頁, 整頁的橫線格上就隻有一團黑線和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你煩不煩哦,彆老讓我夢見你,我又不想你,我應該是不喜歡你的。”

沈鬱白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微微彎起,撿起地上的鋼筆塗去了兩個字。

從臥室出來的時候,林杳拿了幾根能用的筆出來,結果看見客廳裡的沈鬱白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隻鋼筆在畫了。

那支鋼筆有點眼熟,林杳的視線在上麵凝了凝,突然跑過去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問她:“你看我筆記本了?”

沈鬱白不置可否:“裡麵有筆,我就拿了一下。”

她皺起眉,沈鬱白還在說:“密碼是我生日,筆記本裡寫你也想我。”

沈鬱白怪怪地“嘖”了一聲,清冷的眉眼到處都是愉悅的弧度,像某一日發現了家長藏在角落的糖,意外的驚喜。

他還在畫畫,但林杳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那樣的話。

人總是有迷迷糊糊的時候,興許是在某一個出神的瞬間,她在紙上寫過一兩句亂七八糟的話,事後就完全不記得了。

她翻開筆記本一看,最後一頁的字上多了兩個黑乎乎的團,林杳猜那兩個黑團以前應該都是“不”字。

不過字跡確實是她的沒錯,可她的記憶裡居然完全沒有這回事。

林杳把筆記本合上,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沈鬱白,密碼是他生日完全是個巧合,這個本子在遇到他之前,密碼就是這個了。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的眉還挑著,整個人都仿佛變柔軟了幾分,於是她就把話咽了回去。

算了,還是不要說煞風景的話了。

在看見沈鬱白畫好的人像圖以後,林杳的眉皺得更深了。

她細細端詳著,說:“我以為萬阿姨有給你報過素描班。”

“多慮了。”他往後一靠,拿起桌子上的半個水果又開始吃,眼睛酸得眯起來,“人總是會有一些缺點的,小乖。”

林杳不輕不重地打了他膝蓋一下,咕噥著:“彆這麼叫我,怪瘮人的。”

這張圖完全沒法認,隻能看能不能讓專業的畫像師照著這個重新畫一張了。

她把紙收起來,發現自己吃到一半的水果不見了。

“你最近是不是活潑過頭了,這麼得意?”

沈鬱白把腦袋壓在沙發靠上,後腦勺的頭發變得亂了一些,他盯了她幾秒,坐起來,“因為我高興。”

他叼著一塊果肉,眉目微斂,黑眸裡的光晃了幾下,舌尖抵著那塊水果,推進她嘴裡,闖過了微啟的齒關,呼吸變得粘膩灼熱。

林杳下意識閉嘴咀嚼著,被酸了一下,沈鬱白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眨眼時纖長的睫毛掃在她眉骨處,輕輕的,發著癢。

他沉沉吐著氣:“你不高興嗎?”

衣擺被掀開,林杳被他的手涼得打了個激靈,用腳踢他,又被他捏住腳踝。

“今天不想——”林杳的聲音被他的吻淹沒。

沈鬱白今天的吻不激烈,卻格外纏人,像個粘人的小朋友,剛退開就又窮追不舍,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試探,吮得人頭皮發麻。

“知道你累了。”他輕輕說,聲音隻剩下氣,“抱你睡一會兒,不是說我身上暖和?”

現在不隻是暖和了,是像火一樣,通體滾燙。

客廳的燈被拍滅了,窗戶的縫隙裡,一個人匆匆掩住外套,折身回了旁邊的樹林裡,掏出手機小聲打著電話。

*

第二天是周六,林杳記著跟聶湛的約定,很早就起床洗漱穿衣服。

沈鬱白渾身懶骨頭,緩了十分鐘才從床上坐起來,晨起後的嗓音是啞的:“去哪兒,我送你。”

林杳揣了根錄音筆在身上,頭都不抬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坐車去。”

他默了默,長吐一口氣,翻身下床:“坐我的車不行?”

林杳剛把外套的袖子套好,聞言又脫下,“那你快點。”

沈鬱白開車的時候還在打嗬欠,林杳想起他胳膊還受著傷:“你胳膊怎麼樣了?”

他像是不那麼在意的樣子,嗓音鬆散著:“能正常開車,但開賽車的話……估計夠嗆。”

林杳的手指一蜷,她把沈鬱白受傷的事往自己身上攬著,這一秒覺得自己像個撕碎彆人夢想的惡人。

“我……抱歉。”她沉沉開口。

沈鬱白從車內後視鏡裡看她一眼,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停在了紅燈的十字路口。

“不用感到抱歉。”他側了側頭,眼睫垂著,“我要是打算繼續在這行待下去,就不會回國了,所以本來也不會再打比賽了,沒差。”

“那你以後要做什麼?”

他沉吟了很久,綠燈亮了以後就踩了油門,半路上才慢慢說:“不知道,可能開個俱樂部當老板,或者建個自己的車隊看看吧,沒想過。”

車開到了恒昌飯店,林杳拿好東西下車,在大門口看見了聶湛,林杳把錄音筆給他,讓他揣在身上。

聶湛手裡還拎著個箱子,問她:“你待會兒怎麼拍?”

