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白沒說話。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愛問他這個問題,好像就覺得他不該對林杳有彆的心思。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有?
他坦誠地承認了:“是,就是為了我去見她。”
萬茜欲言又止,沈鬱白的表情沒什麼波動,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像是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因為我經常會想見她,想跟她待在一起,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我會覺得安心,見不到她就很煩。”
46 黑月光
萬茜沒聽過他說這種話, 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隻得遲疑著問:“所以……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沈鬱白:“從她高考完,我先表的白。”
萬茜扶額, 低歎著說:“小白, 我平常不怎麼說你,但你這次真的挺過分的,這種事也沒有跟我說過, 你對人家是認真的嗎?杳杳再有一個多月就要去大學報道了,你呢?你爸都給你把學校聯係好了,你現在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低了頭,聲音還是冷靜的,“大概就會各回各家吧, 我會出國, 也聯係了國外的賽車隊, 以後還會參加方程式比賽, 我會做自己想做的事。”
萬茜張了張嘴,有些訝異,看沈鬱白這個樣子她還以為自己的兒子會為愛情放棄前程什麼的,會為林杳留下,卻沒想到他頂著那樣一副表情說著這樣的話。
沈鬱白抬了眼,聲音緩緩的:“她不想讓我為她留下,她說人應該有點追求,國內沒有我想做的事,如果真要說我的人生要有什麼追求的話,大概就是還沒有拿到過F1的冠軍, 所以我會繼續。”
“她沒那麼喜歡我,我們都是不會被愛情衝昏頭腦的人, 你也不用太擔心,林杳不會跟我一起出國,我也不會留在國內荒廢自己。”
萬茜怔怔問:“你們在過家家嗎?談個戀愛玩兒?”
這種一開始就知道有時限的愛情,究竟有什麼意義?
沈鬱白也不知道,隻是覺得如果以後再也遇不到像林杳這樣的人,那麼至少想在離開前留下一點溫存,還好林杳對他沒幾分真心,到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他也說不好自己到底付出了幾分感情,可能比想象的多一些,亦或者多很多。
萬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是兩個人都願意的,她也不能置喙什麼,隻是這種仿佛遊戲一般的態度還是讓她無法接受。
“不管你們是什麼態度,既然彼此都有好感,那就談到直到這點好感消失為止,媽媽希望到時候你們分手是因為真的對彼此沒感覺了,是順其自然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覺得太陽穴的神經在不停跳躍著,撇過頭,半歎著氣:“好好休息吧。”
屋外暴雨如珠,水珠濺到陽台上,樓下的樹葉掛不住水珠,輕飄飄的樹葉被打得顫抖,一道驚雷劃過天空,整個世界轟隆隆作響,閃電的光照亮少年的背影,白色襯衫的袖口被挽起,小臂上鼓出青筋。
在他隔壁的房間裡,林杳被這道雷嚇得驟然睜了眼,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身上搭的被子滑下去,她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了床上。
電視機已經被關掉了,耳邊除了雨聲再也聽不見彆的,陰雨天沒什麼日光,整個世界都是混沌的,隻有落地窗的玻璃外麵有一些濺上去的水珠,聚成股流下。
林杳看見了床邊那個晴天娃娃,她掀開被子走過去,把那個娃娃的正臉轉過來,看見了一張歪歪扭扭的笑臉。
想也知道誰來過,隻是這手藝確實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她有些忍俊不禁,牽著嘴角笑了下,眼睛彎起來,從衣櫃裡翻出了其它兩個娃娃,跟這個新的掛在一起。
三個娃娃自顧自地晃動著,卻是如出一轍的醜。
雨水止住以後,第二天很快就放晴了,林杳發現萬茜經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她疑惑地問過幾次,萬茜又笑笑說沒什麼,偶爾也會有意無意地說要是林杳真的是她的家人也很好。
林杳察覺到她估計知道了什麼,就去問了沈鬱白,這家夥承認得坦然:“上次去你房間的時候被她發現了,我就告訴她了,反正也瞞不住。”
她的表情變得很沉重。
那麼現在的情況就很尷尬,雖然萬茜沒有表現出不悅的跡象,甚至還很歡迎她,但是這種住在彆人家裡還把彆人兒子撬走的行為總讓人覺得有些不齒。
林杳坐在床邊,沈鬱白靠在她腿邊看著電影,自從不怕被萬茜看到以後,他倒是一點都不顧及了,陽台都不爬了,大搖大擺地進她房間,或者讓林杳去他房間裡陪他打兩局遊戲。
她看著他的腦袋,兩隻手捧著他的臉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低頭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然後輕皺著眉問他:“那這樣跟昭告天下有什麼區彆?”
沈鬱白仰著頭,靜靜地與她對視,額上的頭發滑落到兩邊,林杳垂下的短發紮在他耳朵上。
房間裡開著空調,溫度涼,他眨了幾下眼睛,眉梢微動。
“那就昭告天下唄,有什麼不好。”
林杳沉默著,半晌隻說:“以後解釋起來很麻煩。”
到時候他坐飛機一走,他們都會開始追問了:還在一起嗎?還有聯係嗎?為什麼要分手啊?
想到這兒就頭疼。
沈鬱白撐著身子往上抬了抬,喉結上下微動,微微斂目,輕吻上她,又不敢糾纏,隻能溫熱吐氣:“那就不解釋。”
聲音啞,完全隻剩下氣聲了。
林杳抱住他的脖子,低頭往下壓,張了嘴,兩個人的牙齒碰在一起,口腔變得濕滑,舌尖掃過上膛的時候會有奇怪的感覺。
也可能是她沒接過這樣的吻的緣故。
呼吸變得灼熱,喘息交織,她把眼睛睜開一個縫隙,往後退了些,隻剩嘴皮貼在一起,熱度傳遞著,輕輕喘著氣。
“你倒是說得輕巧。”
電影裡的角色剛從樓上跳了下去,身體變成異形,主角團用槍掃射著,電視裡不停發出槍聲,一陣嘈雜。
誰都沒心思看電視,分開一會兒,唇又貼了上去,還燙著。
沈鬱白捏住她的手腕往下扯了扯,把頭往旁邊側了側,抿去唇上的水意,輕輕蹙眉:“等下。”
林杳看著他,少年還有點緩不過來呼吸,從地上爬起來,嗓音沉沉:“我去趟廁所。”
她福至心靈地把頭偏到另一邊去,視線變得有些無措,也不知道該看哪裡好。
房間裡的溫度還很熱,喪屍片裡的喪屍已經被射殺了,空氣又安靜下來。
林杳聽到廁所裡有聲音,默默把電影的聲音調大了些,低了下頭,耳朵還有些發熱。
沈鬱白洗完手出來以後,林杳已經換了彆的電影看,坐在地毯上閒閒地轉著遙控器,說:“對了,你把手串摘下來給我吧,我換幾個珠子。”
他揚眉:“還有這種講究?”
