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他的
701包廂門口再次相遇, 他還是他,林杳也沒怎麼變,如果真的要找出一點變化, 大概就是他比從前顯得更加漫不經心了, 眉眼間鋒芒更甚,十幾歲的時候還有點少年氣,現在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時間會逼著所有人長成淩厲的大人。
林杳回去又看了眼烏合會所的資料, 這裡之前確實被查處過,整頓休業以後又東山再起了,囂張得連名字都不換了,應該是為了留住老顧客,裡麵的員工也和幾年前彆無二致, 所以王姐也還在裡麵。
不過王倩的成人考試要出結果了, 如果這次她考上了, 應該就會離開會所, 所以才對林杳說“我也保不住你了”這種話。
林杳皺眉咬了下指甲,理智地想:其實保不住她更好,如果她能潛入接客小姐的群體,調查才能有進展,現在連接客地點都找不到,那群人經過上一次的事情以後變得更加謹慎了。
在會所的這些時日,林杳認識了一個叫孫明燕的姑娘,其實第一次也算是偶遇,孫明燕在廁所隔間裡嘔吐不止的時候,林杳正在洗手台洗手, 她待了一會兒,輕輕敲著隔間的門, 問著:“還好嗎?需要幫忙去買解酒藥什麼的嗎?”
孫明燕又乾嘔了幾次,虛弱地啞著嗓音說:“不用了,謝謝。”
她的聲音停了幾秒,又輕輕響起來:“……我也不是因為喝多了酒才吐的。”
林杳本來打算出去的,又駐了足,回頭望了一眼,從自己的包裡拿了漱口水從隔板門下麵塞進去。
據她了解,這裡的小姐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是被哄來的,有的是家裡很需要錢,還有的直接就是從山裡被買來做這行的,幾乎是從小就在這樣的死海裡被浸爛了。
孫明燕接過了漱口水,癟了下嘴忍住沒哭,小聲地說了謝謝,試圖衝掉嘴裡的腥味。
等她出來了,林杳給她拿了濕紙巾,讓她擦擦眼睛,然後往旁邊靠了靠,她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隻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女性去給予她一些幫助,就算林杳不是警察,她也會這麼做,這與那種保衛人民的責任有所不同。
這隻是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天底下大部分女人都會有。
她們算不上熟,但偶爾碰上一麵的時候,會朝對方微笑一下,林杳注意過她每次都牽著不同男人的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麻木。
她沒想過利用孫明燕去找背後的窩點,畢竟她是這裡正兒八經的小姐,萬一被人知道她往外麵通風報信,可能會讓她陷入危險的境地。
林杳待在前台擦了幾下杯子,把抹布擱在一邊,抬步往樓上走去。
孫明燕在裡麵換衣服,她的手機都被鎖在櫃子裡,完事了以後才會發鑰匙,林杳拉開她旁邊的櫃子,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她簡單地換了衣服,孫明燕側目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身上有很多陳年積下來的舊傷,有些當時沒經過處理,疤痕已經消不掉了。
林杳不追求白嫩細瘦的審美,所以覺得身上有點傷痕也沒什麼妨礙,不影響身體健康就行。
她套上外套,突然說:“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孫明燕關上櫃子,“嗯”了一聲:“你說吧。”
“你能不能跟經理介紹一下我,我……家裡最近出了點事。”
孫明燕摳了摳鑰匙扣,眉頭皺起來了,林杳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又歎氣:“很麻煩的話就算了,我再想彆的辦法吧。”
“你……真的很急嗎?如果還能有彆的緩解辦法的話,就彆碰這個。”
林杳在看見她的時候會覺得裝不下去,說謊的人最怕有人跟你真誠交流,因為會讓人產生罪惡感。
她錯開眼,佯裝心情低沉地低著頭,事實上是不敢看孫明燕的眼睛。
“我沒有辦法了。”林杳說。
孫明燕長歎一口氣。
……
王姐辭職的那天,臉上的表情很高興,她學了這麼些年,這次終於考上了大學,臨走前還拉著林杳的手跟她好一陣囑咐,讓她千萬小心,有事就找她,她可以給她介紹彆的工作。
林杳笑笑,她現在當然還不能走。
如果王姐不走的話,估計會攔在林杳的麵前不讓她去接觸小姐的活兒,林杳真的很感謝她,對自己這樣好。
沒幾天以後,孫明燕帶她上了六樓,說他們要挑人。
林杳安靜地站在那裡,做著最乖最軟包子的模樣,這樣才有機會被挑中,做這行不喜歡叛逆心太重的人。
挑“貨”的是個中年男人,問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林杳微微耷下眼皮,努力地忍著,一五一十地回答著:“談過戀愛。”
她的聲音一停,咬住的牙齒被鬆開,林杳神思飄忽了幾秒,接著答:“沒做過。”
沈鬱白做過最過分的事就是在她脖子上留了個印,他當時估計也沒想到會這樣難消。
男人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印,不滿地“嘖”了一聲,毫無避諱地說:“脖子上那麼個印兒,客人看見就會不高興。”
林杳又咬住後槽牙,沉沉地呼吸了一次,心想如果實在不行的話,隻能再想彆的辦法了。
他最後考慮了半天,還是甩了甩手,讓她乾了,說著:“實在缺人,你之前就在會所乾,也算老員工了,而且至少還是處,有的人會喜歡……算了算了,要乾就乾吧,讓孫明燕教教你。”
他吊兒郎當地坐在轉椅上,瞭了眼手裡的單子,吩咐著:“下午孫明燕有一場,你跟著去吧,見見世麵。”
“對了。”他說著,“身份證要交上來,承諾書要簽,萬一被逮了也和我們會所沒關係,是你自己要跟客人亂來的,懂嗎?不簽這個不讓做。”