林杳:“我會跟工作人員說清楚,到時候裝成服務員進去。”

聶湛摁開了錄音筆,塞進口袋裡,林杳跟他說:“結束以後,我們談談,聊你知道的事。”

他抿了抿嘴唇:“沒什麼好聊的。”

他隻是以此作為金友媛那個禮物的回禮。

沈鬱白的車窗還沒拉上去,他偏了偏頭,微微眯住眼,手指不輕不重地敲著,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平地驚起一聲車笛聲。

這個時候林杳已經進去了,掏出警察證以後讓飯店的經理借了她一套衣服換,捂上口罩,把頭發用夾子抓起來,等著馬國慶來。

他倒是挺會擺架子,一個多小時以後錯過飯點了才來,直接上了二樓的包廂。

林杳等著後廚備好餐,把手機裝在衣服胸口的口袋裡,露出攝像頭,戴上手套後推著餐車過去。

她敲了敲門,聶湛回了“進。”

林杳把頭往下低,沒抬眼睛去看桌子上的東西,直到她把餐車裡的盤子一個個往上端,看見了聶湛帶的盒子裡的東西,都是紅色的鈔票。

林杳直了直身子,讓胸口手機的攝像頭能拍到桌子上的錢和馬國慶的臉。

馬國慶抿了口茶,突然笑了兩聲:“這姑娘靈活啊,知道桌子上的錢是不該看的東西,都不多瞅兩眼的,一下子就把頭低下去了,哈哈哈哈。”

她不說話,假裝乾笑了兩聲,折身回了餐車旁邊繼續端菜,期間跟聶湛對了個眼神。

馬國慶轉著手邊的茶杯,突然像嘮家常一樣問聶湛:“你爸前段時間還跟我打電話,說他想回家看看你們,回去了嗎?”

林杳注意到聶湛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臉上的表情卻不動,像是麻木了。

“沒有。”

馬國慶往椅子上靠了靠,嘖嘖幾聲:“躲了十二年,也辛苦他了啊,你放心,拿了這些錢,我肯定替他辦好事,抓不著他的。”

聶湛突然皺眉。

林杳的手一頓,片刻後佯裝無事地把盤子往桌子上擱。

這很不對勁,像是把自己的錯處一點都不遮掩地告訴他們,尤其是林杳這個服務員還在場,他怎麼可能蠢到大大方方地說出這種話。

林杳心裡警鈴大作,但還是裝了下去,經過馬國慶身邊的時候,他隨手拿起盒子裡的錢往林杳手裡塞,還笑眯眯的說:“知道什麼不該說吧?”

聶湛做著戲:“這位可是局長,你一個小服務員得罪不起的。”

林杳低著眼,把錢捏在手裡點了點頭。

馬國慶開玩笑一樣:“正好幫我檢查一下,這錢是不是真的。”

他一拍腦袋:“哦呦,忘了,你爸是開賭場的,給我的錢肯定是真的,也沒必要哄我。”

林杳越待越覺得奇怪,不想久留,匆匆把菜上完就出了房間,跑到後廚換掉了衣服,檢查著手機裡的視頻。

原本的計劃是林杳拍照,聶湛揣小一點的錄音筆,不容易被馬國慶發現,事後有兩項證據,可以指明馬國慶受賄包庇罪犯。

但是現在他直接把什麼都說了,林杳手機裡的視頻都把事情錄了個全的,一切未免太過容易了一些。

來不及多想,林杳直接回了警局,把視頻拷貝在U盤裡,想要直接遞到檢察院,以免中間再出差錯。

到家門口以後,林杳拿鑰匙開門,沈鬱白給她打了電話。

“到家了嗎?”他語氣很微妙。

林杳又看了眼手機屏幕,確實是沈鬱白沒錯。

他又怪腔怪調地說:“和他吃飯吃到現在才回去?辛苦你了。”

林杳記起他以前也誤會過聶湛,就多解釋了幾句:“不是和他吃飯。”她推開門換鞋,“他幫我處理一個案子。”

沈鬱白半晌沒出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換了話題說:“我買了點吃的塞在你冰箱裡,查收一下,鑰匙我也重新塞回窗戶插鞘裡了。”

林杳的腳還沒踩進拖鞋裡,心裡一沉。

……鑰匙?

她想起自己跟沈鬱白發語音時,馬國慶站在樓梯上跟她打招呼。

林杳沒顧得上回手機裡的話,轉身就想出去重新查看插鞘裡的鑰匙還在不在,卻被不知道從哪裡伸出來的一雙手捂住了嘴。

那個人奪了她的手機,沈鬱白又“喂”了幾聲,被直接掛斷。

馬國慶用繩子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擒著往牆上撞。

手機直接被摔碎,林杳反身用腳踢他,小腿被劃了一刀。

他語調幽幽:“跟我玩兒偽裝,真當我這些年在局裡白混的?”

勒住脖子的力道加大,林杳乾咳了幾聲。

“是你跟聶湛串通好的吧,聶文浩那個狗東西想把我弄進去,就派他兒子跟你串通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向上麵檢舉我,沒想到被我發現了吧?”

他還洋洋得意,用刀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林杳的臉:“他給了你多少錢?啊?那就都不要好過了,他的事也彆想瞞住,一起檢舉啊,查他,讓他坐牢去!我好不了,你們一個也彆想好過!”