林杳“嗯”了幾聲,沈鬱白也沒多問,利落地摘下了遞給她,還提醒著:“換完了得還給我。”
她覺得有些想笑,語氣也輕鬆:“送給你了就是你的,我還收回來不成?”
林杳選的新電影還挺純愛的,畫麵的飽和度也高,看上去就是夏天的味道。
沈鬱白也百無聊賴地看,他覺得沒意思,但是林杳在邊上就很有意思。
他的手機響著,沈鬱白看了一眼,表情又凝滯住,去陽台上接了電話。
林杳靜靜看著電視屏幕上的畫麵,依稀能夠聽見沈鬱白的聲音。
“是的,我會恢複訓練……九月份吧。”
“明年的方程式比賽我會參加的。”
“……”
她用指甲扣了扣遙控板上的按鍵,表情仍舊不為所動。
九月份……嗎。
八月中旬的時候,到了林杳和白檸約好的時間,大概會去東北旅遊一周,一群朋友前一天晚上就興奮得不行了,劉靜在群裡發了好些截圖,計劃著旅遊地點。
王栩文和沈鬱白也都在那個群裡,隻不過兩個人都是各聊各的,沒互相聊過天,像鬨彆扭的小學生。
白檸把民宿住房的安排發出來,還專門艾特了沈鬱白和王栩文,說女生一間房男生一間房。
他倆都沒回應,白檸又瘋狂艾特,王栩文才被揪出來說:【不然讓我叔叔多給我們一間房吧。】
White:【1。】
白檸倒是無所謂:【那你去問問你叔叔吧,你們自己決定。】
最後也不知道王栩文問到了沒有。
因為隻旅遊一周,也不用帶太多的東西,林杳和沈鬱白兩個人一人托著個小行李箱,在家門口跟萬茜揮手。
直到兩個人都走遠了以後,萬茜才靠在門邊,念叨著:“這架勢跟兩個人去私奔一樣。”
坐高鐵要七八個小時,沈鬱白戴著耳機拿平板看電影,林杳覺得無聊,就抵著他的肩膀看了兩眼。
他低眼看著林杳,扯了一隻耳機塞進她耳朵裡。
“要看一起看。”
林杳看了一會兒,視線又移到了他手腕上換好的水晶串上,月光石的偏光十分漂亮,在光下十分剔透。
她輕微斂住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嗬欠,拉上眼罩睡覺了,一覺睡到目的地。
因為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晚上了,林杳和沈鬱白兩個人直接拎包入住,王栩文的叔叔還招呼著,說白檸她們到的早,已經去後山釣魚去了。
林杳把包放下,沈鬱白說他要先洗個澡,她就在房間多待了一會兒,等著他一起去後山。
直到她的房門被敲響,林杳從貓眼裡看見了沈鬱白,頭發還濕著,領口的扣子也不好好扣起來。
她開了門:“你弄好了?”
沈鬱白指了指自己濕掉的頭發:“忘帶吹風機了。”
林杳開門讓他進來,指了指沙發:“坐那兒吧,我去找找。”
她把吹風機的插頭插進插排,發出嗡嗡的響聲,熱風吹到沈鬱白的頭發上,林杳多看了兩眼,說:
“你頭發長了。”
沈鬱白的手一下子頓住,眼睫也低了下去,麵色變得冷淡。
是……不像他了嗎?
雖然林杳跟他重申過他和那個人一點都不像,但沈鬱白還是會在某些時候拿自己與那張照片上的人作比較,她一句簡單的話也能讓他無法自製地多想起來。
心就是不能安。
47 黑月光
少年沉吟了好一會兒, 淡淡出聲:“回去了以後剪。”
語氣不鹹不淡的,倒是聽不出什麼情緒,隻是把頭往另一邊側了側, 半乾的頭發耷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眸子半低著,神色晦暗不明。
林杳抓了下他的頭發,基本已經乾得差不多了, 就關了吹風機,看了眼窗外。
窗戶外麵就能看見後山的景色,山野空蕩,中間圍起一小片池塘,白檸她們正在岸邊垂釣, 王栩文總搗亂, 白檸氣急了會追著他踢。
林杳把吹風機收好, 回頭望著沙發上那人, 沒察覺到氣氛的不對,直接問:“換衣服下樓去後山?”
沈鬱白掀了眼皮瞭她一眼,又把眼睛耷下去,沉沉“嗯”了一聲:“我換身衣服。”
此後他就安靜得過分,雖然林杳知道他一直是走清冷掛的路線,但是倒也不會像這樣沉默,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五個人圍坐成一圈,白檸她們釣到幾條小魚,直接在野外野炊起來了,架柴燒火, 把魚架在上麵烤,林杳瞥了他一眼, 沈鬱白就拿著一根串了魚的簽子往她跟前湊。
“吃嗎?”
火燒得旺,滾燙的溫度逐漸蔓延開來,暖黃色的火光跳躍在每個人的臉上,林杳接過他烤的魚,再抬眼看見對麵的王栩文偷偷往他們這邊看了眼,然後局促地撓了下腦袋。
林杳往烤魚上灑調料,輕輕撞了下沈鬱白的胳膊,小聲問:“你要不要去找王栩文說幾句話?”
沈鬱白冷笑:“我找他說話做什麼?”
