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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歸無裡 63003 字 2024-06-15

謝宛心剛剛都不敢回答那個姑娘的問題,她問讀《非暴力溝通》有用嗎?謝宛心實在不敢說,就算把這本書讀爛讀透,半夜被揪著頭發扔進池塘裡的時候,你能跟這樣的父母用書裡教的東西溝通嗎?

溝通的前提是對方願意聽你說話,但是她們沒機會。

也就是這個時候,謝宛心開始悲哀地想,她念了這麼多年的書,研究了這麼多年的心理學,最後幫不上忙,救不了一個孩子,她好像學了一輩子空話。

語言跟暴力永遠不對等,你不能跟野獸談良知。

謝宛心跟剛剛進來的那個女孩說過,她隻能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實在是幫不到你了,你能不能努力念書,到時候去遠一點的地方,再也彆回來了。”

謝宛心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小姑娘低著頭,揪著衣擺告訴她:“可是老師,他們已經不給錢讓我繼續念書了,我還要怎麼努力啊?”

沒有用,做什麼都沒有用,就算隻是聽了這個故事,也隻會覺得渾身上下都被無力感裹挾著,使不上勁兒。

劉靜在她哭著說到一半的時候進來,給她倒了茶,坐在邊上安靜地聽著,白檸扣著抽屜上的木茬,林杳撕開一包新的濕紙巾,給她擦眼淚。

謝宛心的情緒很激動,她還太年輕,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哭得厲害。

劉靜拍拍她,道:“我知道的,我、我在這裡待了一周了,就是為、為了這件事,我們都會儘己所能的。”

林杳看了眼窗外的新學校選址,那裡還是一片空地,她安慰著說:

“新學校建成以後,會有改變的。”

56 他的

林杳從辦公室出去的時候又見到了剛剛進來拿書的小姑娘, 她看了林杳一眼,端端正正地拿著書坐在台階上看。

白檸在走廊裡打電話,聽見邊上有同學笑那個看書的小孩:“王小鳶你弟弟還沒被你打死啊。”

林杳皺了眉, 扯著那群小男孩, “心怎麼這麼壞呢?玩兒你們自己的去。”

小男孩吐舌頭,做了個誇張的表情:“本來就是,這附近的人都知道, 她天天追著她弟弟從村這頭打到村那頭,把她弟弟打得哇哇哭,她才惡毒!我要是她弟弟肯定恨不得殺了她。”

白檸把電話拿遠了一些,訓斥著:“走遠點,不然我也追著你從村頭打到村尾你信不信?”

幾個小男孩拔腿就跑走了, 還拿石頭扔她們。

白檸最後跟王栩文說了幾句:“你彆來, 不準你纏著劉靜。”

她氣急了又罵了幾句, 忿忿掛了電話, 林杳問著:“王栩文要來接劉靜?”

白檸撇撇嘴:“他說的是把我們仨一起接回去,估計目的還是劉靜,傻子都知道,就是想在小靜麵前刷好感度。”

林杳倒不是不能理解,隻是王栩文人也不壞,挺熱心的,如果劉靜有那意思,林杳倒覺得沒什麼。

旁邊的小女孩還在皺著眉頭看書,這種書對她來說還是太晦澀了,不一定能理解。

白檸蹲在旁邊看了看, 道:“彆聽他們瞎說,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王小鳶的視線還在紙上, 她慢慢翻了一頁,道:“他們沒說錯,我是經常打我弟弟。”

她安安靜靜地看書,說的話卻讓人要想很久:“因為家裡隻有我能治我弟,我爸媽都順著他,他很渾,經常往我被子裡藏死老鼠,跟爸媽告我的狀,我發現了就會打他。如果不用這種方式,我在家就沒地位,爸媽知道我能打我弟,就會擔心他們不在家的時候我會偷偷欺負他,所以會對我好點。”

白檸幫她把剛剛那群人往她身上扔的土塊給丟開,用紙巾擦了擦她的手,以一種很輕鬆的語氣說:“我家也有個弟弟,我在家的時候也老打他,爸媽老罵我,不過現在我獨立出來了,跟家裡都不怎麼聯係了,他們都找不到我,再也沒人煩我了。”

王小鳶看了她一眼,很真誠地說:“真好。”

白檸又進去找了謝宛心,林杳站在外麵,隻聽見謝宛心說了好多個“謝謝”,語調很激動。

她出來的時候垂頭喪氣,哀歎著:“唉,又要努力打工了。”

林杳笑笑:“你以前乾活也挺賣力的啊。”

現在天黑了,山路不好走,謝宛心就讓她們留宿一晚,林杳借用了浴室囫圇衝了個澡,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發現白檸和劉靜不在房間裡,外麵的聲音倒是很嘈雜。

她推開門出去,看見王栩文來了,小小的沙地裡停著輛車,車燈還亮著,閃得刺眼。

白檸扶額:“都叫你不要來了。”

王栩文拉下車窗,朝劉靜招手:“小靜要不然跟我們走吧,這邊住著也不舒服。”

劉靜緩緩問:“你……們?”

“嗷。”王栩文摸摸脖子,“小白也跟我一起來了。”

白檸更無語了:“你來接劉靜就算了,他來是做什麼的?他現在又不能開車。”

王栩文的視線往林杳身上落了落,語調飄忽不定:“他就跟來玩玩兒。”

要是說出口了,小白會揍死他的。

林杳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頭發還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她靠在門邊觀望情況,看見了後座上坐姿懶散的人,右臉上還有沒好的淤青,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

都這個樣了,還到處亂跑。

兩人隔著一層車窗玻璃對視,對方的麵容變得模糊難辨,沈鬱白直接下了車,運動鞋踩在泥沙裡往下陷了陷,白鞋沾上一層泥,讓他皺了眉。

他回頭關上車門,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要求無禮:“那我也住一晚。”

幾個人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王栩文咳了一聲,心想大哥你目的也彆太明顯了。

沈鬱白置之不理。

林杳緩緩擦了下頭發,問他:“你能住哪兒?這邊沒有空屋子了。”

他說:“王栩文帶她們回去,我和你留下。”

王栩文實在繃不住了,把頭往下低了低,心想哥們我實在圓不了了,他追劉靜都不敢這麼直白。

白檸嘴角動了動:“你搞笑呢?你倆一男一女,又沒什麼關係,還想住一個屋?”