林杳用胳膊肘重擊他的鼻子,馬國慶手上力道卻沒鬆,極致的缺氧中,林杳拿起鞋櫃上的花瓶,往馬國慶腦袋上敲。

瓷片飛濺一地,馬國慶瘋瘋癲癲地捂住冒血的腦袋,林杳摸著脖子吸了一口氣,立馬衝上去用膝蓋狠踢他的腹部,兩隻手捏著他持刀的手腕,逼他把刀丟下。

馬國慶還在反抗,掙脫著,用刀亂刺,還叫著:“本來想叫你死得痛苦一點,現在直接給你個痛快得了。”

一番對峙間,林杳的家門被猛踹了幾腳。

電話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沈鬱白趕過來,從窗簾沒遮嚴實的縫隙裡看見了纏鬥中的兩人,直接開始踹門。

林杳沒什麼轍,隻能用手抓他的刀,另一隻手往他頭上揮拳,馬國慶暈了幾秒,林杳踢倒他,用腳踩住他的手,馬國慶的刀終於被她奪走。

這一秒,大門的鎖也被踹壞,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沈鬱白還沒說話,林杳端著自己流血的手,聲音沒什麼力氣:“繩子……纏住他的手腳,彆讓他亂動。”

青年的臉陰沉著,腮幫子鼓起,眼神淡漠地扯過一邊的繩子,粗魯又用力地纏住馬國慶的手腳。

他的聲音突然很冷靜地響起來,卻說著病態的話:“嗯?隻捆起來嗎?邊上有刀,捅幾刀,說是正當防衛,我給你當證人,不可以嗎?”

林杳覺得頭蓋骨下某根神經要斷了,隻虛弱道:“你彆犯渾,就這樣,送局裡就行了。”

她的手機被摔碎了,隻能讓沈鬱白去報警,沈鬱白很不耐煩地跟那邊說了幾聲,讓他們自己快點來,他急著送林杳去醫院。

林杳上次買回來的繃帶和藥水正好派上用場,沈鬱白坐在地上幫她把血擦了擦,上了藥又包上繃帶,眼睛一直耷著,也不說話,嘴角繃得厲害,領口的扣子在剛剛的動作間被崩開,露出搭在鎖骨處的一串月光石。

她手掌被劃得最狠,皮肉都翻出來了,小腿上也有一道很長的劃痕,血止都止不住。

沈鬱白輕輕給她包紗布,林杳“嘶”了一聲,他的手指一頓,眼睫不住地抖。

大開的門呼呼往裡灌風,冷空氣蔓延開來,像是帶來了一場南極的冷霧,漸漸攀爬上沈鬱白的四肢百骸。

“一直都像這樣嗎?”

林杳看著他的眼睛,瞳仁比也更黑,隻有睫毛上落了一點光,又被他抖落。

“嗯,還行,習慣了。”她說。

“換個——”

“沈鬱白。”她急急叫住他,截下了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這就是我的理想,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工作,我們就沒辦法談下去。”

林杳的聲音輕了又輕:“我跟你說過的。”

碎瓷片在地上泛著光,屋外有警車的車笛聲,紅藍色的光交錯著。

血又浸透了一層紗布,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彌散開。

沈鬱白的唇色變得淡,精致漂亮的眉眼在這一瞬間變得很脆弱,像個被雕刻好的瓷娃娃,時刻會落得跟地上那堆瓷片一樣的下場。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拋棄的下場。

林杳隨時可以放棄他,這是在心底揮散不去的陰影,以至於每次想起來心尖都會吐出一串又一串苦楚,像含了滿嘴的黃連。

“我沒有理想。”沈鬱白淡淡道,“所以我隻知道你最重要。”

救護車上的人員拎著擔架下來,沈鬱白看著林杳躺在擔架上被送進車裡,腿和手都是一片紅,地麵上也有一滴又一滴的血。

他作為陪護人員上了車,低頭輕輕牽住林杳那隻完好的手,卻也不敢太用力,隻能用指腹捏捏她泛白的指尖。

在外人看來,他什麼都有,天之驕子,可他把所有東西都捧到林杳麵前,她也不稀罕,他不是林杳要追的那顆星星,因為她的生活更豐滿,情感也比他充沛,她在乎很多人,沈鬱白隻占很小很小的一塊。

很小很小。

沈鬱白咬住的牙終於鬆開,牙齒後知後覺地開始發麻。

但是在沈鬱白骨感的生活裡,林杳就占了大部分。

這是不對等的。

他不奢求對等,隻期望不被第二次放棄。

……那太令人難過了。

林杳真的累了,閉上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回握住沈鬱白的指尖。

車身還在不斷顛簸著,他的身體晃了又晃,眼神卻固定不動地停留在兩人牽住的那隻手上。

沈鬱白近乎放棄地想著:算了,占一點點就一點點吧。

至少林杳是有點在意他的。

後來馬國慶因為這件事進了看守所,檢察院的處分也下來了,局長被查處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還上了當地的新聞。

彼時金友媛在手機上刷到這條新聞,還暗暗擔憂林杳的處境。

她問聶湛:“當警察好複雜。”

聶湛剛去店裡拿完點的奶茶,遞給金友媛一杯,金友媛說了“謝謝”,又問著:“聶清還沒上完廁所?”

聶湛看了眼時間:“確實挺久了。”

金友媛提著奶茶,“電影都快開始了,我去廁所看看,你幫忙守著包啊。”

她找了附近幾個廁所,都沒有看到聶清的人,走得腿都酸了,後來連自己也不知道繞到哪裡去了,開了導航往回走。

回來的時候聶湛不知道又去哪兒了,包都沒人守。

金友媛坐了一會兒,又往周邊走了走,在電梯門口聽見有人在員工通道裡講話,那聲音很像聶湛的。

她好奇地扒開一條縫。

“你怎麼跟過來的?你不是答應過我,隻要我幫你瞞住,你就不會回來找我們嗎?”