她的眼睛還落在手裡烤得冒熱氣的魚上,輕微頷首,道:“他一直看你,感覺他想跟你說點什麼,我覺得你倆還是好好聊聊,多個朋友又不是壞事。”
沈鬱白沒吭聲,林杳側頭看他,把調好味的魚往他嘴邊湊,他下意識往後躲了下。
她麵無表情:“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歡吃魚,挑刺很麻煩。”
沈鬱白接過,林杳就站起來去找白檸和劉靜了,他捏著簽子轉了幾圈,沉思著。
火堆旁邊就剩他和王栩文了,柴堆裡的火光一下比一下更亮,沈鬱白把架子上僅剩的魚拎出來,撒了厚厚一層辣椒粉,起身塞進王栩文手裡。
“你口味重,沒吃飽繼續吃。”
王栩文發著愣,然後低了下頭,聽著火堆裡劈裡啪啦的響聲,提了舊事:“……你那個時候應該直接跟我說的,畢竟我倆一起玩兒了那麼久,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他咬了一口魚,燙得直哈氣,含糊著說:“不過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想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沈鬱白默了兩秒,誠心道:“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抱歉。”
想來確實挺讓人生氣的,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看見林杳和彆的男人舉止曖昧地待在一塊,他會氣瘋。
他隻是想想就下意識咬住牙齒,聽見王栩文道:“我也想過你跟我說的話,我對林杳確實不像是愛情,隻是喜歡漂亮姑娘而已,那麼輸給你也沒什麼好氣的了,畢竟我的感情本來也拿不上台麵。”
王栩文打了他肩膀一下,嬉笑道:“那就祝福你們了。”
沈鬱白下意識張了嘴,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他低了眼,悶悶“嗯”了一聲。
祝福也沒用,就算有全世界的祝福都沒用,他們九月份還是會分開,林杳會去上大學,他會出國,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麵的機會。
如果會有再見麵的那麼一天的話,那就是釋迦牟尼在保佑吧,保佑緣起,不散。
林杳在遠處叫他的名字,催著:“沈鬱白,很晚了,我們要回房間了,你倆還要聊嗎?”
劉靜探了頭出來看,然後小聲問:“他倆和、和好了?”
林杳琢磨了一下,點了下頭:“應該差不多。”
白檸已經困得不行了,把水桶裡剩下的幾條魚丟給王栩文,囑咐著:“這些魚帶給你叔叔吧。”
夜色濃稠如墨,她們邊打嗬欠邊進了民宿,白檸跳到床上抱住被子,諱莫如深地問:“我還沒問過呢,你跟沈鬱白多久了?真是一點苗頭都看不出來。”
林杳計算著:“也有快兩個月了吧。”
正式在一起是兩個月,但是算上曖昧期的話,還挺久的。
其實這個說法也不準確,林杳覺得直到現在都隻能算曖昧期而不是熱戀,可能比曖昧濃烈一點,但遠遠稱不上熱戀期。
白檸把臉往被子裡壓了壓,還是很嚴肅地說:“雖然我說這事兒不太好,但是杳杳,我覺得你還是小心一點,彆太投入了,我覺著沈鬱白這小子……不用心。”
她說得還算委婉,白檸總感覺沈鬱白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仿佛什麼都能放棄,壓根就沒有心。
林杳仰躺在床上,呢喃著:“我知道,我不會暈頭的。”
白檸看了她一眼,放了心,反正林杳這個人……在愛情上比沈鬱白更涼薄,是親情友情上的富豪,愛情上的窮光蛋。
其實她們這次來主要就是衝著這附近的燈會,不過要直到晚上八點才點燈,到時候那一整條街上都會掛上各式各樣的燈籠,還有很多小攤,據說還會辦燈光秀。
在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之前,本來還會放煙花的,後來就改成燈光秀了。
燈會在第四天才舉行,夏天的晚上八點,天還沒黑透,水天相接的地方泛著昏黃的光,白檸說不想打擾小情侶約會,自覺拉著另外兩個人去彆的攤位上逛了。
林杳在一個賣燈籠的小攤前停了停,視線瞥過一個兔子燈,突然想起來金友媛可能會喜歡。
隻是不好帶,估計在高鐵上就會被壓扁了。
沈鬱白見她多看了兩眼,道:“喜歡就買。”
他的頭發確實長了,都有點耷眼睛了,一片燈火闌珊裡,林杳看不清他的眼。
她還沒說話,沈鬱白就自顧自買了,守攤的是個男孩,應該還在上高中,挺瘦,扒開搖搖晃晃的燈籠走到前麵來,指了指跟燈籠掛在一起的二維碼,說:“掃這裡。”
林杳下意識抬眼,看見那男孩的右眼下方也長了顆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位置,她一時間恍然,抬著眼睛沒眨。
沈鬱白付了錢,把那兔子燈籠提在手裡,剛側了身就發現林杳的視線還沒收回來,他扭頭看了那老板一眼,睫毛輕輕顫了下。
其實林杳隻是疑心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相同的位置長那麼一顆痣,視線稍稍停留了一下就移開了,回頭拉了下沈鬱白的手。
“走吧。”
他的手很涼,沈鬱白的四肢似乎一直都很涼。
肩寬腿長的男人一隻手拎著個可可愛愛的小白兔,另一隻手把她的手攥得緊了些,林杳還以為他怕走丟才抓這麼緊的。
再往前走一點就是辦燈光秀的地方了,五彩斑斕的燈球綴在拱門上,現在還沒亮。
距離宣傳的亮燈時間也沒多久了,林杳覺得乾脆在這兒等一會兒算了,她閒閒地擺弄著地攤上的麵具,有一些是動畫片的人物,粉紅小豬、奧特曼、孫悟空什麼的,也有動物係列,林杳蹲著身子,挑了個狐狸麵具出來。
沈鬱白還站在邊上,她就抬著那個麵具對著沈鬱白的臉比了比,輕眯住一隻眼睛讓少年的眼睛對準麵具上的孔洞,隻是他臉上的表情太死板了,甚至有些沉重,不知道在想什麼。
整體上還挺合適,畢竟他是天生的狐狸眼,眼尾上挑著,看上去挺勾人。
林杳把那塊麵具買下來,遞給沈鬱白:“戴上試試。”
沈鬱白輕微蹙眉:“這是小孩子才玩的東西吧。”
林杳直接給他扣上了,這麵具隻有眼睛處有洞,而且是給小孩子戴著玩的,對於沈鬱白來說有點小了。
她雙手繞過他脖子,把係帶鬆了鬆,滿意地點點頭:“有什麼關係,長得像你。”
少年的臉被麵具遮蓋,看不見他的表情,他那隻把著燈籠木杆的手緊了緊,隨即極為平靜地問:“真的是長得像我嗎?”