林杳有假的身份證,專門拿來做任務的,那個身份證上叫林藥,讀音相似,就算讓他去問以前認識她的老員工,也無礙,反正大家都隻知道她的名字是林杳,卻不知道是哪個yao。
她給得爽快,孫明燕領著她過去的時候還連連歎氣,林杳看了她一眼,開導著:“是我拜托你的,你不用自責。”
孫明燕給了她一套裙子,林杳為了做事方便不怎麼穿裙子,更彆提這種大露背的。
她摸索了一會兒才穿上,孫明燕幫她拉了拉鏈,教著:“待會兒儘量不要多說話,讓他覺得你無趣就好了。”
林杳靜靜答“好”,她們需要上交手機,林杳稱自己要上廁所,那個人睨了她一眼,側身讓她去了。
她給李璨然他們發了消息:【我馬上要去那個地方了,到時候會借到彆人的手機給你們發地址,守在門口,彆被察覺了。】
烏合會所的約炮地點經常變動,沒有一個固定的房間,所以才難抓,去了好幾次都撲空。
林杳把手機交上去,領頭的把她們帶去了房間門口,她一路記著路線,看了眼房間門牌,然後被一把推了進去。
裡麵的人熟稔地叫著孫明燕:“小燕妹妹,我可想你了。”
孫明燕皮笑肉不笑,還是得嬌嗔著迎上去。
林杳抿了下嘴,趁著那人的注意力在孫明燕身上,她轉身看了眼桌子上的酒。
她倒是無所謂,隨便是什麼,趁手就行。
床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露背裝勾出好看的蝴蝶骨,就是背上有傷,那人嘖嘖幾聲:“小可憐,經常被打啊,做得好就多給你一些錢吧。”
林杳把瓶蓋打開,回了頭,乖乖地笑,笑得明豔漂亮:“是哦。”
那人以為她要倒酒,還四處找杯子,林杳微笑著抬著他的下巴,把瓶口對準他的嘴,使勁塞了進去,瓶口是短細口,越往後越粗,能塞滿口腔,正好堵了他的嘴。
她冷聲:“我不經常被打,我是經常打彆人。”
她塞得深,男人沒辦法吐出來,抬手要打她,林杳朝他胸腔來了一拳,那人想叫,下意識鬆開牙關,酒就灌了進去,他一咳,酒就都灌進他喉嚨了。
林杳摁倒他,踩著他的背,用旁邊準備的那些情趣衣服給他的雙手雙腳都綁上了。
孫明燕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來這裡的基本都是忍著惡心拿錢的,所以為了錢都不會反抗。
她怔怔地道了一聲:“林藥,你……”
林杳轉身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踢掉了高跟鞋,就著貓眼往外麵看了一眼,怕會所的人在聽,那些人現在投鼠忌器,很怕再次暴露,監視得很嚴。
她皺了眉,跟孫明燕道:“你在旁邊順著他的聲音叫幾聲,麻煩了。”
孫明燕呆著點了點頭,開始發出聲音。
林杳現在得找一部手機給李璨然他們發消息,床上那個人的手機在進來之前也被收了,整個房間裡都沒有聯絡設備。
她一直守在門口看,半小時左右會換個人來檢查情況,林杳趁空打開房門出去,踩高跟鞋就太引人注目了,她隻能赤腳,提了下裙子好走路。
林杳順著來的路往回走,這邊基本碰不到什麼人,隻有去前台看看。
走到一半,身後有人叫住她,不耐煩地吼:“你是哪個房間的?到處跑什麼!”
林杳屏住一口氣,整理了表情,“沒套了,我出來要。”
那人偏頭冷嘲一聲,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在這兒等著彆動,我上樓給你拿。”
林杳看著他上樓,然後猛地繼續往外跑,快跑到正常的喝酒區了,後麵的人追上來,一邊追一邊罵罵咧咧的,她咂了一下舌,往廁所裡跑。
裙擺拖在地上,被廁所地麵的水漬沾濕,她還赤腳踩在地上,胳膊撞到一個人,林杳隻顧著躲起來,沒理。
被撞的那個人倏然間扯住她的胳膊。
洗手台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鏡子上有聚成股緩緩流下的水漬,一片白光交錯之間,她看清那雙眼,比記憶中冷淡,低著單薄的眼皮,睨視著她,捉住她胳膊的手是一如既往的涼,讓人無端地想起很多個雨天,他用同樣的這隻手扣住她的手指,鼻尖抵在她肩頸,溫熱吐息,念著:“為什麼不愛我?”
沈鬱白的眸子往下低了低,看著她露出的背和赤著的腳,清冽的聲音帶著冷感,毫無波瀾地說著:
“哇哦。”
“你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52 他的
林杳還急著躲人, 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什麼,拉著他往男廁所裡走。
廁所裡沒人, 林杳把門扣上, 開門見山問:“能把手機借我用一下嗎?”
沈鬱白靠在門邊,廁所隔間的空間逼仄,燈光不亮, 他喉頭滾了一下,低著眼冷淡答:“我憑什麼幫你?”
林杳急著做任務,他還在這兒磨磨唧唧的,她快速說了一遍,不想多浪費時間:“我在做任務, 希望你現在就配合我, 不要再說廢話了, 我很急。”
孫明燕還在房間裡, 待會兒那邊都結束了的話,一切都完了,她埋伏在這裡的事也會暴露,以後更找不到證據。
沈鬱白把手機解鎖遞給她,男廁裡進了人,林杳對沈鬱白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手機給李璨然他們發了短信,把位置告訴他們,讓他們儘快去抓。
那個人一個一個地推門,推到他們這一間, 沒推動,就敲了敲, 問著:“裡麵是誰?”
林杳看著沈鬱白,無聲地做著口型:“說話。”
沈鬱白沉默兩秒,懶聲應了外麵的:“上廁所你也管?”
對方聽見是個男人的聲音,沒起疑心,低低咒罵著:“這小婊子跑哪兒去了……”
他的電話響起來,估計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他大罵一聲“草”,大步跑走了。
林杳鬆了一口氣,肩膀塌下來,把手機還給了沈鬱白。
他鬆鬆垂眼凝視著靠在側邊隔板上的人,還是短發,跑得有些出汗了,林杳渾不在意地撩了下頭發,側目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謝了。”
沈鬱白又看了眼她的腳,跑得有些發紅了,他淡聲問:“不解釋一下?”