“你個狗崽子還好意思說?你把你老子的傘給翹了,現在他媽的要調新局長下來了,馬國慶那個賤貨還把我供出去了,老子的賭場都被條子端了好幾處,檢察院現在什麼都知道了,都是拜你這個好兒子所賜啊!”

聶湛扶額,“我沒按你說的做嗎?我把錢給他了讓他替你做事啊,我又不知道被警察拍下來了,你有什麼證據說我跟警察串通啊。”

他又看了眼時間,煩躁地推開聶文浩,警告他:“你不準出現在她們倆麵前,不然我瘋起來會咬死你不放。”

電影快開始了,聶湛從員工通道裡出來,看見電梯門口,一杯灑了一地的奶茶。

69 他的

聶湛從員工通道回去, 發現聶清已經回來了,坐在邊上喝奶茶,還問他:“金友媛呢?沒跟你一起嗎?”

他頓了一下, 皺眉回:“她不是去洗手間找你了嗎?”

聶清懵了一瞬, “沒有看見她啊,她連包都拿走了,難道有急事回去了?”

她還嘟囔著“她也沒跟我說一聲呀”, 邊說邊給金友媛發消息。

聶湛站在一邊,看見聶清手裡的奶茶,又聯想到自己在電梯門口看見的那一杯灑在地上的奶茶,心裡突然一沉。

*

林杳小腿現在不能使勁,她暫時下不了地。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已經住院兩次, 林杳躺在醫院的床上很輕地歎氣, 醫院裡的護士都快認識她了, 一口一個“林警官”地叫著。

“林警官,你男朋友又來了。”

護士一邊幫她換紗布,一邊小聲跟她說:“這男朋友哪裡找的,真合格,每天早上八點來,晚上八點走,淨陪你了。”

林杳心說她倒希望沈鬱白彆天天來陪。

護士檢查了一下她腿部的傷口,回頭對沈鬱白說:“結痂了,應該馬上就能出院,不過傷口還是不要碰水, 尤其是手,傷得最重的手掌更要注意。”

沈鬱白“嗯”了一聲。

護士退了出去, 病房安靜下來,隻有揮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充斥著鼻腔。

沈鬱白在手機上摁了一下,然後把屏幕拿給她看,是最近很火的一部電影的宣傳海報。

“出院以後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們還沒一起出去過。”

林杳猶豫著:“可能要看我工作——”

“之前你們隊長來的時候我問過,剛出院的話行動不便,還上不了班,我知道工作比我重要,我不會耽誤你的。”

她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應下。

出院那天也是阿婆和舅舅來接的,林杳上了舅舅的車,拉下車窗對沈鬱白揮揮手:“我走了,你回去吧。”

沈鬱白點了點手腕上的表。

林杳福至心靈:“知道了,我不會忘了時間的。”

車開動以後,阿婆輕輕跟她說話:“你跟沈家那小孩關係很好呀?”

車窗還開著,街道上乾冷的空氣灌進來,她聳了兩下鼻子,略有些含糊地說:“我和他在交往。”

開車的舅舅都一下沒穩住,表情出現一瞬的詫異。

阿婆眨著眼,半晌沒說話,表情也很難以置信。

林杳看了看他們倆,不解:“……怎麼了?你們不喜歡他?”

阿婆擺了擺手:“不是不是,沈鬱白人不錯,阿婆知道,畢竟也是你舅舅朋友的孩子,跟咱們家也是從以前就有往來,我是覺著他好的。”

林杳看出阿婆有幾分躊躇,老人說話的嗓音也慢了下來:“就是……你第一次跟家裡人說談戀愛的事,我以前還以為你得到三十多才能有個小家呢……”

阿婆拍拍她,鬆了口氣:“現在挺好,挺好的,我對那孩子沒意見,你彆辜負人家的心意就行。”

這話說得……林杳笑了兩聲:“我是喜歡他才和他交往的呀,什麼辜負不辜負的。”

舅舅一邊打方向盤一邊說:“我就知道,當初他出國的時候把自己的摩托車留給你,我就知道你倆有點不對勁,不過那時候你們還小,那小子又出國了,我還以為你倆沒可能了呢。”

峰回路轉,一條路轉了七年,才轉到一起去。

如果沈鬱白不回國,林杳也沒打算一直惦記著他,可能就真的算了,緣分就到頭了。

冷風吹得她頭腦越來越冷靜,林杳怕阿婆吹到風覺得冷,又把車窗拉上了,她漫無目的地想著,能走到今天,還得感謝沈鬱白的執著,走了九十九步,林杳最後邁出那一步,靠近他,就把斷掉的羈絆續上了。

林杳回了家,家裡的門已經被沈鬱白找人修好了,還重新換了鎖。

她用沈鬱白給的鑰匙打開家門,發現地上的一片狼藉也被清掃過,連垃圾桶裡的垃圾也丟掉了。

好久沒回家,沈鬱白之前帶來的那些奇怪水果似乎都爛掉了,隻不過從表皮判斷不出來,林杳咬了一口,滿嘴苦澀,酸苦得她皺住臉,直接把東西吐了出來。

下午六點的時候,林杳套好厚大衣,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圍巾還是阿婆親手織的,淡黃色的大衣看起來元氣,林杳本來長得又幼態,杏眼眨了好幾下,審視著自己的裝扮。

二十好幾了,穿一點亮色,看上去像個高中小姑娘,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古怪地擰了眉。

