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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歸無裡 64333 字 2024-06-15

41 黑月光

六月的天氣熱得冒火, 摩托車開得快,一股又一股的熱浪接踵而至。

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坐上他的摩托車後座了,林杳看著他的背影, 突然問:“你真的不打算繼續開賽車了?”

如果真的有天分, 就隻因為覺得無趣而放棄的話,未免有些可惜,況且沈鬱白根本也沒有什麼其它想做的事, 那乾嘛不繼續把這件事做下去。

他好像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車停在了考點門口,沈鬱白把車熄了火,敷衍著回答:“再說吧,說不準以後起了興致就再去玩玩兒。”

不是每個人都要有夢想, 林杳有很確切的目標, 但沈鬱白一直覺得自己的眼睛往前一看, 都是霧蒙蒙的一片。他沒什麼特彆喜歡的東西, 沒有愛好,做什麼事都是抱著玩玩兒的態度,人生充斥著無聊。

因為得到得太容易,所以覺得什麼都不需要珍惜。

林杳看了他一眼,從車上下來,拎著個筆袋就進了大門,周邊都是送孩子上考場的家長,千叮嚀萬囑咐著,沈鬱白待在邊上聽了一兩句,對前麵那個頭也不回的人說:“林杳, 高考大捷。”

她還是沒回頭,很隨便地跟他揮了揮手。

沈鬱白本來想提醒她一句彆忘了之前答應過他的事, 後來又覺得在這個時間點提這茬不太好,於是還是住了嘴。

高考持續了三天,林杳是純理科生,生物是第三天下午考的,神經整整繃了三天,在考場下寫下大題最後一句“檢測mRNA是否翻譯成蛋白質”,然後擱下筆,籲出一口氣。

窗外嘰嘰喳喳的,空調吐著涼氣,黑板上用粉筆字標識著考試的時間和科目。

要結束了。

走出考點大門的時候,林杳想起很多事,她感慨自己已經不常降臨的噩夢,感慨她與初中截然不同的高中生活,也感慨——

“回家嗎?”

新生活的開始。

舅舅和阿婆在外麵等她,舅舅開了店裡用的麵包車,阿婆笑眯眯的,招呼著她快點過去。

周圍的人很多,有的歡呼有的抱怨,林杳張了張嘴,看著原本應該停著一輛摩托車的位置,最後還是抿了唇,沒說什麼,拉開車門進了麵包車。

舅舅在車裡放了歌,很懷舊的那種,阿婆說舅媽在家備了飯菜,今天要好好吃一頓。

林杳偏了偏頭,問:“那我今天還回沈家嗎?”

廉價麵包車裡的空調吐出的冷氣凝聚成白霧,落在她手上的時候涼得嚇人。

阿婆歎氣:“你暑假還是在那邊待吧,家裡還是沒有空出來的地方呀。我們承了沈家好大一個人情,改天阿婆去沈家送點禮物,好好感謝一下人家。”

林杳蜷起的手終於鬆開。

這天林杳回去得晚,舅舅叼著煙把她送回沈家,還拉下車窗跟她告彆:“暑假這麼長,你有時間也可以回我那邊,陪陪阿婆也行。”

林杳點了頭。

家裡是黑的,林杳摸回自己的房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陽台處大開的玻璃門,紗簾被熱風卷起弧度,整個屋子裡都很熱。