“解釋過了。”林杳分神聽著外麵的聲音,亂七八糟的,估計是李璨然他們衝進來了,她停了一會兒又繼續,“做任務,抓嫖.娼團夥,就這樣。”
想著外麵應該安全了,林杳拍了拍他肩膀,抬眼看著他,道:“讓讓,我該出去了。”
沈鬱白就那樣凝視著她,可林杳從他的眼神裡已經看不出多少之前的影子了。
經過長時間的肌體訓練,他不再是之前白瘦的少年,襯衫尚能勾勒出肌肉的線條,肩寬腿長的青年眉目之間也看不出多少情誼。
畢竟已經好多年沒聯係過了,他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不動,林杳也不動,兩雙帶著同樣鋒芒的視線撞在一起,誰也沒錯開眼,倔強地對視著,沈鬱白突然輕聲道:
“我以為你放棄我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
林杳推開他,嗓音冷冽:“這是我想走的路,就是最好的生活,它值得。”
她轉開門出去,一次頭也沒回,折返回了孫明燕的房間。
警方已經挨個破門而入了,把所有人員都拷了手銬押回警局,林杳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問:“李璨然呢?”
小譚回:“去六樓抓主犯了,這下證據確鑿,口供也有,可以直接把人帶回去審了。”
林杳點點頭,小譚看了一眼她的裝扮,訕訕地摸了下鼻子:“杳妹兒啊,你要不先換件衣服?待會一起回警局了。”
櫃門的鑰匙還在負責人手裡,林杳上樓搜了抽屜,拿了鑰匙,換好便服以後又揣著兜下樓,即將走出會所大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大廳現在隻剩下幾個圍觀的前場客人,涉事人員排著隊被警察押到了警車上,門外紅藍色的燈光不停閃著,警笛聲轟鳴。
她回頭,看見沈鬱白懶懶地靠在收銀的櫃台前麵,一隻胳膊搭在上麵,烏發黑眸,狐狸眼突然一彎,笑了,漫不經心道:“林杳,下次見。”
林杳狐疑地望著他,沈鬱白現在的感覺很奇怪,可能是跟國外那些人待久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淫.亂的氣質,以前不見他這麼愛笑。
怪不得在他奪冠的報道底下,熱評第一居然是“這男人好性感”。
林杳受不了這樣,她皺了眉:“彆見了。”
她利落地轉身,沈鬱白靜靜把唇角放下來,眸子變沉了一些,輕輕瞥向櫃子上的鏡子,突然把鏡子按倒,輕微蹙眉,很輕地念:“痣……沒有了。”
所以才露出那種表情嗎?
他落下眼睫。
林杳完全沒考慮到這裡,她隻是單純覺得不適應而已。
回了警局以後,給那群人做了口供,小秦的手都寫到發酸了,終於把事情辦好以後,看了眼時間,準備下班了,就探出頭來問林杳:“林杳姐,要不要一起去吃點?”
林杳搖搖頭:“約了彆的朋友了,抱歉。”
小秦甩甩手:“沒事沒事。”
林杳斟酌了幾秒,又問她:“那被抓的那些小姐……”
孫明燕幫了她,但是她畢竟還是會所的小姐,最後也肯定是要受行政拘留的。
小秦說:“上麵通知的是關十天。”
林杳“嗯”了一聲,收拾東西下了班。
下班後是和白檸去吃燒烤,坐在路邊的小凳子上,林杳咬了一口簽子上的菜,順嘴問著:“最近怎麼一直沒看見劉靜?”
白檸喝了口啤酒,回答:“她好像是去山區找材料做采訪去了,那邊最近在募捐建學校,她還來問過我,我捐了幾千塊錢。”
她這麼一說,林杳想起來了,之前劉靜確實問她們要不要幫忙捐點款來著。
建學校是好事,困在山裡的那些女孩子沒書念,十幾歲就嫁人生孩子了,人生本不該過成那個樣子。
白檸又歎氣:“工作以後好像各有各的忙事,都湊不齊人一起吃個飯,最近緝毒隊裡也一大堆焦頭爛額的事,又查到一個俱樂部裡——”
她突然止住話頭,看了林杳一眼。
林杳毫無察覺,順著她的話說:“俱樂部怎麼了?”
白檸抿住嘴,沉沉道:“沒什麼。”
突然戛然而止的話才讓人奇怪,可能是案子的機要,林杳畢竟不是緝毒隊的,問太多也沒用,她也不好那個奇了。
白檸見她沒繼續問下去才鬆一口氣,輕輕咬住了筷子。
——因為涉事的那家俱樂部還是沈鬱白加盟的。
他拿了F1車手的頭銜以後就回國了,但國內資源貧瘠,隻有一些賽車俱樂部的賽車氛圍會濃一些,沈鬱白也是國內一個俱樂部的會員用戶。
白檸不知道沈鬱白是有心還是無意的,但情報裡確實說那個俱樂部裡流通著冰__。
林杳對此毫無所知。
她做警察也有一兩年了,做事利落,也立了不少功,一開始局裡不願意讓女警察出外勤,但林杳是個例外,因為她的身手甚至蓋過男人。
前幾天她遞交了轉到刑警隊的申請,烏合會所的嫖.娼案辦完以後估計就能調走了。
刑警隊常年缺人,林杳的調任批得很順利,走的那天李璨然跟她笑笑,說:“有空可以去找佳麗玩兒。”
林杳應了“好”。
她去的那個刑警隊裡還有另一個叫楊長雲的女生,一般是負責搜查審訊類的工作的,林杳剛來,對這邊的事還不太熟,楊長雲把最近在處理的案子的資料給了她,讓她先了解一下,跟上隊裡的工作。
林杳翻了一下,最上麵的一頁就是關於一個肇事逃逸的案子,嫌疑人的範圍鎖定在幾個公子哥身上,因為撞人的那輛車價值不菲,於是基本鎖定在幾個人身上了。
嫌疑最大的那位是個平時愛玩車的富二代,他經常去一家賽車俱樂部——
林杳的視線在那家俱樂部的名字上停住,眼睫顫了顫。
下午的時候,隊裡接了個電話,說蹲守的警察說嫌疑人從國外旅遊回來了,一下飛機就直接往俱樂部去了。
隊長都沒想到這人還有這一出:“還以為他心裡有愧躲到國外去了,沒想到隻是旅遊?這小子心夠大的。”
他招呼著:“走走走,現在去抓人去。”
林杳下意識丟了手裡的文件站起來,隊長狐疑地看她一眼,遲疑問:“你也……跟著去?”