算了算了,再換衣服也來不及了。

林杳蹲下身,從鞋櫃裡掏出壓底的靴子,她平時為了出任務方便,從來不穿這種不方便跑動的鞋,但今天隻是出去玩兒,穿一下也無妨。

把靴子從盒子裡掏出來的時候,彈了她一臉灰,林杳咳了幾聲,邊拍打著鞋子上的灰邊聽見電視新聞頻道播放的天氣預報。

“霖城今日預計將在晚上八點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天氣較冷,請廣大市民朋友們及時添加衣物,出行小心路滑。”

她看了一眼,關掉了電視,換好靴子以後從大門旁邊的鐵架子上抽了一把傘,囫圇往包裡塞了一下,出了門。

因為趕時間去電影院,林杳的包裡被塞得很亂,離電影開始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林杳到了地方,可是沒見著沈鬱白。

她原地等了一會兒,天色沉了一些,離電影開始還有五分鐘。

門口一對又一對情侶手挽著手進來,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日上新的電影。

林杳呼了口氣,在冷冽的冬日裡化成滾滾的白霧。

她沒想到沈鬱白是這麼不守時的人。

時間越來越晚,再不進場就要錯過檢票了,林杳翻了翻包想給沈鬱白打個電話,翻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之前被馬國慶摔壞了。

她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平靜地拎著一隻腳跳下電影院門口的台階,用手捂了捂脖子上的圍巾,鼻息掩藏在毛茸茸的圍巾後麵。

馬路兩邊亮著色彩斑斕的燈光,周圍都很吵,好像是因為新年快到了,街上好多人擺攤賣年貨,四處吆喝著。

林杳從影院出來,正好碰上王栩文和劉靜,她慢吞吞想起來劉靜最近和他相處得還不錯,估計是一起來看電影的。

王栩文跟她打著招呼:“林杳你也來看電影啊,和誰,小白?”

劉靜離王栩文遠了一些,有些尷尬,跑上來問她看的是那一場,大家要不要一起坐。

林杳沒說話,眼睛低了低。

王栩文突然一拍腦袋,疑惑地說:“不對啊,我記得今天中午我爸媽說小白的爸爸出差回來,說今天下午給小白安排了相親……?”

“你倆還沒複合?”

他看上去就像完全不知道林杳和沈鬱白已經重歸於好的樣子,看來沈鬱白沒跟他周邊的人說過。

林杳動了動腳,穿著自己不習慣的厚底靴,低頭看見自己鵝黃色的大衣突然覺得很心煩。

劉靜覺察出她情緒的不對勁,聲音也大了些:“你倆複合了但是他今天鴿了你去相親了?”

王栩文突然不敢說話,神色驚恐,訕訕補救著:“啊……我不知道你倆已經和好了,可能、可能就是小白他爸還不知道你倆的事,所以沒推脫開?小白沒跟你打過電話嗎?”

“我手機前段時間摔壞了,還沒買新的。”林杳淡淡道,拎著腳又往下跳了幾步,“我現在去旁邊的手機店買一部吧。”

“不用不用。”王栩文叫住她,“我現在給沈鬱白打一個,如果這家夥真去相親了,那太不是人了,我直接跟他斷絕關係。”

他極力證明自己不是像沈鬱白那樣的混蛋,邊說還邊往劉靜那邊瞥了兩眼。

劉靜催著:“你快打電話。”

電話嘟了幾聲。

當鼻尖觸及到一片冰涼的時候,林杳知道,今天的天氣預報一點都不準。

明明說好是晚上八點,才七點,居然飄雪了。

鵝黃色的大衣沾了一點雪花,白白地附著在上麵,又被林杳拍掉,她烏色的短發上也掛了雪,頭皮感受到淡淡的涼意,神經卻格外清醒。

她從包裡掏出傘,王栩文的電話對麵顯示占線,打不通。

他看了林杳一眼:“你彆急啊,我再打一個。”

林杳撐著傘往下走,“不用打了,我回去了,你倆繼續看電影。”

街上的行人紛紛躲到屋簷下躲雪,劉靜拉住她。急急道:“我、我也不看電影了,我陪你回去,把這個事搞清楚。”

王栩文懵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還想看——”

劉靜把電影票塞他手裡,鄭重道:“你去看吧,這兩個座都是你的。”

她躲進林杳的傘下麵,扶了她一把,兩個人一起下了樓,王栩文呆呆地捏著兩張電影票,哀歎一聲。

林杳折身去了旁邊的手機店裡,重新買了一部手機,又把之前的號碼補辦了回來,把卡插進了新手機裡。

屏幕上的圈轉悠了一會兒,立馬彈進來一條通話。

這個手機裡還沒有載入以前的聯係人,所以打過來的電話沒有顯示是誰,隻有一串數字。

林杳低著眼睫盯了一會兒,劉靜屏住呼吸看了她一眼,輕聲問:“現在接嗎?”

與此同時,金友媛的短信也彈了進來。

70 他的

金友媛應該是給她發消息沒收到回複以後才轉而給她發了短信, 內容很簡單,隻有寥寥一句話:【林杳姐,我今天看見那個人了。】

林杳沒什麼猶豫地直接掛斷了電話, 重新給她撥了個電話過去。

“什麼時候的事?”她問。

金友媛那邊沉默了很久, 聲音很低:“中午,我和聶清聶湛一起去看電影,看見聶湛和那個人……在員工通道裡。”

她停頓了一下, 像是不知道怎麼去接受這件事:“那個人,是聶湛的爸爸。”