林杳看看他,沈鬱白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她,漆黑的瞳盯著她潮濕的頭發。

她估摸著也有點神經錯亂,開了口:“我洗過澡了,在這裡住一晚算了,你們先跟王栩文回去吧,小靜好久都沒好好睡覺了,回去好好休息。”

山裡到了夜間有些冷,林杳的脖子上還有沒擦乾淨的水,她安靜了一會兒,很釋然地說:“他要留下就留下吧,打地鋪就行,傷成那樣也做不了什麼。”

後來白檸坐進車裡了還小聲跟他囑咐:“千萬注意,他估計想跟你死灰複燃。”

林杳無奈:“複燃不了的。”火都滅了個精光了。

白檸一臉複雜,心說這事還真不好確定,你能答應讓他留下就表明你心裡的火還燎著呢。

王栩文把車發動,車燈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顫顫巍巍地駛出去。

林杳回了房間,把被子和枕頭丟給他,“自己鋪地鋪。”

沈鬱白把東西擱在地上放著,伸手探向她的脖子,林杳蹙眉往後退了退。

“做什麼?”

他低一低眼,用手指挑起她潮濕的頭發,“你頭發還沒擦乾。”

林杳把脖子上的毛巾扯下來,往腦袋上搭,“我自己來就行。”

“之前你幫我擦過。”他這麼說著,直接把手放在她腦袋上,林杳感覺到頭上一重。

她抬著眼睛看他,隻看見一截下巴,林杳忽然又想起他被捆著倒在地上時,鮮血浸透他的唇。

心裡又跳了一下。

於是她撤了手,微微把腦袋低下來,坐在床邊讓沈鬱白給她擦頭發。

山林的夜晚很嘈雜,各種聲音都交錯著,夜間也能隱隱約約聽見鳥鳴聲,從屋頂上劃過去,林杳躺在床上閉上眼,聞到屋子裡潮濕的黴味。

地麵也是潮的,蟲蟻應該多,不知道沈鬱白能不能睡舒服。

她把眼睛閉得緊了些,翻了個身麵對著牆,睡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翻了回來。

林杳偷偷掀開眼,呼吸又滯了一下,瞳孔輕微收縮著,眼睛裡是沈鬱白在月光下略顯蒼白的臉。

他閉著眼,下巴壓在他自己的手背上,睫毛在臉上投下魚刺般的陰影,右眼下方的痣在微光下顯得更加漂亮,顏色稍淡的唇微抿著,緩緩出氣,呼吸溫熱。

氣質像海間珊瑚,月下白沙,突然讓人覺得很安心。

一聲鳥啼劃過夜空。

林杳撐著身子坐起來,問:“你這是什麼動作,不睡覺了?”

沈鬱白也困,有些迷糊了,說話也含糊了一些:“地上很潮啊小狼,好多蟲。”

久違地聽見這個稱呼,林杳還有些恍然,看著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幾年以前,沈鬱白從陽台那邊翻過來,抱著貓窩在她的床上睡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有點分不清,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又好像就發生在上一秒。

她扯了扯被子,咕噥一句:“你自己非要留下的,自作自受。”

林杳往牆那邊靠了靠,把自己裹在被子裡,麵對著牆,不看他。

“你抱著被子上來吧,彆擠到我。”

沈鬱白慢慢掀開眼,盯著她的後腦勺看,她的頭發還有些微潮,在枕頭上鋪開一片。

他悶笑了一聲,輕手輕腳翻身上床,起初還是平躺著的,後來就側了身子,盯著她側脖子上的牙印看,出神地想著什麼事,眼睛很輕地張合幾下,聲音也放輕了些:“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夜,以前你每次都把我趕走。”

林杳眉梢一跳,違心地說著:“不記得了。”

身後的人好久都沒有動靜,林杳抿住唇,最後才聽見他很低的聲音:“是麼?你忘得真快。”

而他明明說著那句“飛機開走的時候,我就會忘記你了。”

最後卻沒有做到。

沈鬱白閉上眼,用手指卷住她的一縷頭發,就那樣抓著睡覺,嗅著她的味道,嗅著山林間的潮濕氣息。

“你從來沒有真正地屬於過我。”

聲音弱得風一吹就要碎掉。

林杳聽到這話就睜了眼,但還是沒有轉身看他,她在心裡重複著:以後也不會屬於你。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需要屬於誰。

第二天早上起來以後,林杳發現沈鬱白已經不在房間裡了,她洗漱完開門出去,看見他正在廣場上,被一群小孩圍著。

同學們起著哄:“我們以前有個城裡來的男老師,他會彈吉他,哥哥你會嗎?”

沈鬱白說會,他們就把那位老師留下的吉他找過來給他,讓沈鬱白證明他真的會。

他低眼把著弦,撥了熟悉的調子出來,林杳第一次聽見他的獨奏,是跟手機裡存的那個視頻裡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後來她和沈鬱白坐著車離開這裡,破舊的小學校裡,大家還在唱歌。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東方的史良/

/是盧浮宮的萊斯特 是無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過浪浪山巔取太陽/

/親愛的姑娘 請記住我/

/我叫 遠方/

57 他的

山路格外陡峭, 車身顛簸不止,林杳昨夜睡得不踏實,一上車就靠在車窗上睡了過去, 她閉著眼睛, 耳邊隻有風打在車窗玻璃上的聲音,悶悶作響。

醒來的時候身上搭著一件外套,林杳直起身子, 外套從她身上滑落,司機還在開車,林杳側頭看了看,身邊已經沒有人了,隻是手裡的衣服上還留有他的味道。

租住的房子上還貼著一張水電費的單子, 林杳剛把單子揭下來, 房東的電話就打來, 很抱歉地對她說:“對不起啊, 這間屋子我打算留給兒子當婚房了,就不租了,您看我按租房協議上的價格把您先繳納的租金按率賠給您行嗎?”