她眯了眼,借著那點熹微的月光看見自己的書桌上趴著個人,兩臂蜷著埋住臉,後腦勺的頭發在風裡輕輕動。

林杳慢慢抬步走過去,看見書桌上自己攤開的筆記本,都是高中時的筆記,上考場前一陣還在複習,走得急,本子都沒合上。

桌上的少年安靜地閉著眼,呼吸均勻,紗簾慢慢舞動著,在他臉上投射出浮動的光影。

林杳看見他手裡還捏著筆,她拿著筆記本走到落地窗邊上看了眼,沈鬱白就著她攤開的一頁,拿鉛筆在上麵亂七八糟地塗鴉寫字。

上麵寫了個“慢”字,旁邊寫了個大大的“忘”,重重地點了個問號。

他甚至還有夠幼稚地畫了幾隻很抽象的狗,狗的牙齒又尖又長,醜得不像樣;還畫老鼠,畫得像皮球。

看上去是真的把他等無聊了。

林杳很輕地笑,桌上那個人動了動肩膀,從書桌上起來,手指搭上發酸的脖子。

他往那邊看了一眼,沈鬱白也看見了她,表情還是冷淡的,說著反話:“你可以再回來得晚一點。”

林杳把筆記本合上,擱在書桌上,問他:“你跑來我房間做什麼?還在我本子上畫狗。”

沈鬱白的表情有點古怪:“……那是狼。”

林杳:“……”

“那旁邊那隻是倉鼠?藥藥?”

少年單手扶著脖子,背脊往後靠,搭在椅背上,側目看著她,嗓音帶著剛睡醒的鬆散:“這個名兒是說給我媽聽的。”

言外之意,它的真名還是“杳杳”。

沈鬱白掀起眼皮盯了她幾秒,睫毛又落了回去,唇線被拉得平直,大概是想說什麼。

林杳看了眼時間,“快十一點了,你是不是該回你自己的房間了?”

沈鬱白輕輕蹙眉,一貫漫不經心的表情有些維持不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杳推了他幾下,跟他說:“我沒忘。”

“安心了嗎?男朋友。”

沈鬱白身子僵了下,林杳把他扯出門外,催著:“行了,睡吧。”

她想起些什麼,說:“對了,這事暫時不要跟你爸媽說,我也不會跟我家那邊說。”

少年手指微動,擰了眉:“為什麼?”

林杳沉默兩秒,隻說不想被彆人問,等以後真的確定下來了再說也不遲。

她把門關上,眼睛還低著,看著地麵上的磚縫。

現在拴在她身上的這根紅線輕飄飄的,一扯就斷了。

林杳承認她現在跟沈鬱白也許確實是互有好感,但是這點好感稱不上愛,也許能撐到明天,也許後天就散夥了,也許等到下一次兩個人又因為什麼事再吵起來的時候,這麼一點點好感就被消磨光了。

誰知道呢?十八歲的時候能談什麼永遠,林杳不相信永遠。

林杳坐回書桌前,拉開那個抽屜,看見一排散落的珠子,仿佛還能聞到那夜雨水浸泡著血的腥氣。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林杳覺得沈鬱白也並沒有那麼喜歡她,大家也許會陪伴彼此一段時間。

誰都不相信誰會長情。

暑假兩個月,林杳在考完的第一天就馬不停蹄去了烏合會所找王姐,王姐見到她還很驚喜,問林杳考得怎麼樣。

林杳跟她聊了兩句,撇眼看見王姐的手邊還有英語教材。

有些人坐在開了空調的教室裡成天插科打諢,有些人窩在狹窄臟亂的工作間裡啃書本,做夢都想上大學。

她笑笑,問:“王姐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考試?”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還差得遠,好多東西都沒學會呢。”

林杳:“試試又不會損失什麼。”

王姐說她會努力,然後又問林杳來找她做什麼。

林杳停了兩秒。

“我想問問,最近那個姓葉的警察還有沒有來過?”

王倩訝異地看著她,林杳還是在笑。

她問王姐能不能讓接待過葉傅文的小姐們寫幾封信,手上有合照的話也可以給她。

借著以前在這裡打過零工的經曆,林杳跟誰都能混個臉熟,她乖乖地笑,偶爾會過來跟前台的姐姐聊家常,花了一周多的時間才完全跟人家混熟。

按林杳拜托的,王倩把前台叫過去,她回頭跟王倩對了個眼神。

前台的姐姐有點為難,林杳跟她說:“沒事兒,你過去吧,我幫你守一會兒。”