他們隊裡以前也隻有楊長雲一個女警察,是不出這種任務的。
林杳沒覺得這有什麼奇怪:“我以前也是乾外勤的。”
隊長看了她一眼,又說:“那你跟上吧。”
四個人開車到了俱樂部門口,隊長譚虎先下了車,進了二樓大廳才發現這裡被緝毒隊的人圍了。
林杳跟在他後麵,在一排警服裡看見了白檸,緝毒隊的正用槍指人,白檸看見了林杳,神情變得更嚴峻了。
林杳也看清了她槍口對準的方向,那個人身姿懶散地舉著雙手,背脊貼著牆站著,袖口半落,露出一小節熟悉的綠色的手串。
譚虎還不解著:“怎麼你們也來?這兒還好這一口呢?”
林杳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把看過去的視線落回來,表情沒什麼波動,跟緝毒隊的人交涉著:“抓的人裡有叫周全林的嗎?”
對麵的警察回:“還沒清點過人,不知道哪個是周全林啊,你們看看這裡有沒有,這裡沒有的話,樓上還有被逮的。”
林杳“嗯”了一聲,視線掃過大廳,沒看見周全林的臉。
隻是,人群中,那個被一堆槍指著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盯著她,這次似乎調整了笑容的弧度,林杳眯了眯眼,看見他居然把痣又點了回來,真是瘋了。
沈鬱白曖昧地笑著,熟稔地跟她搭話:
“林警官,巧。”
林杳心想,真是巧出鬼來了。
53 他的
她隻是看他一眼, 又對著照片認人,沒理他。
林杳舉著照片一張一張地認臉,在反複對比好幾遍以後, 她認出了靠牆蹲著的周全林, 那個人估計自己也心虛得不行,她還沒說話呢,周全林直接從旁邊的窗子裡跳出去了。
林杳立刻扒到窗邊上, 叫著周邊的同事:“他跳出去了,注意逮人,彆讓人跑了。”
她估計了一下距離,這裡的二樓不是很高,周全林跳下去以後摔了一下還能猛跑, 林杳覺著應該不大危險, 現在走樓梯去追的話肯定追不上。
思襯了一兩秒, 林杳跨上窗台準備翻出去追, 沈鬱白從側邊扯住她,臉色陰翳:“你從這裡跳下去,不要命了?”
林杳撇了一下嘴,反手用胳膊頂住他脖子,把人壓到牆上,沈鬱白的背部狠狠撞在牆壁上,他略略低著頭,斂眼睨視林杳。
“你少妨礙公務,抓不到他抓你頂罪?”
她壓了他一下就撤身離開,邊往窗台上踩邊抽空跟白檸他們說了一句:“麻煩看緊點, 檢測完以後再放走。”
下一秒就跳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一下又爬起來追人。
從樓上跳下去是一個空的廣場, 一般是拿來練車用的空地,供這些俱樂部的會員們閒暇的時候玩玩車。
空地沒什麼遮擋物,周全林的人影很容易就能被看清楚,他的腳估計是跳下來的時候崴傷了,跑不快,林杳立馬追上了他,拎著他的後領把人摁在地上,掏了手銬出來反拷住他的雙手,然後把人撈起來踢了一腳:“走。”
她把周全林押回了大廳,交接給了譚虎,譚虎看了她兩眼,咂舌:“夠猛的啊,說跳就跳。”
林杳抬眼看了他一下,隻簡單地“嗯”過一聲就算回答了。
她活動了一下胳膊,感覺到動作有些吃力,襯衣破了一個口,應該是在地上蹭的,滲了點血跡出來,林杳就當是普通的擦傷,沒太在意。
白檸在旁邊翻看著現場檢測的結果,林杳看了一眼,湊過去問:“怎麼樣?”
“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呢。”白檸調侃了一句,然後回答,“尿檢和毛發檢測都是陰性。”
林杳乾巴巴“哦”了一聲,又聽見白檸合上檢測單子說:“如你所料。”
她擰眉,有點沒理解:“什麼叫如我所料?”
“你說的那句‘檢測完了就放走’,不就默認了你肯定他是陰性嗎?”
白檸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胳膊上的傷,就捧著她的胳膊道:“這得快去醫院打破傷風吧,血流成這個樣子,還來問彆人怎麼樣了,你心可真大。”
林杳確實沒當回事兒,出任務有點小擦傷都屬正常,就糊弄著說:“一會兒就去。”
上樓搜了半天的警察摸著腦袋下樓,白檸遠遠問:“找到老板了沒?”
警察擺擺手:“沒看著啊,樓上沒個人影了,他今天沒來?”
白檸皺眉,喃喃:“不可能啊。”
沈鬱白待在旁邊把話聽全了,適時地出聲:“樓上有他的私人電梯。”
白檸注視著他:“……你還能再晚一點說嗎?”
沈鬱白活動著脖子,上麵還有一條紅印,他“嗬”了一聲:“我又不知道你們主要抓他來的,關我什麼事?”
現在去追估計早就來不及了,白檸拉著林杳轉身就走,還囑咐著:
“你一輩子也不要跟這樣的人複合。”
林杳:“?”
她還沒有要複合的想法啊。
去醫院簡單處理過以後,林杳的胳膊包上了繃帶止血,那醫生看了她身上的各種疤痕都咂舌:“平時要愛惜一下身體呀。”
林杳嘴上應得輕快,事到臨頭卻會忘個精光,還是一往無前地衝在最前麵。
醫生看了眼她脖子上的印,又問她:“脖子上怎麼還有疤?要不拿點藥膏回去?”