林杳夾著手機,手裡握著鑰匙開門,問著:“您兒子那邊很急嗎?因為我還沒找新房子。”

那邊斟酌考慮了一下,遲遲說:“三天內能搬走嗎?我們還得重新裝修。”

“……我儘量搬。”林杳掛了電話,還沒打開看房軟件就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備注是譚虎隊長,她急忙接了起來,又被叫到局裡去辦案子了。

忙完案子回家倒頭就睡, 累得手指都不想動彈,完全沒功夫瞅新房子。

可房東那邊又催得急, 林杳看著手機通訊錄上的幾個聯係人,指尖在蔣依的電話號碼上停了停,最後還是沒有打出去。

她還是不太想住進蔣依那邊的家裡,總覺得很不自在,在嚴老師麵前還得端著點,畢竟是繼父。

林杳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聯係了白檸,想在她那裡住幾天,看完房子以後再搬走。

拎著行李箱到白檸家門口的時候,她剛敲門,對麵的王栩文就擰開門把手出來,邊打嗬欠邊拎起門口的垃圾準備丟到樓下去。

林杳回頭看見了他,王栩文也愣在原地,白檸這時候打開門,三張臉對著。

林杳狐疑問:“你倆住對門?”

從小是鄰居,長大了還住對門,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白檸拉著一張臉,吐字:“所以說,很晦氣。”

她把林杳拉進去,重重把門關上,門外王栩文還在叫嚷:“說誰晦氣啊!”

白檸撇了撇嘴,不想搭理外麵那人,她拉開一罐啤酒喝,靠在桌子邊上問:“你這麼急?東西放了就要走?”

林杳把行李箱暫時擱在牆角,歎口氣:“對啊,前幾天從河裡撈上來一具女屍,鑒定DNA後發現好像是廠街那邊的人,今天得去那邊走訪一下,問問是什麼情況。”

廠街是一條老街了,住戶基本都是老人,這邊的房價便宜,但是管理也亂,所以隻有一些沒什麼錢的人才會住在這裡,路邊都是擺攤買菜的,菜市場裡亂糟糟的,味道也重。

林杳帶著死者照片問了一圈也沒問出來什麼,鄰居都說好久都不見他們一家了,還以為搬走了。

她走累了,就在小賣部裡買了瓶水,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歇了一會兒,廠街這邊都比較荒涼,路上也沒什麼人,路麵都是坑,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了。

麵前忽然飛過去幾輛摩托車,經過的聲響很大,車輪摩擦地麵的時候像悶在雲層後麵的閃電,很炸耳,街邊的人都往兩邊躲了躲,捂住了耳朵。

林杳四處看了看,沒看到什麼交警,這樣飆車肯定是要被罰的。

她又喝了口水,把礦泉水瓶子捏癟,看見一輛摩托車又慢悠悠地轉了回來,停在她眼前。

一條裹著工裝褲的長腿跨下來,踩在小賣部門口的地麵上,他兩手交搭著垂在車頭,外套上的銀白色拉鏈頭晃來晃去,黑色衝鋒衣上還帶著一股涼意。

沈鬱白的眼睛被反光的玻璃罩遮住,他垂眼睨視她,不鹹不淡地跟她打招呼:“林警官。”

被他這麼叫很彆扭,林杳隨手把礦泉水瓶扔向旁邊的垃圾桶,垃圾桶裡的垃圾已經堆滿了,塑料瓶被彈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

她看了沈鬱白一眼,隨口囑咐著:“手好了嗎就飆車?挺危險的。”

一開始跟他一起的幾個騎摩托車的也轉了回來,叫著他:“小白,停在這兒乾嘛啊,還沒到終點呢。”

那人的話頓了頓,看了林杳一眼,調侃:“呦,見著熟人了?那哥幾個先走一步?”

沈鬱白頭都不偏一下,隨意地甩了甩手,讓他們先走了,他還在原地不動。

林杳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麼不跟他們一塊兒走,難不成還要跟我一起?”

他稍一抬眼,語調懶散:“不是不讓我飆車?”

林杳繞開他的車走掉,聲明著:“那也沒讓你和我一起。”

她皺眉,小聲吐槽:“吸鐵石嗎?怎麼哪兒都能見著你。”

沈鬱白伸手扯住她後衣領,不讓她走。

“這邊亂,去哪兒?我把你捎過去。”

林杳扯開他的手,“不用了,我查案,沿街問問人,用不著你送我,你回去吧。”

她又回了頭,聲音很輕很慢:“好好養傷。”

街邊人聲嘈雜,幾乎快要淹沒掉她最後說的這句話。

可沈鬱白還是聽得很清楚。

他摸了摸耳朵,翻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道已經愈合了很久的疤,又慢慢把手掌合上,用指腹摁了摁疤痕。

沈鬱白發動了摩托車,本來已經打算走了,手指搭上車把手的時候才感覺到臉上一涼。

他抬頭眯著眼睛看天,天色有點發陰,雲層也聚得厚了一些,黑壓壓的,是將要落雨的樣子。

剛發動的車又偃旗息鼓,安靜地停在那兒,沈鬱白記起林杳最討厭下雨,下車去小賣部裡買了一把雨傘,追上了她。

林杳的手背上也落了幾滴雨,這雨來得快,從幾滴變成了鵝毛細雨,紛紛揚揚地往下落,她往屋簷下躲了躲,仰頭看著天,又耷下了眼睛,緊緊抿住唇。

周圍的人都在抱怨,說怎麼沒有一點預兆就下起了雨,擺攤的老人們也都用攤布把所有的菜卷起來,往籃子或三輪車上塞,匆匆離開。

有什麼濕濕的東西碰到了林杳的手背,她一側目,看見濕了半頭的黑色衝鋒衣,幾道水珠順著流到沈鬱白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正觸碰著她,溫熱又潮濕。

沈鬱白沒側頭,隻是抬了抬下巴望天,說了句無聊的話:“雨下大了。”

林杳順著抬頭的時候,看見一把藍色的傘撐在自己頭頂上方,屋簷上掛著的雨水敲在傘麵上,劈裡啪啦地響,剛剛還沒下這麼大,現在就已經是暴雨了。

視野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眾人紛紛開始躲雨,他們安靜地站在傘裡,林杳聽見沈鬱白問她:“現在可以送你一程了?”

林杳還挺執著:“我的事情還沒做完,不能離開。”

“那萬一雨一直不停呢?”他說。

林杳從傘裡退出來,彆開頭,鎮靜道:“那你就先走吧。”

屋簷瓦礫上的雨珠掉在她鞋尖上,林杳的頭發也在逐漸飽和的水汽裡變得潮濕,她心心念念著要把案子查清楚,捏了捏那張照片,手裡又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傘。

林杳回頭,怔愣地看他,遲疑著發問:“你把傘給我,你怎麼辦?”