她連連道謝,林杳轉眼看了眼旁邊打開的電腦。

會所是會員登記製,都得辦會員卡,用卡裡存的餘額消費,以防有外人混進來。

林杳用葉傅文的手機號在電腦裡查到了他的會員號,前台都有消費記錄,她掏出手機拍了照。

暑假確實很長,很多事都能開始做了。

聽到葉傅文被革職的消息已經是一周多以後的事了,金家父母說的,葉傅文被處罰以後,金星鑫案子的負責人就換了一個,警局打電話通知了金家。

彼時林杳正在金友媛的屋子裡幫她輔導作業,她單手撐在一邊,手指輕輕點著桌麵,目光有些渙散。

其實檢舉材料並不充分,林杳也做不了太多的事,但她隻需要開個頭,讓部門自己核查就行。

聽說這件事讓烏合會所從上到下都被查了一遍,至今都沒開業。

她暑假偶爾會幫金友媛做輔導,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再回沈家去。

從那次以後,沈鬱白就經常跨過陽台來找她,連前門都不走了,甚至還不知道從哪裡捯飭了個木板搭在兩個陽台中間,頗有要天天來的架勢。

可他在林杳的房間裡什麼都不做,也從沒翻過她的東西,隻是坐在地毯或者椅子上打會兒遊戲,聽見她回來了就扭頭看她一眼。

林杳看了眼地上的卡碟,用腳輕輕踹他,不解問:“你房間裡的顯示器不是更大?”

沈鬱白眼也不抬:“在你這兒待一會兒不行?”

林杳看看他,咕噥:“待著唄,又沒說你不能來。”

她把包擱到書桌上,看了眼桌麵,突然皺眉。

“你動我桌子上的珠子了?”

她昨天把抽屜裡的珠子拿了出來,裝在了盒子裡,還專門買了水晶線,打算重新串起來來著。

沈鬱白動作一頓,眼都不眨,屏幕上出現“GAME OVER”的字樣。

他把操作手柄丟到一邊,從兜裡掏出一串多寶串,掛在食指上。

林杳明明記得自己隻串了一半,看來他給她串完了,還貼心地擦乾了上麵的血跡,隻是有的部分已經被血染透了,擦不掉了。

她走過去想奪,沈鬱白把手串攥進掌心裡,把手往旁邊揚了揚,林杳撐著椅背,與他湊得很近。

她低頭覷了他一眼,沈鬱白輕微抬了頭,兩個人的視線上下交錯纏繞,呼吸打在一起,體溫溫熱,費洛蒙的味道四處彌散,她的下巴幾乎要撞在他鼻尖上。

林杳的表情不太好看,沈鬱白就抬著眼,聲音平淡:

“這是他的東西?”

“是。”

少年麵無表情,唇色變得很淡,輕輕出聲:“那你桌子上的那張照片呢?也是和他?”

42 黑月光

沈鬱白直直看進她眼睛裡, 林杳也沒回避,低眸睨視他,兩人的距離太過於近, 說話都像是耳鬢廝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和他到底有多像嗎?現在知道了。”

趁沈鬱白發怔的功夫, 林杳把多寶串挑了起來,拎在自己手裡,然後撤開。

她轉回書桌邊上, 把多寶串裝進盒子裡後,撇眼看見了書桌上那張靜靜躺著的合照,她剛上初中的時候拍的,在舅舅的拳館門口,金星鑫坐在自行車上, 她在後座, 手裡還拿著一瓶從他那兒順來的桃汁, 正挑著唇笑。

那時候還是長發, 風挑起馬尾辮。

林杳把照片也裝進了盒子裡,封好了盒蓋,頭還低著,跟沈鬱白說:“你來我房間玩手機、看電影、打遊戲,都行,我沒說過不行,但是彆翻我東西。”

她把鐵盒扔進抽屜裡,鐵盒發出哐當一聲,抽屜被她重重關上。

“很不尊重人。”

沈鬱白慢慢從椅子邊上站起來,頭發有些淩亂, 半遮住一支眼睛,領口的扣子開了一個。

從陽台上滲進來暮色的光線, 成排的光線入侵室內,紗簾被輕輕卷起來。

“林杳,你當時答應我的時候,是認真的嗎?”