林杳有些愣,張了張嘴,下意識摸上脖子,低了眼慢慢說:“不用了,這個已經去不掉了。”
各種辦法都試過了,要不然隻能去做美容試試,林杳又懶得為這個印付出這麼多精力。
就讓它在脖子上待著算了,反正也不影響什麼。
俱樂部被緝毒的這件事上了本地新聞,因為沈鬱白也是俱樂部的會員,一時間有很多人跑去問,搞得沈鬱白隻能甩上自己的檢測報告,唏噓的人才稍微少了點。
林杳點進他的微博頭像裡一看,沈鬱白的微博很新,從他參加F1方程式奪冠以後,還受邀參加了幾個高奢品牌的發布會,最近更新的微博都是一些發布會的照片,後麵幾個月都是一條沒發。
符合他的人設,林杳並不感到奇怪。
隻不過在點進他的關注列表裡以後,林杳臉色一黑,直接退了出去。
這人就關注了一些賽車時事,還有與國內其他車手互關,隻有一個賬號格格不入。
——霖城公安。
他還給最近牽涉到他的這件緝毒案件點了讚。
林杳感覺到眉心一跳。
……姑且當他是關心社會和平吧。
她關了手機,把手頭上的資料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後看了眼林平的死亡證明,然後把所有材料都封裝進了牛皮紙袋裡。
林杳幾年前就拿林平的事報了案,申請認定當時簽的合同無效,判定結果下來以後跟對麵兩個無賴老板打了很久的官司,對方一直上訴,到現在還不服。
她最後把這點材料遞交上去,法院判定對方需儘快賠償。
可是林平已經死了,她也隻能做到這裡了,救不活林平。
從法院回到蔣依家的時候,林杳順手買了點東西,拎回去的時候蔣依很複雜地看她一眼,在吃完飯以後說:“囡囡,我總感覺……你沒把我這裡當家。”
林杳回避了她的視線,說話半真半假:“我沒這麼想。”
這個家裡到現在還保存著林杳小時候看過的故事書,蔣依的現任老公姓嚴,是個中學老師,為人溫柔斯文,很尊重蔣依的想法,婚後也沒有再要孩子,嚴老師也對林杳很和善,沒覺得是妻子和前夫的孩子就橫眉冷眼。
但是林杳也沒辦法和這裡親起來,她甚至感覺這個家住著還沒有在沈家的時候舒服。
這是一種毫無來由的、找不到任何判斷依據的感覺,可能是因為蔣依和這位嚴老師屬於相敬如賓的那種夫妻,在家裡也沒什麼熱鬨的感覺,就少了幾分生活氣。
林杳從小就住在很有煙火氣的氛圍裡,身邊的人也一直是打打鬨鬨的,如果沒人逗她她就很少開口了,在蔣依這裡尤甚。
蔣依多看了她一眼,最後也沒再提這個事,隻回頭念叨了一句:“感覺你從上大學以後就變得更少說話了,高中那段時間跟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還活泛一點。”
林杳的背突然僵了僵,她眼神往下落了落,盯著地板磚。
其實蔣依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她跟沈鬱白剛分手的那段時間,跟白檸劉靜她們待在一起的時候,白檸也這麼說過她,還帶著一副擔憂的表情說:
“感覺你最近話又變少了,性格也比之前冷淡多了,怎麼有種要變回去了的感覺。”
林杳當時聽到這話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後來琢磨了一會兒,才想過來白檸說的“回去”,估計是初中那段時間,她性格最陰沉的時候。
後來被阿婆帶著變好了一些,人熱情了一點,遇上沈鬱白的時候又好了一些,經常有懟來懟去的時候,和他靠在一起的時候心情也是鬆快的。
可能是還沒適應好,她發了一會兒呆才回白檸的話:“有嗎?我還沒察覺到,可能是大學的事情忙,練習老受傷導致的吧。”
白檸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失戀的事。”
林杳默然,劉靜隻安靜地盯著她,猶豫了一會兒又告訴她:
“其實上個月你發高燒住院那陣,沈鬱白給我發過消息,問我你的情況,我想著你們已經分手了,就沒理他,把他拉黑了。”
林杳的喉嚨動了動,聲音有點輕:“做得挺對的,反正以後也扯不上關係了。”
其實林杳發燒住院的那一陣,是沈鬱白的手串碎掉的那一段時間,他從店裡踩著雪回去,兜裡裝著那些綠色的珠子,回家以後猶豫再三,給劉靜發了消息,可是卻被拉黑。
沈鬱白放下手機,靠在椅背上呆了好一會兒,又摁開台燈笨拙地把珠子串好,串到大半夜,珠子的空太小了,他得盯得很細才能把繩子穿過去,然後把碎掉的那些用盒子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和那枚被林杳扔進垃圾桶的戒指一起裝著,用盒子壓住了那幾張符紙。
林杳上次在俱樂部看見的他手上的綠色手串,就是沈鬱白重新串過的。
她不知道手串曾經碎過一次,也不會知道沈鬱白在夜裡小心翼翼、一個又一個地把珠子串起來,希望它完好如初。
林杳從沒意識到自己的性格跟高中有什麼區彆,但是後來的很多人又都這麼說,說得就好像沈鬱白改變過她,林杳不相信這些。
她看了眼時間,打算從蔣依家離開了,臨走時接了個陌生電話,對方是個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跟她說:
“剛才有個男人給我塞了張紙條,上麵是這個號碼,他說讓我聯係你,告訴你他被俱樂部老板帶走了。”
林杳聽到這話的時候幾乎是兩眼一黑的程度,她時常搞不懂這個人在想什麼,被抓走了不打110,反而寫了一長串電話號碼給她通風報信。
不要命的是他才對。
54 他的
大概半個小時以前, 沈鬱白剛從賽車場溜了兩趟車準備回家,他轉著車鑰匙扣,剛走到自己的車邊上, 從花壇裡竄出幾個人。
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他一開始沒在意,準備去拉車門,那人還伸手把他摁住, 沈鬱白轉頭看著他:“你有事?”