她看見青年的外套還是濕了一塊,手掌外翻著,她能清楚地看見沈鬱白掌心的疤痕。

“可你又不讓我跟著,我隻能自己走掉了。”

沉悶的雨聲摻雜著他的聲音,清晰入耳。

林杳知道他在說謊,這傘的傘柄上還貼著價錢的標簽,分明是剛買的,他現在可以再去買一把,或是叫個車離開。

可他偏偏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就像是在賭她會不會心軟一樣。

林杳內心掙紮了幾秒,咬了咬下唇,最後妥協:“那你在旁邊撐傘,我找他們問個人。”

沈鬱白兩手揣進兜裡,點了下頭。

她把那張照片拿出來,沈鬱白舉著傘試圖把她整個人都框進去,兩具身體離得很近,傘麵往她那邊傾斜著。

因為距離近,沈鬱白稍一低眼就能看清林杳手裡的照片,他沉默幾秒,問:“你在找她?”

林杳抬了頭,對上沈鬱白漫不經心的視線。

他的眼睛倏然彎起來,像是刻意勾引,讓林杳總覺得這笑容裡帶著幾分假,不那麼真心,像是有什麼目的。

沈鬱白又說:“我認識啊,你問問我?”

林杳的心思有些偏移,她看著他的笑容,唇角往下壓了壓,道:“你真的很奇怪。”

沈鬱白的笑容僵了下,他懶懶發了個鼻音:“嗯?”

“你以前不像這麼笑,怎麼變了這麼多,讓人覺得怪瘮人的,到底跟誰學的?”

他的笑容完全收了回去,視線往旁邊移了移,又看看她,思索著什麼,沒吭聲。

沈鬱白當然不會告訴她是跟什麼學的。

林杳又很古怪地看了他幾眼,見他不像那麼笑了才緩了口氣,舉著照片開始問正事:“你真的認識她?在哪兒見的。”

沈鬱白不笑了,就麵無表情跟她扯彆的:“這事兒算欠我人情嗎?打欠條?”

看來他一直記恨著自己從他這裡銷掉了一張欠條。

58 他的

她默了幾秒, 直說:“那我不問你了。”

沈鬱白“嘖”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手裡的照片,靠得近了一些, 側臉挨著她耳朵, 傳來青年的體溫,明明是潮濕的雨天,林杳卻覺得氣氛乾熱了起來。

他又改了口:“她是一個修車鋪子的老板娘, 我之前在她店裡修過輪胎,店裡一直是她老公乾活,我也沒見過她幾次。”

“店在哪兒?”林杳正了心神問。

沈鬱白看著眼前的暴雨,緩緩道:“離這兒挺遠的,現在我們估計走不掉, 再待一會兒吧。”

身後是一家書亭, 攤上擺放著各種雜誌和報刊, 頁腳被雨水濺濕, 林杳側目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讓他擦擦外套上的雨水,然後一邊把傘杆往他那邊推一邊道:“擦擦,小心著涼。”

傾斜的傘被擺正,兩人都有半個肩膀露在傘外,林杳低眼看了看鞋尖,等雨停。

這種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十幾分鐘就快要歇息了,地麵的水窪倒映著天上的雲彩, 黑雲退去以後,泄出一點天光, 世界也慢慢被點亮。

林杳踩著水窪跨上他的車,鞋底還沾著一層濕掉的泥,空氣還發著潮,讓人覺得身上黏糊糊的。

沈鬱白帶著她去了那個修車的店鋪,店麵不大,卷簾門被拉了下來,今天歇業,沒開店,鐵門上還用記號筆寫著聯係電話。

林杳對比了一下號碼,確實是死者丈夫的電話,他們已經打過很多遍了,一直沒有人接。

按理說發現自己的妻子這麼多天都不見人影,也該報案了,可公安係統裡完全收到任何報案,現在連死者丈夫也找不到了,也真是稀奇。

林杳推開隔壁一家電器行的玻璃門,把照片拿給他看,問著:“這是你隔壁那間修車店的老板娘吧,你知道他們一家去哪兒了嗎?”

那人從櫃台後麵站起來,扶了扶眼睛,回答著:“是她,趙鈺,他們的店一周前就關了,我平時也沒怎麼跟他們來往過,不是很清楚啊,隻知道他倆經常大聲吵架,隔著一堵牆都聽得清,那男的罵得可臟,吵得厲害的時候還在店裡摔東西,小孩子就哭,有時候心疼,就把小孩子接到我的店裡坐一會兒,趙鈺吵完了就會把她姑娘領回去。”

林杳表示了解了,她收了照片,推開門出去的時候看見沈鬱白還在外麵等著,正弓著腰擦鞋,鞋上那點泥估計要把他難受死了。

見林杳出來,沈鬱白就把紙巾扔掉,偏頭問她:“問完了?”

“差不多。”林杳十分自然地坐上他的車,“送我回警局吧。”

這還是第一次,不用他張嘴邀請,林杳就願意主動坐他的車。

他從後視鏡裡看看她,林杳低了眼看見他的眼神,又客客氣氣地道:“謝謝你,可以走了嗎?”

沈鬱白移開了視線,什麼也沒說,把車發動。

回去以後,譚虎還在問:“趙鈺老公名下的那輛車查到行蹤了嗎?”

楊長雲的眼睛還盯著電腦屏幕,道:“查到了,一個小時以前走了國道,被監控捕捉到了,這個路線好像是要去隔壁省,應該是回老家。”

譚虎撈起外套,催著:“來幾個人跟著我去他老家那邊蹲守,剩下的繼續盯著他的車向。”

他剛準備出發,又接了個電話,譚虎聽了幾句,“啊?”了一聲。

“有個小孩自己跑到派出所去了,說是趙鈺的女兒,現在還在所裡待著呢,先去那邊一趟吧。”

林杳跟著他們到的時候,隻看見一個小姑娘局促地坐在座椅上,警察給她倒了熱水拿了零食,她都一口沒動。

因為剛剛那場暴雨,她渾身都濕透了,他們叫人去給小姑娘買能換的衣服,用吹風機先給她把頭發吹乾了。

譚虎是個急性子,上去就單刀直入地問:“你爸爸呢?把你丟下了?”