林杳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挑了眉疑惑反問:“不像你像誰?”
“可以像我,也可以像剛剛買燈籠的那個人,最後還是像你書桌上照片裡的那個人,不是嗎?”
她聽得一皺眉,剛要說話,沈鬱白又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你又要澄清你跟那個金星鑫隻是從小一起長大,但是你把他的照片擺在桌子上,收藏他戴過的手串,甚至遇到個跟他長了一樣的痣的男人你都要多看兩眼。”
他頓了頓,咬咬牙:“小狼啊,你要我怎麼相信你看見我的時候不會想起他。”
他渾身上下都帶著另一個男人的影子,這讓沈鬱白隻是想想就煩躁得要死。
林杳靜靜看著他,問:“那你要我怎麼證明你才會信?我不可能撕了他的照片或者扔了他的遺物,也不可能把他從記憶裡抹除,他就是我的家人。”
活人是比不過死人的,因為記憶會一點一點美化他,而現實卻會消磨掉人的情感。
時間到了,無數拱門上嵌入的燈管一齊亮起,五顏六色的光照亮大地,也照在林杳的臉上、沈鬱白的麵具上。
萬物都被染上顏色,眾人開始驚呼。
他扯過她的手,林杳向前倒了一步,被他捏起下巴,冷硬的麵具碰上她的嘴唇,她聽見少年的聲音在麵具背後響起,沉悶無力:
“那就隻有我。”
沈鬱白甫一眨眼,心想著:
如果不用這張臉吻你,他是不是就隻是他自己。
48 黑月光
林杳沒看見這一秒絢爛的燈光, 她的眼前隻有沈鬱白覆蓋下來的陰影,鼻間充斥著少年身上的味道,清冽乾淨, 讓人的神思都恍惚了一瞬。
周圍的人在驚呼, 夜的黑被斑斕的燈光染透,林杳很輕地眨著眼,感受到唇上冰涼的溫度。
她慢慢往後退了一步, 雙唇微張,對他說:“本來也沒有彆人。”
沈鬱白沒說話,手指摸上麵具邊緣,靜靜注視著她,漆黑的眼映出她身後的燈火。
他沒說信還是不信。
林杳拿過他手裡的兔子燈籠, 看見白檸她們剛從彆處趕來看燈, 正對著她招手。
她低了下頭, 盯著白色的兔子燈籠看了幾秒, 聲音很輕很平靜:“我們沒剩多少時間了,以後就不要再提這個了,如果你這麼介意的話,那現在結束也可以,反正也就剩半個月了。”
林杳停頓了幾秒,又緩緩道:“但是我在跟你談的時候,的確是真心的,真的對你有好感,真的不喜歡金星鑫。”
她抬了頭,看見白檸她們要走過來了, 就擦過沈鬱白的肩走過去。
“他們到了,看一會兒就回去吧。”
剛邁出一步, 林杳的手就被他拉住,沈鬱白扯了臉上的麵具拎在手裡,把指頭塞進她指縫裡扣住,熱夏的溫度從兩個人交握的地方蔓延上去,少年的聲音低了些:
“還沒結束,我們還沒完。”
話音剛落,白檸她們已經走過來了,把手裡買的小吃遞給她:“這邊的攤子的東西好便宜,而且好吃,你試試。”
林杳抽了抽手,想接過白檸遞來的東西,結果沈鬱白就是不鬆,她回頭看看他,甩了一下手,少年看她一眼,默默把指頭抽出來。
白檸開始覺得尷尬,跟劉靜兩個人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
旁邊的王栩文側了側身子,跟沈鬱白站到一條線上,提起自己手裡的塑料袋,道:“當然也有你的份。”
“謝了。”沈鬱白接了過來。
一群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白檸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攻略,跟他們討論著路線,王栩文在一邊插嘴湊熱鬨,劉靜嘻嘻笑著。
林杳叉了一塊鐵板土豆,然後把盒子舉到沈鬱白眼前,側了眼問他:“嘗嘗?”
他低眼,就著她用過的牙簽嘗了一塊,並不好吃,濃濃的孜然味,感覺在吃調料。
沈鬱白的眉皺了皺,林杳把袋子框在他手腕上,少年看她一眼,她伸了手,張著五指:“不然沒有手給你牽。”
剛說完她就主動拉過他的手,說話居然有點哄小孩的意味: “你生氣了?我沒有凶你的意思,隻不過牽手也該看一下場合。”
沈鬱白心想還真是經典的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的橋段,他受用很多次了。
喧鬨的人群裡,大家都自顧自地忙著,街邊的小攤上熱火朝天地煎炒蒸炸,熱油噗滋作響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想了幾秒:“你說的對,反正都會結束。”
沈鬱白知道自己不該用情太深,但他隻有這一年的盛夏。
林杳的步子慢了一些,紛亂的燈光纏繞在她的睫毛上,她緩緩眨眼,平靜道:“是的,所以希望我們都能認清現實。”
這話是對沈鬱白說的,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她早早地認清了現實,也守住了心,那麼到那一天的時候就不會難過,她會像平常一樣,像沒遇見沈鬱白的時候那樣,她不會愛他。
手上的兔子燈還沒到家就滅了,好像是裡麵的燈泡壞掉了,林杳把兔子收好,想著換個燈泡還能看,可以送給金友媛。
還有特色糕點可以帶給聶清,她喜歡吃甜點……
林杳一項項地清點著,最後發現她給所有人都帶了禮物,甚至給白檸她們買了一些小玩意,但她好像還沒準備給沈鬱白的。
也許是因為每天都在一起,林杳已經不覺得送禮物有什麼必要了,一般送禮都是為了維係關係,給人情。
但她和沈鬱白之間好像不需要這些,以往也都是沈鬱白先送她東西,想著還一份的時候林杳才會考慮要送他什麼。
她站在自己的行李旁邊沉默著,白檸收完東西過來問:“怎麼樣了?收完了嗎?現在就得走了,不然趕不上回去的高鐵。”
林杳一把把拉鏈拉上,回答:“收好了,走吧。”
回家的第二天,她路過以前舅舅開的那家拳館的舊址,林杳站在門口看了眼,現在那裡已經是一家瑜伽館了。
按照手機上給的地址,林杳轉了彎,在十字路交叉的地方看到了那家拳館。
這家拳館的位置比舅舅那個好,再加上老板請了幾個比較知名的選手做宣傳,生命力和持久力都比較強。
林杳推開門進去,前台的接待問她:“出示一下會員卡,謝謝。”
她把手機翻了個麵,道:“我問一下這個陪練的事項。”
前幾天林杳在網上看到了這家拳館招短期陪練,因為這個活比較辛苦,給的錢也比較多,隻用做兩周。
林杳還差幾千塊錢就能攢齊沈科給她的三萬了,她想在兩人一刀兩斷之前把沈家的情還掉。
老板讓她試了幾下,林杳基礎不錯,但對方還是有點顧及著她是女的,猶豫來猶豫去的,最後還是咬牙同意了,畢竟拳館實在找不著人了。
於是林杳又開始經常出門了。
每天早上九點,大門砰的一聲響起的時候,沈鬱白就知道,她又出去了。
林杳背著包下樓的時候,萬茜正好從屋裡出來問著:“杳杳,不在家吃早飯嗎?又這麼早出門。”
她答著:“嗯,對了。”
林杳從書包裡拿了用牛皮紙信封裝好的現金,“之前沈先生給我打的三萬塊錢,我已經攢齊了,這筆錢還給你們,大學可以工讀,這些就不需要了,很謝謝你們的好意。”
她鞠了一躬。
萬茜推辭了幾下,見林杳態度強硬,又收下了。
“那……你是下周就去報道了嗎?”