男人仰了仰脖子,凝視著他,把著一副尼古丁熏爛了的嗓子說:“你加的那個賽車俱樂部,是我們出錢建的。”
沈鬱白瞭他一眼,默默掀起了袖子, 試著握了握拳, 嗓音還漫不經心的:“所以?”
“你跟那次的女條子好像挺熟啊。”他逼近他, 手裡還拿著家夥, 咬牙繼續,“警察就是你他媽的叫來的吧?”
沈鬱白安靜了一會兒,拿舌尖舔了下犬牙,然後把手伸出來,疊在一起,語氣十分平靜:
“哦,那你把我綁了吧。”
男人:“……”
他合理懷疑這個人腦子有病。
沈鬱白想起什麼事兒,摁了車鑰匙,邊上的車“滴”了一聲做回應,他完全沒有一點緊張與恐慌感, 還不疾不徐地讓人家等他一下,他寫個東西。
那男人都快氣笑了, 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叫著:“喂喂喂,你他媽腦子被門夾了?”
沈鬱白回了頭,瞳仁漆黑,眼瞼半垂,臉色有些發陰,抬手間就捏住他的喉嚨頂在車門上,男人想拿刀刺他,沈鬱白直接用手抓,掌心被劃破,用另一隻手捏住他手腕,卸了他手上的力,奪了他的刀,順便用刀尖指著邊上兩個準備來幫忙的小弟。
他皺了眉,不耐煩了:“說了讓你等我一下,又沒說不跟你走,你聽不懂人話啊?”
沈鬱白的體脂率低,看上去瘦,但身上的肌肉不少,畢竟開賽車也需要較好的身體素質,他平時也在一直鍛煉,這種使虛勁兒的人還擒不住他。
他拿刀架著為首男人的脖子,打開車門鑽進去,用牙齒咬開筆蓋,在紙上寫了個號碼又撕了下來。
那男人顫顫巍巍地咽了下口水,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兩個人一起上,沈鬱白剛從車裡出來就被那倆把住胳膊。
他把紙條攥進手心裡,低頭挑了眉,隨意把手上奪來的刀扔到一邊,懶懶道:“綁吧,把我的手纏上,嘴就彆封了,我待會兒要說話。”
幾個綁匪麵麵相覷。
操了蛋了,長這麼大沒見過有人上趕著求綁架的,這有錢少爺怕不是真的有點病,生來腦子就積水了吧。
幾個人見他沒刀了,就圍了過去,兩個小弟用繩子纏他的手,大哥往旁邊啐了一口,報複性地給了他一拳,打在臉上。
沈鬱白頂了頂腮幫子,有血味,他眨了下眼睛,故意沒還手。
那人罵他:“媽的智障,帶回車裡去,管他呢,自己求綁的,還能敲他爸一筆,讓老子回回血。”
一個人在前麵找車,另外兩個人押著他,沈鬱白偏頭看了看,看見對麵車裡坐著個姑娘,應該是剛把車停過來,看到這邊的事了以後不敢下車。
沈鬱白想了幾秒,用腳踢開後麵那倆,朝那邊跑過去,把紙條塞給她,快速說:“打電話說我被俱樂部老板帶走了。”
那女孩聽不太懂,顫抖著聲音說:“我已經幫你報警了。”
沈鬱白假裝在看逃跑路線,沒看車裡,免得那群人看見這姑娘,然後又“嘖”一聲:“報警了也打給她。”
他假裝歇息了幾秒,就立馬往彆的方向跑,那幾個人隻顧著追他,也是夠蠢的。
沈鬱白還得跑慢點,讓這幾個蠢貨把他抓住,然後叫林杳來救他。
不然怎麼見麵?
他掌心的刀傷還在流血,沈鬱白倒不是很在意,死不了就行。
他慢悠悠地散步,幾個人喘著大粗氣追上他,他還嫌人家慢,輕飄飄說著:“你們的車在哪兒?領我去吧。”
幾個人的臉登時就黑了。
搞了半天貓捉老鼠似的你追我趕,是在逗他們玩兒呢?
他們不敢開自己的車,怕被查,隻好租了一個套牌麵包車,把沈鬱白押了進去,關了車門準備往窩點走。
沈鬱白的手機都被他們搜刮走了,嘴也用膠布貼上了,扣上了眼罩,他也不出聲,也不哼唧,還靠在邊上睡起了覺。
旁邊的人越看越窩火,把他踢醒,偏不讓他這麼舒適,沈鬱白冷冷掀了眼皮,狠勁兒一踢,那人撞到車門上,呼了一聲痛。
……媽、媽的。
前麵開車的幾近無語了,沒見過這麼委屈的綁匪,綁架像請了尊大佛回去。
後來。
沈鬱白的腳也被他們綁上了,然後被倆人出氣似的毆了一頓。
他閒閒想,身上掛點彩再好不過了。
視線一片漆黑,沈鬱白也摸不清自己被拐到哪兒去了,但是聽他們說還想拿自己跟沈科敲一筆,應該也不會撕票。
他被扔到牆角,就落地為安,靠著牆角坐著,趁著林杳沒來,就無聊地扣著掌心的刀痕,恨不得把口子劃拉大一點。
沒人管他,那三個人密謀著什麼,問他沈科的手機號。
沈鬱白想了一會兒,道:“我爸忙著,手機肯定打不通,你打我媽的吧。”
“說號碼。”
他報了號碼。
他們專門把手機開了免提,讓沈鬱白聽著,沈鬱白百無聊賴地聽著電話的嘟音。
這麼久了怎麼還不來,她難不成不打算來?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心狠成這樣。
電話被接通,他稍稍湊近了一些,對麵問了個“喂。”
“你兒子在我手上,帶五千萬現金來贖,不然撕票。”
林杳:“……”
她問一句:“誰?”
綁匪不耐煩了,大吼:“你兒子!沈鬱白!聽不懂啊?”
他把電話湊到沈鬱白嘴邊,催著:“吭個聲。”
他緩了幾秒,假裝被打得呼吸不穩:“救我。”
幾個綁匪同時嘴角抽搐。
大哥,剛還靠著牆睡覺呢,現在怎麼突然喘起來了?