小女孩說話的聲音很小,如同蚊嚀:“他回老家去了,我總是哭,他嫌我煩,半路把我扔馬路上了,是好心的阿姨載我回來的。”

譚虎顧及到林杳和楊長雲是女生,讓她們從小孩嘴裡問點東西出來,自己帶了幾個人去路上圍堵趙鈺的丈夫。

林杳和楊長雲給她把濕掉的衣服換下來,把小姑娘的臉擦乾淨了些,林杳捧著她的臉,看見小孩的眼睛還是紅腫的,應該是哭過很久。

她看上去還不到十歲,一直低著頭,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很緊張,林杳把熱水放涼了些,然後才遞給她,讓她潤潤嗓子。

小姑娘很慢地啜了一小口,然後就放下了,楊長雲搬了個凳子,儘量把聲音放輕:“你知道你媽媽去哪兒了嗎?”

她抓了抓衣服,一直看著地板磚,然後開始說話:“媽媽死了,我看見了。”

楊長雲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你看見是你爸爸做的了?”

小孩小幅度搖了搖頭,又咬住嘴唇,點了幾下頭。

她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爸爸經常打媽媽,一直都……”她緩了緩,“媽媽死的那天,我晚上本來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被摔東西的聲音吵醒了,就跑到爸爸媽媽的房間門口看,我看見爸爸用拖鞋打她,用椅子扔她,用腳踩媽媽的背……”

她又開始哭,林杳用紙巾輕輕擦著她的眼睛。

“爸爸扯、扯著媽媽的頭發把她拖出房間,坐在她身上打她的臉,然後出完氣就走了,媽媽被打得站不起來……我在旁邊哭,我去扯她,她用手在地上扣,爬去了後門,那時候在我們家的山莊裡,後門外麵就是山,種菜養雞用的,媽媽就掉下去了。”

小姑娘用胳膊擦了下眼睛,“我力氣太小了,我扯不住她。”

所以她不能判斷這算不算是爸爸殺了她,因為趙鈺是自己爬到後山的。

林杳見她哭得厲害,就抱了抱她,幫她把頭發紮好,小孩的頭發都被眼淚浸濕了。

“沒事的,現在你在警察局,我們會幫你媽媽的,好嗎?”

小姑娘還抽噎著,她像是許久沒睡過覺了,哭了一會兒就累得睡著了,她們聯係了趙鈺的父母,結果趙鈺的媽媽已經去世了,他父親老年癡呆,現在還住養老院裡呢,男方的父母也是完全聯係不上,估計是被趙鈺丈夫通知了什麼。

譚虎把人抓回來以後,在審訊室裡審了半天,大家這天都加班到很晚,小孩最後被趙鈺的姐姐領回去了,對方一直跟她們鞠躬道謝,她好像也是才知道趙鈺出事了。

林杳回到家的時候,家裡是黑的,她喊了幾聲白檸的名字,還以為她在加班,結果從對麵的屋子裡聽到白檸的聲音。

白檸從王栩文的房子裡打開門,衝林杳招手,道:“過來過來,今天王栩文請客吃飯,叫了好多外賣。”

林杳把外套掛上,轉身跟著白檸進去,還狐疑問:“你不是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白檸心大,回著:“那我也沒跟他買的吃的老死不相往來,白嫖的火鍋乾嘛不吃。”

林杳進去了才看見桌子對麵還坐了個沈鬱白,碗裡乾乾淨淨的,一點兒東西都沒吃,汽水倒是喝了幾罐。

她遲遲沒動作,被白檸推了進去,這人身上還有一股酒味兒,看來和王栩文兩個人喝了不少,桌子上好幾個空酒瓶。

林杳和沈鬱白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她抬抬眼,抿住唇,又把頭偏開,拿了筷子夾菜。

王栩文指了指沈鬱白手邊的一小碗蝦肉,醉醺醺的,夾著個大舌頭說話:“林杳不用自己剝蝦!看,小白早就給你剝好了,他等了你超——級久,蝦肉估計都涼了,再放進鍋裡燙燙。”

沈鬱白冷冷看他一眼,聲音沉沉:“就你話多,我剝給自己吃的。”

王栩文哈哈大笑,大力拍著他的背,“得了吧你,你從來不吃蝦。”

林杳沉默著,自己吃自己的,沈鬱白輕輕瞥向她,見她沒什麼反應,又把視線挪到了手邊那碗蝦肉上,把碗推得遠了一些,看起來很煩。

四個人裡隻有白檸和王栩文兩個醉鬼在大喊大叫地聊天,鍋裡的湯底還在咕嚕嚕冒泡,樓房外的燈幾乎都滅了個乾淨了。

王栩文打著酒嗝,沒個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沈鬱白,又跟林杳搭話:“林杳啊,你就沒考慮過找個靠譜的人,談個戀愛結婚?”

他用力咬住“靠譜”這兩個字,看看沈鬱白又看看她,暗示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沈鬱白不太耐煩地睨他一眼,踩住王栩文的腳,想叫這家夥閉嘴。

林杳沒什麼波動,握著汽水瓶轉了幾圈,悠悠問:“什麼是靠譜的人?”

“如果你跟我做著一樣的事,見過那麼多人不幸的人生,看見那麼多被男人騙、被男人打的女人;看見十幾歲被騙身的姑娘在警局大哭;抓嫖.娼時看見那些玩雙龍的男人,他們穿上衣服從看守所裡回去了以後還是裝著好丈夫、好爸爸。”

她把易拉罐裡最後一口飲料喝掉。

“如果你每天處理的都是這種案子,就不會有想戀愛結婚的想法了,我每天在局裡加班到半夜,回家了還要因為這種事煩心,要防備丈夫有沒有變心有沒有偷吃,要因為大大小小的事跟另一半吵架,那何必呢?我何必活得這麼累呢?”