林杳計算了一下,說著:“是,下周六左右吧,我會提前把東西都清出來的。”
聽她說得這樣爽快,萬茜有點欲言又止,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那你和小白……?”
林杳沉吟了很久,半晌未語,她輕輕捏了一下小臂上撞出來的淤青,緩緩道:“會和平分手。但是萬阿姨仍舊是我很親的長輩,以後有事都可以聯係我。”
萬茜歎了一聲氣。
她看了眼時間,拳館快開門了,林杳急急道了再見,背著書包快步下了樓。
沈鬱白房間的門鎖發出哢噠一聲響,萬茜朝那邊看了一眼,房門已經被關上了。
萬茜臨近晚飯的時候出門去買東西,沈鬱白抬眼看了下時間,下了樓,用客廳裡的顯示屏放著賽車的比賽視頻。
他看得漫不經心,嘴角自嘲地往上扯了一下,緩緩咬字:“和平分手……”
下午六點,傍晚時分,窗外的景色變得昏黃,熾日將死,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橙色的紗,綠草叢裡的知了不停地叫,空氣還燙著。
大門從外麵被打開,沈鬱白沒回頭。
她回來得一向準時。
林杳回房間放了包,又下樓,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屏幕,還怪驚訝的:“居然沒打遊戲?”
“我現在也要乾正事的。”沈鬱白閒閒回著。
兩個人抱著腿窩在沙發上,無聊地待了一會兒,沈鬱白把視線撇過去,第一眼看見她垂下的發,在照進來的暮晚的光下變成橙色。
第二眼看見她鎖骨處露出來的一點點青紫的痕跡。
於是本來想問的話也沒顧得上問出口,沈鬱白側了身子,抬了手指勾住她領口,輕輕往下拉。
林杳下意識撐著身子往側邊退,抓住了他的手,又聽見沈鬱白沉沉問:“你挨打了?”
她抿住嘴,暫時還沒想好說辭。
兩人僵持著,沈鬱白的表情不好看,林杳把他的手扯下去,道:“不算挨打,找了個陪練的短期工,已經快結束了。”
少年靜默了一會兒,摁著她的肩膀把她抵在沙發上,林杳預備抬腿踢他,沈鬱白空了一隻手壓住她的腳,指尖搭在她腳踝的位置,另一隻手擼起她的袖子,看見小臂上也有一處傷。
他低著眼輕笑:“為了跟我們家兩清,這麼努力啊。”
林杳看著他的眼睛,漆黑瀲灩,少年眺過來的那一眼仿佛帶了千萬種情緒,看不穿,猜不透。
或許是林杳故意不想看懂。
沒聽見她吱聲,沈鬱白繼續問她:“還沒到那天,你就跟我媽說我們和平分手了?”
林杳的頭發散落在沙發上,鋪開一小片,她安靜抬眼凝視著他,回應著:“又沒有什麼差彆。”
沈鬱白的手撐在她身體兩側,能感受到她的味道,她的氣息,她每一次呼吸的頻率,卻就是感受不到她的心。
少年的手指點在她胸膛中心,用氣聲低低念著:
“小狼,你這裡是裝了顆鐵心嗎?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為什麼還不喜歡我?”
他的手指上移,摸上林杳的下巴,強製讓她的頭轉向另一個方向。
然後低頭,熱氣噴在林杳皮膚上,她皺眉,沒舍得打人:“你想乾嘛?”
他看著她脖頸處的皮膚,輕輕道:“反正你都會走,讓我留個標,幾天就行。”
至少得有點證明吧,不然都沒有什麼能標識著他們曾經在一起過。
沈鬱白真的咬了一口,留下一串牙印,然後輕輕抱住她。
“小乖。”他第一次這麼叫她,也不嫌肉麻,少年的聲音帶著很明顯的哄意:
“說吧,說你愛我。”
“說不出來,就騙我,我接受你滿嘴謊言。”
49 黑月光
“那你愛我嗎?”林杳問。
沈鬱白的嘴唇微抿, 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一下,垂下的碎發恰好遮住他半隻眼睛,他停了動作, 落在林杳臉側的手也停住了。
這幾乎是意料之中的反應, 林杳沒覺得多失望,她笑著:“你一遍又一遍地問我這個問題,現在換我來問你了, 你卻不敢回答了是嗎?”