林杳無言好久,沉沉道:“馬上來,你撐一下,彆死了。”
綁匪把電話摁掉,臉色複雜。
“你不會在耍我吧?那聲音那麼年輕能是你媽?”
沈鬱白掀著眼皮懶散地瞭了他一眼,冷淡道:“關你屁事,照做就行了。”
他又被圍著打了一頓,那人還啐他:“自作自受。”
鐵門外有車聲,沈鬱白聽了聽,鞋底踩在地上沙沙的,他神色未動,重重地咬破嘴裡的皮膚,含了一口血。
下來一群警察拿槍指著他們,三個人兜裡也有槍,不然也不敢搞這種事。
“真是操了,他又聯係了條子。”綁匪罵著。
大喇叭放著勸降的話語,林杳神色嚴峻地領著人過來,低眼望著靠在地上的沈鬱白。
他突然開始吐血,露出的一小截下巴蒼白而沒有血色,唇卻被血染紅。
林杳的視線凝了凝。
綁匪想拿沈鬱白做人質,轉眼看見這人吐得滿地是血,登時就懵了,但是情況危急,他們立馬把人扯起來當擋箭牌。
林杳抿了抿唇,跟那邊的人交涉:“放走他,拿我當人質。”
那邊高喊:“你當我傻逼啊?你是警察,過來不就把我們製服了?”
她嘴角抽抽,哄著說:“我是女的,力氣哪有你們大,況且你們手上還有槍,有什麼好怕的?”
林杳頓了頓,“他看著就是要咽氣的樣子,待會兒死在你們手上,你們不就沒人質了?還要背個殺人的罪名,劃算嗎?”
那群人咬咬牙:“他死個屁,他是裝——”
沈鬱白手腳都被綁住,就用頭撞了下他的鼻子,那人被撞得身子往後仰,邊上的警察立馬衝上去奪了他們手裡的槍,把人摁在地上。
林杳跑過去扶起沈鬱白,鬆了口氣,用手拖著他的腦袋,給他解開繩子。
她拍了兩下他的臉,掀開他的眼罩,問著:“還清醒嗎?送你去醫院。”
沈鬱白輕輕閉著眼,睫毛顫抖幾下,一開口就吐血:“……還行。”
他掀開一隻眼,看了看她,輕聲吐字,聲線還是平淡的,沒透露出什麼情緒:“謝了。”
林杳看見了他胳膊上撞出來的淤青,青年還用手下意識護著那串多寶串,她捂住他的嘴:“你彆說話了,休息一會兒。”
救護車人員把他抬到擔架上,林杳跟著去了醫院,醫生給沈鬱白檢查過後說:“都是皮外傷,一些淤青養養就好了。”
林杳皺著眉,出聲問:“但他吐了很多血,內臟沒被打出問題嗎?”
醫生擺擺手:“他嘴裡有個口子,估計是自己不小心咬的,吐的血都是因為把嘴咬破了的原因,沒什麼事兒,都不用住院。”
林杳覺得自己最近時常會有覺得無話可說的時候,尤其是遇到沈鬱白的事兒時。
她出了診室,走過去蹲在沈鬱白麵前,兩隻手鬆鬆搭在膝蓋上,挑著眉盯他。
沈鬱白輕輕斂眼,鴉睫垂下,皮膚在白熾燈的燈光下更顯蒼白,跟她靜靜對視著,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心虛。
林杳問他:“你跟誰學的?”
沈鬱白敷衍:“聽不懂。”
她托了托臉,又道:“那群綁匪說是你求著他們綁你的。”
沈鬱白嘴角往下拉了拉,一字一頓地聲明:“我沒求他們。”
她又看了他幾秒,淡淡“哦”了一聲,不知道信了沒。
沈鬱白也把視線偏了偏,眼睛低著。
問他跟誰學的……
林杳不是喜歡貓啊鼠啊這種小可憐?
那他裝可憐一點不就行了。
55 他的
林杳看了眼他的手, 被厚厚的繃帶纏住,她站起來,“你還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真出事了怎麼辦?”
她做了個深呼吸, “醫生說沒太大問題,好好養手,這段時間彆開車了。”
醫院裡的病患多, 人來人往地從走廊穿梭來去,林杳低頭看著他,突然伸手用拇指蹭過他右眼下方的那顆痣,指尖剛摸上去就被他抓住手腕扯下來。
“彆做這種事。”他偏了偏頭說,語氣克製。
林杳靜靜凝視著他, 問:“為什麼又點回來了?”
沈鬱白撇開眼, “沒為什麼。”
說完他就起身回家, 林杳在後麵問了句:“你的手受傷了, 不能開車,我送你吧。”
以前都是他送林杳,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後還對換了角色。
“你有車?”沈鬱白回頭問。
林杳應著:“啊,有,你以前送我的那輛摩托,正好,開到你家以後我就不開走了,把車還給你。”
他沒說話,神情不太愉悅,跟在林杳身後下了樓, 看見了那輛停在那兒的的摩托車,被保養得很好, 跟以前一個樣兒。
林杳兩手握住車把,對沈鬱白勾勾手指,示意他上來。
“住哪兒?”
沈鬱白出了一下神,沒直接報地點,而是說著路線:“先直走。”
林杳也沒多說什麼,就照他說的話做,車頭擰過一個又一個轉彎的路口,沈鬱白充當著人形導航,隻是說的路線讓林杳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她把車停住,腳踩在地麵上,看著眼前寬闊的江上大橋,突然沉默,被頭盔壓住的發絲在江風中舞動,她坐了一會兒,道:“你故意逗我玩兒?”