沈鬱白安靜聽著,看著她把空掉的易拉罐精準地扔進垃圾桶。

他又看著自己剝的那碗涼掉的蝦肉,才發覺,原來在林杳心裡,他可能也隻是個普通男人,和她案子裡見過的那些沒什麼不同。

她從來不認為他是特彆的。

59 他的

林杳隻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 她本來也不怎麼盼望彆人能理解,結果王栩文好像壓根就沒聽進去,林杳話音剛落他就一頭栽在桌麵上暈過去了。

她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 拍著白檸想把人攙回去, 但白檸大手一揮,突然說自己要上廁所,晃晃悠悠地摸去了洗手間。

林杳又坐下, 待在原地等白檸回來,她看見了對麵那碗涼掉的蝦肉,看見沈鬱白又挑開一罐新汽水的拉環,這人像是把汽水當喝酒一樣發泄了。

她沉吟幾秒,又道:“汽水喝太多也不好, 會難受。”

沈鬱白沒理她的話, 單個胳膊肘壓在桌麵上, 心不在焉地答:“你管我?”

不想被管就算了, 林杳也懶得搭理他了,靠在一邊看了會兒手機。

見她不說話了,沈鬱白抿住唇,察覺到自己沒控製住情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精致的眉蹙起,繃著肩膀往後靠了下,捏住眉心,又道了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杳看都不看他, 敷衍答著:“嗯,聽不聽在你, 我以後不說就是了。”

沈鬱白把身子坐直,用手指推開了已經被拉開的汽水,一口也沒碰,易拉罐裡的碳酸氣泡還在咕嚕嚕往上翻湧,碰到杯壁後又劈裡啪啦地炸開。

旁邊的王栩文哼哼唧唧的,從凳子上摔了下去,沈鬱白被撞得一趔趄,踢開凳子想把王栩文扶起來,林杳坐在對麵看了一會兒,移身過去搭了把手。

兩人抬著王栩文,把人丟到床上去,林杳坐在床邊,看著沈鬱白把王栩文的鞋脫掉。

她突然跟沈鬱白說:“蝦肉,讓帶走嗎?”

眼前的人一愣,手上的動作停滯住,他慢慢歪過頭來,“什麼?”

林杳耐心地給他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剝的蝦肉,我能帶走嗎?你又不吃。”

沈鬱白突然錯開視線,粗魯地給王栩文把被子搭上,道:“隨便,都行。”

林杳轉身準備去拿個塑料碗裝起來,手指被身後的人輕輕勾了下,她停了腳步回頭,沈鬱白的手順著她的指尖往上捏,緩緩抓住她的手腕。

觸感真實,溫度稍涼,像他現在看向她的眼睛,蘊著一團霧一樣,讓人想起雨季的清晨,你推開窗戶的一瞬間,感受到的那陣微風。

“還有事?”她低著眼問。

沈鬱白的手還搭在她腕骨上,林杳也沒甩開,就讓他捉著。

他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你想問哪一點?是我看見的那些事,是我憎惡的那些人,還是——”林杳彎了彎腰,拖著音調,“你想問我是不是真的不想談戀愛?”

她挑著眉笑了下,故意揶揄他:“我想不想談你不知道?咱倆不是談過嘛。”

沈鬱白盯著她的眼睛,把她的手往下用力地扯了一下,漆黑的眸色變得更深了些,他輕眯著眼,抬手撩開林杳的頭發,就著這個姿勢往她脖子上咬,林杳下意識蹙眉推他的肩膀,沈鬱白就是不鬆手。

他咬了一口,鬆了牙,舌尖刮了下牙齒,還好整以暇地朝上麵吹了口氣,像是真的在思考,呢喃著:“……這個印能留幾天?”

林杳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轉正,強迫他把唇從自己的脖子旁邊移開。

“你突然發什麼神經。”

沈鬱白坐在地上,一隻手撐在床邊撐住臉,林杳因為他剛剛扯的那一下半跪在他雙腿之間,低頭跟他對視著,臉色很差。

他的心思有些飄,漫不經心道:“反正你不談戀愛,也沒交男朋友,我咬一口也沒彆人追問吧,不然我去給你買藥塗就是。”

林杳不知道他抽什麼瘋,非要咬這麼一口,然後假情假意地說要幫她把印消掉。

她摸了摸脖子,視線晃了一下,身子往後撤了撤,答:“不用了,你咬的印都消不掉。”

沈鬱白直勾勾看著她,動了動腳,把她圈住,不讓她走掉,然後麵無表情地說:“小狼,你對我還有感覺,但你不想跟我認真談,你想像幾年前一樣,毫無負擔地跟我玩愛情遊戲,你不想付出太多真心,覺得到時候要分就分,你立馬會放手,在你的前程、你的事業、你要救的人麵前,愛情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停了停,眼睛往下低,聲音變得輕:“或者說,我是那個不值一提的東西,你不敢去相信我跟你見過的那些男人不一樣。”

林杳不說話,小腿被他的腿勾住,動彈不得。

她掙了一下,“那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鬱白直起上半身靠近她,喘了口氣,視線下落,視野變得越來越狹窄,原本框住了林杳整張臉,現在隻看得見被她咬出齒痕的唇。

他微微側著頭,仰著脖子,躲開要撞在一起的鼻尖,兩隻手還撐在地麵上,沒有鉗製住她,也撤開了鎖住她的腿,然後輕微抬眼觀察著她的表情,用一種極其含糊曖昧的氣音道:

“我猜得不對嗎?那你現在就推開我吧,我不強迫你。”

林杳停頓了半秒,看著他,突然環住他的脖子,低頭把最後那幾毫米距離研磨掉,兩片溫熱的唇貼在一起,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喘出的氣也是滾燙的,沈鬱白的身體被迫後仰,全靠他兩隻胳膊撐在地上,青筋鼓起,他的手指蜷了蜷,自始至終不敢去抱她。

林杳張開嘴咬他,把他的下唇咬出了血,混著津液蔓延至兩人的口腔裡,熱吻中摻雜了血腥味。

環住他脖子的手能感受到青年上下滾動的喉結,吞咽著什麼,身體逐漸變得熾熱。

她在這時候推開他,站了起來,用手背擦去唇上沾的水漬,沈鬱白微微偏頭,探出舌尖舔了下嘴角的破口。

林杳把衣服整理好,聲音冷靜自持:“你猜的都不錯,我就是那麼想的,我不想談那種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我跟你待在一起舒服、自在,所以願意跟你談戀愛,就這樣而已,我不想投入太多感情,分手了還難受得要死哭得稀裡嘩啦的,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她就是享樂主義,跟沈鬱白待在一塊兒會讓她心情好,所以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有一天這份感情給她帶來了煩惱和負麵情緒,她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掉,就像當初不想去維持異地戀一樣,覺得很累很麻煩,那麼也沒必要談下去了,反正那個時候她和沈鬱白都不太用心。

但林杳還是挺驚訝的,沈鬱白居然還記著她,手上還留著她的手串,這讓林杳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她準備去喊白檸一起走了,結果聽到沈鬱白沉沉說: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分手?”