林杳突然屏住呼吸,感覺到心上突然被刺了一下。

金友媛和聶清聶湛的關係都很好,現在這種局麵,誰看了都為難。

“我知道了, 你彆急, 我會解決。”她沉沉說著。

顧不上沈鬱白是否真的去相親了, 林杳急急跟劉靜說了一聲, 然後一邊給李亞打電話一邊趕去聶湛家。

她把事情跟李亞說了一遍,李亞說他馬上去了解情況。

坐在車裡的時候,林杳看見窗外飄零的雪花,片片落到車玻璃上,又掉下去,玻璃上凝了一層霧,她皺起來的眉頭一直鬆不開,感覺胸腔裡吊著一口氣。

聯想起上次聶湛給馬國慶送錢的場景,雖說是為了幫她,但從對話裡可以聽出來這種送禮的行為並不是第一次了。

——聶湛一直在幫他父親掩瞞罪行。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的時候, 林杳的手越攥越緊,重重咬住下嘴唇。

車輪軋過剛化的雪水, 停在了聶家門口,林杳的腿還有些不便,一瘸一拐地下了車,往聶家走。

期間她的電話一直在震動,林杳嫌煩,拿起來看了一眼,也沒顧得上對麵是誰,隻急急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有急事要處理,稍後給您回電。”

電話被掛斷,林杳利落地關了機,打算把這件事處理好以後再去管彆的事。

她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何元芳,看見林杳的時候還很驚訝。

“小林啊,來找清清嗎?”

林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說她要找聶湛。

何元芳聽到這話還挺驚訝,因為在她印象中林杳和自己的那個兒子關係並不太好,是平時見了麵都不會打招呼的程度。

她叫了幾聲聶湛,然後側了側身子,讓林杳進去。

聶湛看見她的時候一下子怔住,林杳看見他的手倏忽間握成了拳,躲開了她的視線。

“有什麼事找我?”聶湛說。

林杳稍一低眼,聲音還是平靜的:“之前我讓你找我聊聊,你不搭理我,今天我主動來找你了。”

她轉了頭對何元芳說:“一點私事,我可以單獨跟他說嗎?”

何元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讓他倆進房間聊。

林杳毫不客氣地拉過他書桌邊的凳子坐下,開門見山地說:“你爸呢?”

聶湛的手猛地抓了一下床單,能觀察到他用力咬住了後槽牙,看上去有些局促。

他還在撒謊:“我怎麼知道。”

林杳笑了一聲:“你真不是個東西啊,我以為你至少是真的心疼你妹妹,結果你就這麼幫你爸在外麵躲了十幾年?他的一切都是你打點的吧,你怎麼有臉出現在聶清和金友媛麵前的?”

聶湛的眼鏡往下滑了滑,他不說話,隻是安靜地把眼鏡扶了起來。

林杳沉默地注視著他,聶湛卻像是打死都不開口一樣。

“你現在可以什麼都不說,我們去警局繼續聊。”

她看了眼房間裡的鐘,算著時間,李亞差不多也快到了。

“你能知道什麼。”聶湛突然沉沉開口,“我就是為了她倆才給我爸做事的,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隻要他死不了,出來以後會繼續纏著聶清,不讓我們家有一天好日子過,那還不如讓他在外麵躲到死,他害怕被抓,不敢回來,我們家,和金友媛,才能安然無恙下去。”

他低低念著:“有什麼不好……”

“所以他就不用付出代價嗎?他要在外麵安穩到老,你妹妹和金友媛就得一輩子帶著這個陰影?還有金星鑫,他是你爸殺死的,你讓這些人忍住這口氣?”

林杳怒火中燒,她努力了這麼久想要那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結果他卻想裝作無事發生一樣,那他爸,那個同樣姓聶的混蛋,憑什麼這麼好過。

家裡的大門又被敲響,應該是李亞帶人過來了,何元芳被這陣仗驚住了,急忙攔截住他們:“你們要把誰帶走?”

林杳從房間裡走出來,手還緊緊握著門把手,對李亞道:“人在裡麵,你把人帶回警局審吧。”

何元芳一下子失了神,聶清聽到動靜也從房間裡出來,怔怔地看著家裡的一群警察,然後扯了扯林杳的袖擺:“林杳姐,我哥他……?”

林杳看了看彆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聶清解釋這件事,怎麼跟她說她父親就是她找了十幾年的那個凶手;怎麼跟她說導致她和金友媛同病相憐的罪魁禍首是同一個人,而且這個人被對他最好的哥哥包庇著。

聶湛出來的時候微低著頭,被幾個警察圍著,聶清叫住他,他笑了笑:“哥去做個筆錄,配合調查。”

聶清的手抖了一下,“配合……什麼調查?”

林杳喉嚨一哽,艱澀地說:“金星鑫的被殺案,金友媛的猥褻案,以及——”

她看了聶清一眼,“你的案子。”

聶湛又把頭低了低,跟著警察往外走,聶清站在原地沒說話。

李亞走過來跟何元芳申請著:“你前夫逃走之前的東西還收著嗎?”