她默默把口袋裡的盒子往回塞了下,然後把人推開,反摁住他的肩膀,兩人換了個身位,林杳居高臨下睨視著他, 問著:“沈鬱白, 做人不要太貪心。”
沈鬱白仰視著她, 張了口:“你什麼都不給我, 又憑什麼要得到我的愛,這句話你自己都沒聽進去吧。”
他斂住眼,上挑的眼尾往下落了落,右眼下方的痣仿佛在昭告著什麼,沈鬱白把視線轉向彆的方向。
“要我像開屏孔雀求偶一樣一遍遍跟你示愛嗎?要我跟在你的身後搖尾乞憐?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你看,然後雙手合十對你說‘求求你拿走我的真心’嗎?”
他閉了閉眼:“林杳,你要的未免太多。”
林杳直起身子,坐回沙發邊上,側脖頸上還留著那兩排牙印,在暮光下能被很清楚地看到。
她說:“你不用給, 我不要。”
顯示器裡的專用賽車繞過一個又一個彎道,解說員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偌大的空間裡隻有電視機的聲音,在林杳預備上樓的時候,萬茜剛好從外麵回來,看見一個往樓上走,一個躺在沙發上抬著胳膊遮住眼。
林杳回到房間後反身關住門,背脊遞在門板上,把手揣進口袋裡捏了捏,那個小小的盒子已經被體溫捂熱了,裡麵是一枚男士戒指,裝飾用的。
沈鬱白想先撬開她的嘴,可就算打碎她的牙,林杳也不會比他先說出那句話,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沒意義的,難道那點稀薄的愛會在一萬公裡的距離裡變得更加深刻嗎?
不會的。她也不會抱有無用的期待,不會惦記著那點愛情而讓自己痛苦,更不會傻呆呆地在國內等著他回來。
林杳清楚地知道,沈鬱白出國以後,幾乎不會再回來了,賽車在國內的市場遠不如國外寬廣,回國等於自尋死路,斷送前程。
她最後打開了手裡的小盒子,看著盒子裡的男戒,覺得自己一時腦熱給他買了這麼個禮物真是浪費,畢竟他現在確實是喜歡她,以後卻不見得還會記得她幾分,她又是乾嘛要做這種蠢事,明明現在已經默認分手了。
林杳低著眸子,把東西扔進了垃圾桶裡,盒子撞擊筒壁發出一聲響,此後就再沒有了動靜。
為了這個戒指,她會在夜裡翻過身壓到淤青的小臂的時候被疼醒,跟人對打了兩周,湊完三萬塊以外的錢還惦記著給他送一次禮物。
沈鬱白說看不到她的真心。
那就看不到吧,最好彆看到她有過真心。
林杳覺得很累,這天就睡得格外早,整個人都陷進了被子裡,蜷在靠牆的位置淺寐了一會兒,等她晚上突然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小臂和鎖骨處都塗了藥,貼上了膏藥。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抬眼看見了窗戶上那不斷晃動著的晴天娃娃,床頭櫃上還剩半罐子水果硬糖,垃圾桶裡的戒指已經不見了。
可是終點不能延長,他們就該到這裡,因為看不見未來的路,那就不要繼續付出,不要撞到南牆了才知道要回頭。
沈鬱白要走的那天,王栩文和趙旭東他們都來給他開歡送會了,準備了彩炮和彩帶,明明不是什麼值得大操大辦的事,硬是被說成了“踐行”,平白多了股悲壯的意味。
幾個人破了戒,開了幾罐啤酒嘗嘗味道,卻又都不是很能喝,喝一點就上臉。
林杳把桃汁打開倒在玻璃杯裡,反正顏色都很像,渾水摸著魚,她不想被人勸著喝啤酒。
王栩文已經開始暈乎了,哈哈大笑著,拍拍沈鬱白的肩膀,後者眉頭一皺,手裡的可樂撒出去大半,他用胳膊肘撞了王栩文一下:“清醒點,彆在我家發酒瘋。”
王栩文跟沒聽到一樣,大大咧咧地問:“那你出了國,林、林杳怎麼辦?”
林杳把頭轉向一邊,心想自己就不該下來摻和沈鬱白的歡送會。
當初不想把談戀愛的事跟彆人說就是怕現在這一幕,分個手搞得人儘皆知,是條狗都要跑過來問為什麼分手的程度。
王栩文還迷糊著,對現在肉眼可見的尷尬氣氛沒知覺,還打了沈鬱白一下,沈鬱白的杯子都晃得穩不住了,臉色也黑了下去。
“你之前說那麼多漂亮話,怎麼也沒比我用情到哪裡去啊,那你走了以後,彆怪兄弟我、我撬——”
沈鬱白舉著啤酒杯堵住他的嘴,王栩文囫圇喝了幾口,沈鬱白的臉更黑了。
林杳為了掩人耳目灌了幾大口桃汁,入嘴以後卻發現這根本不是桃汁的味,難喝得要死,她一下子咳了好幾聲。
王栩文咂摸了幾下,疑惑說:“這酒怎麼甜甜的?”
沈鬱白往旁邊看了下,他旁邊坐著林杳,兩個人的杯子就擱在一起,之前趙旭東給他倒了一杯啤酒,但是沈鬱白不喝酒,隻喝汽水,就沒碰,他本來想用這杯酒堵住王栩文的嘴的。
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拿錯了。
林杳的臉色不太好看,趙旭東打著哈哈:“沒事沒事,那兩杯都沒人碰過嘛,就喝這麼一點也不會醉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林杳第一次碰酒,感覺很難受,堅持著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自己先回房間待一會兒。
沈鬱白抬眼看著她上樓,又把眼睛低回來,淡淡抿了口可樂。
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開始坐在地毯上打遊戲看電影,場麵嘈雜得很,沈鬱白單獨離開,去醫藥箱裡翻了解酒的,因為沈科經常應酬喝酒,所以家裡一直都有備。
他見林杳連房間的門都沒關嚴實,就推門進去了,看見林杳把頭蒙在被子裡睡覺。
沈鬱白輕輕關上門,把藥和水擱在床頭櫃上,扯了車她的被子,林杳的臉有些紅,不知道是醉的還是悶的。
“還醒著嗎?很難受的話就吃點藥。”
林杳輕輕掀了眼皮,慢吞吞從床上撐起來,還皺著眉,囫圇把藥吞了下去。
沈鬱白沒沒離開,看見她脖子上的牙印已經消失得快看不見了,隻剩點紅印。
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他安靜地問:“我們已經分手了嗎?”