“不分手?那你想跟我談到什麼時候?”

這番對話似曾相識,她以前好像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但那時候沈鬱白沒有回答。

她以為這次他也會沉默。

然而下一秒。

“想結婚,想跟你待到七老八十推著輪椅到處轉,有什麼問題嗎?”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林杳知道,她的判斷真的出錯了。

她的眼神抖了下,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快了一些,但她還是冷淡地說著:“喝汽水也能醉?你睡一覺清醒一下吧,你現在瘋了。”

“我沒瘋,我不能再清醒了。”沈鬱白一字一頓地說著,嘴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狐狸一般的眼睛裡像藏了鉤子,試圖把她一點點勾過去,讓她跟他一同沉沒。

林杳磨了下牙齒,躲避他的眼神,隻留下一句:“可我不想。”

沈鬱白看著她退開半步,直直走開,桌子上剝好的蝦肉也沒人帶走,徹底涼掉,被他倒進了垃圾桶。

她去廁所門口叫著白檸的名字,半天沒人應,打開門進去才發現這人靠在牆邊睡過去了。

林杳把她攙回家,幫白檸收拾好以後才自己爬上床,緊緊地閉著眼睛。

眼前一黑的時候,沈鬱白說的那句話就在她腦子裡開始轉圈,晃得人頭暈。

聽聽就算了,不值得相信。

窗台上掛著的三個晴天娃娃碰在一起,掛繩纏成一團,彼此交織纏繞著。

她第二天的精神狀態不太好,趙鈺的案子還在收尾,屍體被她姐姐領了回去,約定了時間火化。

林杳在大門口看見了趙鈺的女兒,她給小姑娘抓了把糖果,小孩突然迷茫地問她:“姐姐,真正的愛是什麼樣子的?”

她一直看著裹著白布一動不動的媽媽,興許她還搞不懂,為什麼夫妻之間也不愛彼此,難道不是因為愛才結婚的嗎?那後來又為什麼變成了毆打與吵架,最後還讓她失去了媽媽。

林杳發覺自己回答不上來,她知道親情之愛,知道朋友間的愛,但她也不知道戀人之間的愛是什麼樣子的,不知道什麼是純粹的心動,不知道電影裡戀人互訴衷腸地說“我愛你”時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不知道這些“愛”究竟有什麼分彆。

楊長雲從側邊繞過來,摸摸小姑娘的頭,溫柔地說:“你遇到媽媽以後,知道了什麼是對親人的愛,遇到知心的朋友以後,知道什麼是朋友的愛,等你再長大一點,遇到戀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什麼是戀人的愛了。”

她笑:“隻有遇到那個人以後才能知道,彆人說的都不準的,也是學不來的。”

林杳安靜了一會兒,她知道楊長雲已經結婚了,她丈夫還給她送過飯,是個很貼心的人。

她略有些失神地盯著地麵。

隻有遇到那個人了,才會知道,什麼是“愛”……嗎?

在此之前的一切設想都有可能被推翻,成為一串串空話。

60 他的

這件案子結掉了, 林杳把所有的檔案整理好裝進密封袋裡,在去交差的時候碰到局長正在打電話,她沒伸手敲門, 在門外等了一會兒, 能聽清裡麵說的話。

“不是叫你不要給我找麻煩嗎,聽不懂人話啊?這個節骨眼上還想回家,你回哪兒去?”

局長從窗戶裡看見她, 煩躁地掛了電話,然後跟她招招手,讓她進去。

林杳把整理好的所有資料都交給他看,在辦公桌前站了一會兒,申請著:“我想調到李亞那個隊裡去。”

局長端茶杯的手一頓, 瞅了她一眼, “怎麼又要調, 你不是才調到譚虎的隊裡嗎?天天調來調去的像什麼話。”

但是她一開始就是申請調去李亞的隊, 想自己參與處理金星鑫的案子,結果調任下來以後她不明不白地去了譚虎的隊裡,這本來就不是林杳的本意。

“我——”林杳剛開口,局長把茶杯一放,玻璃杯裡的茶葉緩緩下沉,他嚴肅著說:“那邊現在不缺人,你就安心在譚隊長的隊裡待著吧,有空位了再申請。”

林杳把唇線拉得平直,出去的時候不太高興,楊長雲多看了她幾眼, 問她怎麼了,林杳猶豫了幾秒, 還是說著“沒什麼事”。

快要下班的時候,前幾天聯係的房東給林杳打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去看房,林杳才想起來這茬,跟對方說好周末去看。

新房的位置還不錯,離局裡近,平時上下班也方便,房價稍微貴了一點,但是咬咬牙也能接受,她們當即拍了板,林杳付了三個月房租當定金,房東也很爽快地把鑰匙交給了她。

看完房子以後,林杳回了趟阿婆家,之前林平的案子解決以後,對方的賠償金都用來把阿婆以前的房子重新買了回去,老人也從舅舅家搬了出來,隻是林杳後來工作忙,隻有周末會來這邊看幾眼,平時又怕阿婆孤獨,總催她多去樓下轉轉,跟那些老頭老太太多往來一下,總好過一個人悶在家裡。

她給家裡的老貓喂糧,老貓卻不怎麼有食欲,阿婆跑過來看了眼,歎著氣:“它還是不吃呀,上周開始就不怎麼愛動了。”