何元芳愣愣地點了下頭,指了指最角落的儲物間,失神地說:“都在裡麵。”

李亞拍開了儲物間的燈,人一走進去就嗆了一鼻子灰,他一邊咳嗽一邊揮手揚開灰塵,看見裡麵有個很大的麻袋,林杳用鑰匙劃開麻袋,露出裡麵的衣物。

裡麵有幾件一模一樣的黃色皮質外套。

……

林杳本來想跟著李亞一起回警局,李亞坐進車裡以後看了看她腿上的傷,嚴肅說:“警察不容易有假期,你好好回家養傷,我是案子的負責人,我會徹查到底的,你也不用過於憂心。”

外麵的大雪下得紛紛揚揚,一小團白雪堆積在前車窗上,又被掃去。

林杳的厚底靴踩在薄薄的雪花上,把探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她到底不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還是應該交給李亞來。

李亞是個老實人,也負責,林杳其實不大擔心。

於是她“嗯”了一聲,朝他揮了揮手,然後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掩住口鼻,眨眼間抖掉睫毛上掛的雪。

林杳後知後覺小腿有點發疼,興許是路走多了的緣故,隻希望傷口沒有重新崩開。

厚底靴走路很吃虧,林杳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的腿這樣沉重過。

世界變得越來越朦朧,鋪上一層魚白的雪,林杳撐了傘,沉沉呼出一口氣,從沒有覺得這樣心累過。

可好歹一切都快柳暗花明,她找到了那個人。

她一路沉思著,琢磨著聶湛父親的事,踩著最後一片雪踏上家門口的台階時,看見自己家門口蹲坐著一個人。

天都黑透了,也沒有幾顆星,耳邊隻有簌簌的落雪聲,林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門口屈坐著的人,一條腿伸得老長,腳尖伸到了屋簷外,被雪裹住。

他的鞋應該都濕透了,人卻一動都不動,靠在她門邊歪著頭睡著了,額上的碎發輕輕搭在鼻梁上,頭發也是濕的,肩膀上也濕了一塊,應該是冒著雪過來的。

沈鬱白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一個手機,緋薄的唇緊抿著,手指被凍得通紅。

林杳輕輕走過去,心說這麼冷的天都能靠在地上睡著,也是沒誰了,是有多累。

她蹲了下去,盯著他睡著的臉看了一會兒,終於記起來自己還關機著的手機,掏出來開機,看見上千條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打過來的。

林杳的眼神微動,給那個號碼回電,沈鬱白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被手機鈴聲吵醒,掀了眼皮,醒過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滑到接通的那一端,把手機挨到凍紅的耳朵邊上,直接啞聲叫了她的名字:“林杳,我——”

林杳就蹲在他眼前,也舉著手機,眨眼看著他。

沈鬱白怔怔地看著她,看見她第一次穿鵝黃色的大衣,圓尖的厚底靴上還沾著雪,粗毛線織成的圍巾遮住她下半張臉,隻看見一雙清澈又平靜的眼睛,睫毛上綴了白雪。

林杳跟他麵對麵看著彼此,卻拿起手機對那邊說:“沈先生。”

沈鬱白耳邊的手機同時傳來她的聲音,與林杳真實的說話聲間隔了零點幾秒。

“我家不收留流浪漢。”

說完,她掛了電話,站起身來,繞過他,把鑰匙戳進了鎖眼裡。

沈鬱白站起身來,“電影院,我去了,沒看見你。”

“哦。”林杳推開門,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好巧,我也去了,也沒等到你,王栩文說你去相親了,我就回來了。”

“我沒去什麼相親。”他捏住門框。

林杳像是沒聽到他這句話一樣,突然轉身說:“哦對了,還是王栩文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原來你沒跟任何人說我們的事啊,真是很抱歉,我讓他不小心知道了,改明我去跟他澄清一下,說我們,”她頓了頓,突然笑,“其實什麼關係都沒有。”

沈鬱白拉住她的手,神色一瞬間凝滯住:“我沒有不想告訴他們,我是打算今天跟你約會完,直接帶你去我家的,我跟我媽說過了,但她好像沒來得及跟我爸說,才有了今天一堆麻煩事,我沒有留你一個人等我。”

他抬了抬腳,又怕自己濕掉的鞋弄臟了林杳家的地毯,於是又把腳尖收了回去,心也在濕透的衣服裡漸漸變涼,嗓音變得又低又輕:“……我給你打過電話。”

他故意壓低聲音,顯得可憐:“很多很多。”

林杳拉了下他的手,沈鬱白跌了進來,濕鞋踩在地毯上,她卻像不是很在意一樣:“進來說吧,外麵涼,你小心感冒。”

她一邊從自己的櫃子裡給他找能換的衣服,一邊說:“你不是知道我的手機被馬國慶摔壞了嗎,我剛剛才去買新的,沒接到你的電話。”

林杳把厚厚的衣服遞給他,指了指浴室:“先去衝澡暖一下身子,彆穿這身濕掉的衣服了。”

沈鬱白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見她沒有多生氣的樣子,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抱著那團衣服,突然又回頭問:“那我換完衣服以後,就去約會?”

林杳還急著問李亞那邊的情況,抽神想了一秒,直接說:“沒有了,來不及了。”

沈鬱白突然定住,他凝神重複了一遍:“……沒有了?”

“還能有吧。”他胡亂地找著借口,“你今天第一次穿這樣的衣服,還是出去一次吧。”

林杳坐在沙發上發消息,回著他:“下雪了,路滑,而且我的腿有點走不動了。”

這樣就沒辦法了,沈鬱白也找不到彆的借口了,他也不想讓林杳多走路,她還需要養傷。

青年低低垂眸,用牙齒咬了下嘴角,安靜地進了浴室。

洗手間裡彌漫著熱騰騰的蒸汽,沈鬱白聽到林杳正在外麵打電話。

她總是很忙,好不容易有時間去約一次會,還因為他的事搞砸了,現在好了,林杳難得打扮了一下,他都沒機會了。

林杳打完電話,李亞說聶湛交代了一些,聶文浩的事情一直是他在幫襯,平時就是聶文浩給他錢,讓他去打點一下內部人員,清點了一下名單以後,發現還有不少高層,牽涉麵很廣,是一場難打的仗。

聶文浩以賭場的流水為生計,前陣子馬國慶落網後抖出來幾個,被警方端了,現在聶文浩急得跳腳,在外麵快藏不住了才來找聶湛給他想辦法的。

聶湛之前確實是故意接近金友媛,因為他知道金友媛也是被聶文浩猥褻過的人,他想幫自己的父親贖罪,所以一直都對金友媛有求必應,把她當成和聶清一樣的妹妹。

林杳聽到李亞問他:“那你為什麼最後決定把馬國慶丟出來?”