林杳的手指揪了揪被子,輕聲“嗯”著。
“是麼?”他說著語義不明的話,然後傾身覆過來,手掌率先觸到她的脖子,然後往上滑,指縫穿過她的頭發,手指撐在她後腦勺的位置,把她往前推。
林杳輕輕眨著眼,在他的臉貼過來的時候順著他張開嘴,感受到對方口腔的熱。
濕熱地交纏,互相喘著氣,要窒息,誰的視線都沒有從對方身上離開。
她的腰漸漸往後塌,壓在堆起來的被子上,撐住,沈鬱白的手還沒有從她腦後離開,另一隻手穿插進她的指縫,十指緊扣著,溫度火熱,林杳也沒有叫停。
樓下的人還在狂吼,互相發著酒瘋,哈哈大笑,室內變得嘈雜,密密麻麻的聲音響在兩個人的耳朵邊上,隻是誰也沒有去在意,舌尖仿佛觸了電、著了火,執著地入侵。
沒有人知道,樓底吵得熱火熏天,在樓上安靜的房間裡,他們彼此交纏,手指緊扣,吻至迷離。
氣息稍稍分開些許的時候,林杳緩著氣,像是真的因為那點啤酒就醉了一樣,輕輕道:“你好像他。”
這個念頭曾經在沈鬱白的心上千回又百轉,最後經由林杳的嘴說出來,但興許是已經聽得麻木了,心上已經不會再痛出知覺了,所以就已經無所謂了。
沉著林杳酒醉,沈鬱白不甘心地說:“那你就把我當成他,隻要你能愛我。”
他哄啊,套啊,布下陷阱啊,卻沒想到。
林杳搖搖頭,說:“我不愛你。”
他的頭往下低了低,咬她的脖子,偏要在上麵留個痕跡,然後不死心地低聲道:“可我是愛你的。醉了都不能騙騙我,說點好聽話?”
——卻沒想到,掉進陷阱裡的不是獵物,而是他自己。
他們互相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對方有過真心,都說要為理想和前程奮鬥。
但愛是存在的。
愛顯然存在著。
在每一次望向對方眼睛的時候存在,在每個午夜溫存的時候存在,在拜釋迦牟尼的時候存在,在貼符紙保他平安的時候存在,在每一次期待她回家見自己的時候存在,在每次唇舌交纏的時候也存在。
隻是沒人相信這就是愛。
林杳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說:“道彆吻也吻完了,我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你了,明天走的時候,你什麼都不要記得,我也會忘記,互相陪伴而已,不要太用心。”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好像是清醒著,但下一秒又醉得睡了過去。
也許正是因為清醒,所以醉倒。
與其清醒著糾纏,不如醉著裝昏逃避。
他放開她,半扯著唇角。
“林杳,世界上再沒有比你更無情的人了。”
50 黑月光
林杳當晚收拾好了行李, 打算從沈家搬出去了。
沈鬱白的飛機起飛的時候,她大概就坐在舅舅的麵包車裡回家了。
那一天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去送他,一早就拖著行李箱走了, 回家的那條路很是崎嶇, 舅舅開的麵包車左晃右晃的,顛簸不停。
林杳拉下了車窗,抬眼看了眼天空, 又把眼睛垂了下來。
到家的時候,她在樓下看見了那輛熟悉的摩托車,林杳的腳步無法繼續賣出去了,她停了停,問舅舅:“這車是……?”
舅舅正把她的行李拖下來, 聞言抽空往這邊看了一眼, “嗐”了一聲道:“昨天晚上小白開過來的, 他扔這兒就沒管了。”
他把鑰匙給了林杳, “我昨晚聯係過他,他說給你就行。”
林杳的電話響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是沈鬱白打來的,林杳沒立馬接通,對麵也不放棄。
她眼睫顫動幾下,滑到接通那端。
“喂。”
“那輛車,你收著吧,聽你舅舅說你以前跟他學過摩托,我開不走, 就留給你吧,彆說不要了, 你不要也是丟那兒落灰。”
林杳聽見他那邊有嘈雜的人聲,機場大廳響起提示音,各種聲音交錯,卻隻有沈鬱白的聲音格外清楚,一字一句都說進她心裡去:
“今天,我等了很久,你沒來送我。”
“飛機開走的時候,我就會忘記你了。”
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林杳耷著眼,沒吭聲,對麵又自顧自地說:“那,就到這裡了。”
電話掛斷,沒了聲音,林杳慢慢垂下手,舅舅站在旁邊看著她,聽見她的語調平直,沒什麼情緒:“舅舅你先上去吧,我有點事,一會兒就回來了。”
她捏著那把鑰匙,跨上了摩托車,眉眼之間十分冷靜。
冷靜地把車往機場開,最後又停在江上大橋,沒有繼續往前走。
林杳坐在摩托車上,橋下是翻滾著的江水,大風四麵八方地刮過來,鑽進人的衣服裡。
她耳邊充斥著浪聲以及車笛聲,抬頭看見飛機從雲彩下麵穿過去,漸漸越飛越高,隨後消失在高樓大廈上方。
還是夏天,風卻刮得人感覺到了冷意。
那一天林杳在橋上待了好一會兒,吹了半晌的風,臉頰也被刮得疼,脖子上還留有沈鬱白的牙印。
林杳的皮膚薄,又是易留疤體質,沈鬱白最後咬的那一口一直沒好。
她想起他曾無數次騎車帶她路過這個地方,那時候的風一直很大,她坐在後麵,目睹著他後腦的頭發變得越來越淩亂,鼻間嗅到少年身上的淡香。
想這些也沒用了。
林杳把車開了回去,準備著報道的東西。
把警校的通知書和身份證塞在一起的時候,蔣依打了電話過來,問她什麼時候過去。
蔣依很支持她的想法,知道她的目的是上前線工作以後就更支持了,洋洋灑灑地跟她說了很多。
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過上安穩的生活,但更希望林杳能做個偉大的人。
林杳模糊著應了幾句,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發現了以前的日記本,從金星鑫死後開始寫的,但是到高三就斷掉了。