這貓還是之前在沈家門口撿的那幾隻,已經很老了,估計是生命已經快走到儘頭了。

林杳考慮著要不要再買條狗回來,可以讓阿婆牽著下去遛彎兒。

她緩緩摸著老貓的毛,它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

金友媛在這個時候給她打了電話,說她過幾天放假回家,正好叫林杳一起去她家過生日。

林杳捏著手機怔了半晌,說了好。

掛掉電話以後,她專門去看了眼日曆,日曆上隻標記著那一天是金友媛的生日,可林杳又清楚地知道,沈鬱白的生日也在這一天。

那一年的生日,林杳沒有跟他一起好好過,隻是很敷衍地在陽台放掉了剩餘的一些煙花棒。

她的眼睛眨了眨,退出日曆,什麼也沒有做,上麵還是隻記著一些親人的生日,記著金星鑫和林平的忌日,沒有沈鬱白的任何信息。

到了生日那天,阿婆突然跟林杳說,家裡的老貓死了。

就是早上起來一看,身子已經僵了,也不喘氣了,就給埋到沒人的地方了。

林杳在埋老貓的土堆前站了很久,才發覺原來已經撿到它那麼久了,這是她撿的那群貓裡最後一個死的,但林杳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抱著這幾隻貓去敲門的時候,沈鬱白開門看著她笑。

聶湛領著聶清進屋,大家聊得很起勁兒,聶清去念了法學,學校跟金友媛隔得不遠,倆姑娘經常一起玩,都是聶湛花錢。

林杳在這兒待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找了借口去了廁所,想了很久,還是給王栩文發了個消息,發完以後又覺得自己怎麼總是管沈鬱白的閒事,皺著眉把手機關掉了,揣進口袋再也沒拿出來過。

從廁所出去的時候撞到了聶湛,對方扶了扶眼鏡,看上去也是心思飄忽的樣子,應該在想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不太願意跟林杳打交道,往旁邊讓了讓,說了句“抱歉”,除此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

林杳一直都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但是又沒揪到過他的錯處。

飯席間金母問她在警局工作得怎麼樣,是不是挺累的,平常要記得陪陪阿婆,不然讓阿婆多來她們家坐坐也可以。

林杳一一應下。

金母大抵是知道她為什麼做警察,這幾年對她的態度也好了不少,好像是也看得開了些,沒那麼糾結以前的事了,平常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隻要媛媛好好長大就死而無憾了”。

林杳被拉去金友媛的房間聊天,她總是頻頻看時間,金友媛就問她是不是有事情。

她張了張嘴,喉嚨哽住,想起自己現在沒有什麼理由去惦記沈鬱白的生日。

他們現在既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何必搞這一出。

於是她搖了頭,“沒什麼事,繼續說吧。”

聶清小聲問金友媛是不是對他哥有意思,金友媛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十分不解地搖頭:“沒有啊,我也一直把他當哥,因為他經常幫我的忙。”

這下聶清顯得很失望,她在床上滾了幾圈,鬱悶著:“我還以為你能跟我成為一家人呢。”

林杳倒是皺了眉,聶湛給她的感覺並不好,私心來說,她不希望金友媛跟聶湛有什麼太深的關係。

聶清又看看林杳,從床上竄起來,話題又偏到林杳身上:“那林杳姐覺得我哥怎麼樣,姐弟戀多好,弟弟很好拿捏的,我媽也特喜歡你,你要是能當我嫂子也很好。”

林杳默默比了個叉。

聶清泄氣地躺了回去。

林杳點點她的腦門,說:“不一定非要當你嫂子啊,現在我們這幾家不是隨便走動?你想來我家、想來金友媛家,都可以隨便來,和家人有什麼區彆。”

金友媛猶猶豫豫的:“那林杳姐你以後結婚了怎麼辦,家裡會有個男人,我們就不能隨便去了,你肯定又經常要跟男人約會什麼的,我們都不能一起了呀。”

林杳抿抿唇:“還早著呢。”

其實也不早了,她都二十好幾了,再過幾年就三十了,按理說這個年紀談戀愛結婚是比較合適的,但林杳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心思……應該吧。

手機亮了一下,林杳把視線移過去,王栩文給她回了個“已經準備完畢”。

他又問:【你不來嗎?】

林杳:【不了。】

從金友媛家回家的時候大概是晚上九點,她的手機收到一條新消息。

White:【你又不來嗎?】

她把這條消息盯了很久,最後把手機摁滅,什麼也沒回複。

沈鬱白看了很久的手機,屏幕顯示電量告急他也沒關。

今天他以為不會有人來,也許萬女士會找他回家吃頓飯,這個生日就像往常一樣潦草揭過。

沈鬱白對生日沒什麼特彆的執念,他覺得過不過都行,平時也不怎麼跟彆人說自己的生日,說一遍兩遍也不會有人記住。

今天王栩文帶著一大群人突然拎著一袋子彩炮闖進他家,沈鬱白晃了下神,問他怎麼知道他今天過生的。

王栩文大大咧咧地說:“林杳提醒我的啊,她給我發了消息,讓我來給你過生日。”

說著,他還撞了沈鬱白肩膀一下,很不甘心地說:“好啊你,跟她說都不跟我說,我都不知道你生日是今天。”

不是沒說過,他說過幾次的,隻不過王栩文轉頭就忘,再問他的時候沈鬱白就懶得告訴他了。

但是他跟林杳隻說過一次,中間還分手這麼多年,林杳還記得。

她記得,她叫彆人來給他過,自己卻不來。

手機最後一格電也消耗殆儘,黑了屏,屏幕上折射出沈鬱白百無聊賴的臉,他還是沒等到林杳的回複。

她甚至連個“不來”都不願意發一下。

王栩文把他從沙發上扯起來,讓他去切蛋糕,大家一起給他唱生日歌,大拍巴掌,桌子和地麵上都是掉落的彩帶,熱鬨得不得了。

但是沈鬱白的刀遲遲沒有下落,他的視線又落到了一旁因為沒電已經黑屏的手機上,不著調地想,原來有很多人一起過生日是這種感覺。

大門又被敲響,王栩文拍著周圍幾個還在唱生日歌的哥們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室內安靜下來,沈鬱白看向房門處,擱下了手裡的刀,眼都不眨一下。

“咚咚咚。”

又是幾道敲門聲。

王栩文推了沈鬱白一把,他顫抖著眼睫,走到大門處,抬手搭上門把手,慢慢擰開。

後麵擠了幾個腦袋看,王栩文把脖子抻得老長,看清門外的人以後表情又呆滯了。

不是林杳,是個送蛋糕的。

“您好,您訂的蛋糕麻煩簽收一下。”

王栩文大吼著:“誰多訂了一個蛋糕,真的是,害我以為是……”

沈鬱白低下頭簽了單子,把蛋糕接過來,盒子上貼了一張便利貼,隻有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生日快樂。——林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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