“因為在那之前,金友媛送了我三個陶瓷娃娃,是她、聶清,和我三個人手拉手。”

“所以我想還她一個禮物,我想了很久,那就還她一個真相吧。”

李亞唏噓了一下:“你說自己把她當親妹妹疼的,你就不怕她討厭你?”

“她就應該討厭我,因為當初是我告訴了他哥哥聶文浩的行蹤,以至於後來金星鑫去找聶文浩報仇被反殺,都是我的錯,我很愧疚,所以後來才去找到她,想還她一個哥哥。”

李亞繼續問:“那你為什麼要跟金星鑫說這些?你不是想包庇聶文浩好讓聶清和金友媛平安嗎?”

聶湛半晌沒回答,停了有半分鐘才說:

“因為這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沉默、一種真正的安全,那就是讓聶文浩死掉,可我還要照顧家裡,照顧我的妹妹,我不敢動這個手,所以讓他去了,我跟他是相同的處境,我知道作為一個哥哥,會有多恨聶文浩,金星鑫會像我一樣,恨不得他去死。”

林杳攥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用力。

說什麼“有相同的處境”,自己知道要照顧家裡,照顧情緒失控的妹妹,難道金星鑫就沒有家人要照顧嗎?就沒有絕望的妹妹需要他安慰嗎?

那幾年對於金友媛來說又有多難熬,剛經曆了不好的事,哥哥又因為給她報仇而死,林杳那幾年看著金友媛一點點消沉下去,明明才那麼一點點大,每天就隻會蹲在角落裡,好幾個月不說一個字。

她當時也無數次想過,如果金星鑫還在,他會怎麼帶自己的妹妹走出來?

金友媛喜歡捏小人,是因為金星鑫之前跟她一起上過泥塑課,於是她直到現在,送禮物都是送自己親手捏的小人,她很少去提自己的哥哥,但是卻似乎一直在想他。

聶湛怎麼可能去替代金星鑫,他又是怎麼會覺得自己有能力補償這些親情。

問話到此結束,林杳重重摸了把眼睛,把電話掛斷。

陽台的風刮進眼睛裡,變得乾澀,林杳就一直待在陽台吹冷風。

沈鬱白從浴室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看見林杳一動不動的背影,他打開了陽台的門,讓屋子裡的光透過去。

“記得提醒彆人彆感冒了,到自己身上就不記得了?”

林杳捂了捂大衣,從陽台回到屋子裡,慢慢把門關上。

“案子很棘手嗎?”沈鬱白觀察著她的情緒。

“不棘手。”她說著,踱步到爐灶旁邊,看了眼煮得滾燙的薑湯,“就快完了,我會親手把那個人關進牢房,讓他一輩子都出不來。”

林杳關了爐灶,端了兩碗放在餐桌上,對沈鬱白說:“喝一點,暖暖身子。”

沈鬱白轉著碗,撩了眼皮瞥向她,林杳正打算把大衣換下來。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以後還會穿給我看嗎?”

林杳已經騰出了一邊的袖子,沒太聽懂:“穿什麼?”

沈鬱白抬了抬下巴,“這套衣服。”

他的神色遲疑了一瞬,抬眼看看她,思考著,然後緩緩彎起眼睛,誇讚著:“很好看。”

沈鬱白不知道這次的笑容有沒有讓林杳滿意,他已經儘力想辦法討好她了。

不愛笑的人開始對著鏡子練笑容,萬分高傲的人折碎了骨頭為她低下頭顱。

她已經把大衣脫下來了,掛在了架子上。

林杳盯著這件大衣看了一會兒,閒閒道:“下次吧。”

她捧起薑湯的碗,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聲音變很輕:“下次再有空約會的時候穿吧,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還冷不冷。”

沈鬱白雙手握著碗,清冷的眉眼終於不再繃著了,開始慢慢呼吸,手腳也回暖了一些。

“會冷的。”他莫名其妙地說。

沈鬱白喝著她煮的薑湯,唇角稍稍挑了挑。

下一次約會,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會衝過去。

不想再經曆無措的感覺了,一直打電話卻沒人接聽,內心密密麻麻地冒出無數種可能和念頭,在家裡跟沈科大吵一架,然後冒雪騎著摩托車到了電影院。

可電影已經開場了,林杳也不在那兒了。

他又騎車到了林杳家,在她家門口等了好久,心裡想著林杳是不是也在電影院門口等了他那麼久,然後不斷地打著電話,收到的卻是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音。

那時候沈鬱白靠在門板上想,林杳應該是真的生氣了,那該怎麼辦呢?

他隻能繼續等下去,然後裝得可憐一點,林杳會收留他,會聽他解釋的。

於是他麵不改色地往自己身上砸雪,漆黑的眼凝望著地上的血,刻意把腳伸到雪地裡,把鞋子浸得濕透,閉上眼睛,讓自己像極了之前在他家門口快被凍死的那幾隻流浪貓。

然後等著林杳回來叫醒睡著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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