可能是因為上了高三時間緊張,也可能是在高中有了比寫日記更重要的東西占據了生活,總之林杳已經忘記為什麼放棄寫日記了。
日記本上了鎖,她垂眸沉思一會兒,撥到了1122,初衷是用金友媛的生日設定的,這本日記也是為了讓自己不要忘記那一天。
但是再看到這串數字的時候,林杳會想起沈鬱白。
這是個奇怪的現象,明明她也沒那麼愛他。
打開日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她從筆盒裡拿出那支鋼筆,一筆一劃地寫下:
“沈鬱白,雖然很對不起,但我不會為了你停下腳步。我還是我,不會因為沒有你我就不是林杳了,除了你,我還有其它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盛大燦爛的人生也不會因為沒有你就變得破爛了,它還是很美好。”
——“我的人生還沒完,我會忘掉你,我不會停。”
林杳把日記本重新上鎖,扔進了抽屜裡,再也沒拿出來過。
後來還有很多事,白檸跟她考了一個學校,劉靜最後讀了傳媒方向,說想當記者,口吃的問題也在練習中得到了一些改善。
聽說王栩文掏心掏肺發誓說他對劉靜是真心的,白檸就此跟他斷絕了關係。
林杳偶爾會給家裡打幾通電話,關心一下阿婆的身體,後來有一次,她的電話在做練習的時候摔壞了,屏幕四分五裂,拿去店裡修的時候,店員告訴她壞得太徹底了,實在救不回來,林杳隻能換個手機。
因為是同一個品牌的,林杳可以恢複雲端存儲,她翻看了一遍相冊,在裡麵看見了那次萬茜給沈鬱白錄的視頻。
她在宿舍裡戴上耳機,指尖在播放按鍵上停了又停,最後還是摁了下去。
台下眾人驚呼,萬茜把鏡頭對準他,偶爾會有萬女士的歡呼聲穿插進去。
他渾身是光,聚光燈圍繞在他周圍,少年靜靜撥彈著吉他,白色襯衫被風灌起,抬了眼,準確地找到了鏡頭,然後視線又往旁邊落了落,林杳記得那一次對視,印象深刻。
她在這首歌裡找到了沈鬱白的聲音,唱著她寫的歌詞,一遍又一遍。
到了冬天的時候,林杳戴了阿婆織的圍巾,書包裡背的都是禮物,金友媛和聶清玩得好,聶湛和何元芳來金家幫忙包餃子,金母不太會做菜,何元芳在這方麵卻是一把好手,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邊說一邊顛勺。
她把新年禮物一件件遞出去,吃完飯以後走到陽台處,看見外麵落滿了雪。
幾年前的冬天好像還不怎麼下雪,就算下也不會下這麼大。
林杳已經記不清那是哪一年冬天了,隻是下意識地側頭往另一邊看,就好像那一年的冬天,她的陽台旁邊該有另一處陽台。
而該站在隔壁陽台上的那個人,現在正在美國過冬天。
這邊治安不穩定,走在街上很容易被搶劫,沈鬱白拎著的電腦包被騎摩托的男人奪走,爭搶間掙斷了他手腕上的手串,沈鬱白立在原地沒動,任由對方把電腦奪走,他蹲下身子開始撿珠子。
有些珠子磕碎了,沈鬱白把17顆珠子都找全,拿去店裡問著還能不能找到同類型的水晶石。
鑒定的那個外國老頭一顆一顆地檢查,到某一顆的時候突然說:
“這顆月光石可真漂亮,這一定是您女朋友給您串的吧。”
沈鬱白的眼睛動了動,問著:“為什麼這麼說?”
老板哈哈大笑:“月光石是戀人石啊。”
他的手指蜷了蜷,指甲頂住掌心。
街上的人互道“Happy new year.”車隊的吉姆撈住他的肩膀,熟練地掏進他的口袋裡找糖,卻摸了個空。
他疑惑地問他糖去哪裡了,沈鬱白神思恍惚一瞬,記起來那種糖已經停產了,國內也買不到了。
畢竟是雜牌的糖,工業糖精的味道也重,活了一陣子就消失不見了,沈鬱白再也買不到那種糖,隻剩下之前留下的一張糖紙。
鐘樓那次留下來的,沈鬱白一直留著,沒丟,偶爾會把糖紙放在桌子上,就那麼看著,一動也不動。
這一年冬天很冷,藥藥沒有活過去,倉鼠的壽命就隻有這麼短。
那年林杳的貓也走丟了一隻,新年夜拉開門的時候卻又看見它回來了,金友媛驚呼著,林杳看了一眼,還怔著,沒想到它還能自己走回來。
何元芳看了一眼貓的肚子,驚訝道:“天呐,這貓懷孕啦。”
估計是被外麵不知道哪裡的野貓搞大了肚子,還渾身臟兮兮地回來的,毛發都黏在一起。
金友媛蹲下身子,毫無嫌棄地摸了下它的頭,金母扯住她的手說臟,不想讓她碰,小姑娘卻低低道:“它不臟,它隻是和我一樣,遇見了很壞的同類。”
沒人再說話,金友媛安靜地與那隻貓對視,聶清端來了一些剩飯喂給它。
林杳帶了個紙盒子過來,說:“這是我的貓,明天我帶她去檢查一下,沒問題就繼續領回家了。”
聶清抬頭問:“生了小貓可以給我嗎?”
她笑了下,說可以。
宿舍不能養貓,這些貓也都是大家一起照顧著,林杳在大學的最後一年,身上總是帶傷,她給小臂纏著繃帶,對著鏡子的時候又看見了脖頸上淡淡的牙印。
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沒消。
林杳早就刪除了沈鬱白的聯係方式,也逐漸沒有再想起他,“沈鬱白”這個名字仿佛已經成為了很久遠的回憶,隻是偶爾在手機裡看見他再次奪冠的消息時會怔一下,看見屏幕上他摘下頭盔後的臉,頭發被薄汗黏在臉上,清雋冷淡的眉眼輕輕耷著,熱評第一是“這男人好性感。”
他成了聲名遠揚的賽車手,明明是一樣的狐狸眼,卻變得越來越陌生,電視上的沈鬱白沒了那顆痣,應該是點掉了。
林杳關了手機,聽見耳邊經久不絕的雨聲,她側頭望了一眼,手裡的資料變得潮濕,李璨然敲門進來,跟她交接那位光頭嫖.娼犯的事情,然後問出那句:
“誒,對了,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去烏合會所?”
——烏合會所。
緣起。
緣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