沈鬱白拖著調子應付:“沒有,就是往這個方向走。”
這條路他們曾一起走過很多次,同樣的車,同樣的人,隻是心境卻大為不同。
林杳覺得自己已經快忘記了,隻是當再一次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再感受到身後人的溫度時,那牽著自己外套衣擺的手,清風中夾雜著的淡淡青檸味,卻又仿佛要喚醒某些已經塵封許久的回憶。
可她已經不會回頭,林杳的路越走越窄,人生也容納不下一個沈鬱白了,她以前隻是想和他談談戀愛,現在連戀愛的精力也沒有了,因為有要完成的工作、要拯救的人,所以私人感情都是可以被放棄的,林杳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車輪軋過這條路的時候,兩個人都各有心思。
也許一個是想著怎麼挽回,另一個想的是怎麼丟下對方。
摩托車開到了沈鬱白的公寓樓下,林杳把車停住,把鑰匙扔給他,然後聳了聳肩,徐徐說:“行,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麼了。”
他站上台階,看見那樣清澈的一雙杏眼,渾身的氣質又是那樣的尖銳,仿佛不容許任何一個人靠近她的柔軟。
而也隻有他,曾經被紮得滿身是血,也湊上去在她脖子上留了個印記,除此之外他好像空無一物了。
沈鬱白的唇色還是蒼白的,掌心滲出一點紅色,他麵色平靜,儘力維持著不動情的模樣,嘴上卻說著:“你還欠我的,那兩張欠條,我還留著。”
林杳都快忘了這個東西,她給沈鬱白寫過的那兩張欠條,居然還被保留著,這讓她心裡突然一動,湧上來複雜的滋味。
“知道了。”她一低眼,“那我們還扯不乾淨,今天我救了你,你銷毀一張吧,我還欠你一個人情,你以後有事還能找我一次。”
沈鬱白轉了身,直接進了電梯,被劃傷的那隻手緊緊攥著車鑰匙,血腥味擴散開。
一個人怎麼可以狠到這種地步,她連跟你見麵都要算好次數,用一次少一次,耗光你手上的所有籌碼。
她就會成為這段感情的唯一贏家。
林杳打車回去,期間劉靜聯係了她,說之前的募捐活動已經落成,學校選了址,她們都可以過去看看。
她答應說休息日可以過去,跟白檸兩個人提前買好了一些文具和衣服帶過去。
坐在車上的時候,白檸還有點拿不準林杳和沈鬱白之間的事,咂舌幾下說:“我覺得我之前對沈鬱白有偏見了,以前你倆談戀愛的時候,我還跟你說他這個人肯定不會動心,隻是玩玩兒而已。”
林杳“嗯”了一聲,繼續聽她講話。
白檸突然坐起來,側著身子麵對她,十分認真地考慮過一番以後道:“但是這麼多年了他還記著你……你就真的沒有一點觸動?”
“有。”她坦誠道,“有點觸動,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對他還沒什麼特彆的感覺,而且都分開這麼久了,十幾歲的時候還挺上頭的,分開以後就冷靜下來了。”
白檸看她一眼,總覺得她對自己有點認識不清,林杳好像也沒像自己說得那麼冷靜自持。
車開到了地方,她倆拎著大包小包往村裡去,劉靜還站在村口朝她們招手。
村子的建設很落後,地麵都是沙石,除了山就是樹,有些農戶家裡會種田,有牛犁地的家庭都算得上是富裕了,所以還經常有嫁女兒換牛的交易。
林杳和她們一起去了當地唯一的一所小學,就兩個班,有一個支教的年輕老師,叫謝宛心,小孩子們都很喜歡那個老師,林杳想起金友媛應該是今年上大學,她好像也是念了師範,說要當老師教小孩子。
她們把東西一件件地拿出來,分發了出去,小孩子們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新東西,揚著臉笑。
學校的老師邀請她們去辦公室喝茶,林杳推開門進去,看見裡麵那個唯一的支教老師正在擦眼淚,一邊哭一邊批改作業。
她跟白檸兩個人對視一眼,白檸坐了過去,戳了戳她,問:“你怎麼了?”
謝宛心一開始沒說話,抽了抽鼻子,後來又用濃濃的鼻音說:“沒什麼沒什麼。”
因為跟她不太熟,白檸她們也不好多問,就給她遞了一包濕紙巾過去。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謝宛心擦了眼淚,輕聲道:“進來吧。”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姑娘慢吞吞推開門進來,眨著眼睛看著裡麵的情況,看見林杳和白檸兩張陌生臉以後還有些不敢進來。
謝宛心跟她說:“沒關係,你進來吧,是來跟老師拿書的嗎?”
小姑娘點了幾下頭,快速跑過來,林杳看見謝宛心把桌子上那本《非暴力溝通》拿給她。
她拍了拍封皮,突然問謝宛心:“老師,我看懂這本書的話,真的有用嗎?”
謝宛心的嘴唇動了動,很勉強地笑了下,她沒有辦法,隻能說:“會的。”
小姑娘走後,謝宛心又忍不住開始哭,她跟林杳她們說:“你們都是從市裡來的,我也是,我以前是念心理學的,然後來了這裡當心理老師,本意是想開導這裡孩子的思想,因為這裡太落後了。”
她有些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擺著的學生的心理小作文,又開始落眼淚:“我在來這裡之前,真的以為知識能夠治愈她們,我能幫到她們,後來我覺得,我真的什麼也做不到。”
謝宛心是半年前來的,一開始沒想在這裡待很久,隻是想把一些開放自由的思想帶給她們,讓山區的孩子們也都知道,外麵很大,她們可以走出“浪浪山”。
可是在她第一次讓大家把煩惱寫成心理小作文收上來以後,她看了一篇就落淚。
有的孩子家裡窮,父母十分粗魯,會不停地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孩子,會半夜兩個人一起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打一頓,說她是不值錢的賤貨,然後舔著臉去跟村裡有牛的家庭商量,把她嫁出去換牛,不管那家的兒子已經多大年紀了,不管對方會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好,他們隻是想要一頭牛,不想要女兒。
還有很多人讀完這一年就不會再讀下去了,也許是家裡有了弟弟,所以女孩子就會被放棄,在家種幾年田,然後再嫁出去,期間還要給弟弟湊學費,不然就會挨罵挨打。
這個時候,你跟他們說平等自由,說要走出“浪浪山”,人生要有更偉大的追求,有什麼用呢?她們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