她輕輕皺眉,轉回了身子:“沒認真想過的話我乾嘛理你?”

沈鬱白轉了眼睛,看向她,又低了眼:“我現在真是你男朋友?那你現在護著你和彆的男人的照片算怎麼回事?”

“我和你之間,有過一張照片嗎?”

林杳默了兩秒,從兜裡掏了手機,打開了照相機,然後抬步走過去,撈住他的脖子往下摁了摁。

她斂住眼,嘴唇碰了下他側臉,同時摁了快門,沈鬱白還沒反應過來,林杳已經撒了手,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把照片給他發了過去。

“沒想到還會因為這個事生氣。這麼介意的話,今天的照片我洗一百張一千張送給你。”

林杳的表情有些無奈:“還滿意嗎?男朋友。”

“沒必要和他比,我也說過好多次了,你跟他不一樣,他是從小很關照我的朋友,我手上隻有這一張他的照片,他去世了,以後再也沒機會拍了。”

她抬了眼,扯了兩下他的手,“說句話?男朋友。”

少年偏了偏頭:“……知道了,彆喊了。”

林杳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的心思也很敏感。

後麵幾天萬茜要回一趟娘家,沈科出差,家裡就剩下林杳和沈鬱白兩個人。

萬茜走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沈鬱白在家不要欺負林杳,請阿姨來做飯也是讓阿姨直接按林杳的喜好來。

沈鬱白敷衍著說“好好好”,萬茜臨出門的時候還有點擔心:“你也彆天天在家玩遊戲,好歹也做點彆的事吧,以前還能出去開開車,現在你是什麼都不乾了。”

他還坐在地毯上,萬茜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以及屏幕上的遊戲畫麵,雖然她一直倡導給足孩子自由,沈鬱白隻要不犯法不亂搞,萬茜平時都不說他,但是最近總覺得自己兒子孤獨得過頭了。

她又問:“你的那些朋友呢?怎麼好久都不來玩了?”

平時隻有王栩文會咋咋呼呼地叫一幫人來找他玩,跟王栩文掰了以後就沒人來家裡了,在學校倒是還有不少能說話的人,但也算不上很熟。

沈鬱白摁了兩下按鍵,閒閒想,反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就那樣,高中也念完了,到時候總是要出國留學的,以後也見不到他們。

他這麼想著,手裡的動作一瞬間停住。

萬茜沒得到回答,歎歎氣出了門,家裡的大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沈鬱白坐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連眨眼的動作都很輕微。

是的,他讀的是國際高中,沒有參加國內的高考,讀完直接出國了,那麼到時候和所有人的關係基本都要止步,包括和林杳的。

帶她一起走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爸媽應該也沒意見。沈鬱白很簡單地想。

*

林杳下午去完金友媛那兒以後就回了舅舅家,暑假沒有那麼忙,她就會多抽時間回去看看阿婆。

前幾天阿婆在家扭了腳,到現在下地還有些不方便,隻能坐著。

她問林杳:“囡囡想好去哪裡上學了嗎?蔣依說想要你去她的城市,她也能照顧到你。”

林杳用勺子舀著西瓜,吃進嘴裡以後又吐了籽,說:“還在挑學校,決定好了再說吧。”

蔣依在的那座城市有一所很出名的警校,林杳確實有去讀偵察學的想法,但是警校幾乎都很少招女生,能不能被錄上還是個問題。

“你要是去你媽媽那邊的話我也能放心一些了,總有人能照顧你。”

林杳聞言擱下了勺子,說“不用她來照顧我,她現在過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沒必要非得栓在我身上,我自己在外地也能過好。”

沒人說母親就該為孩子而活,林杳也從不要求蔣依去為她做什麼,她也希望自己的媽媽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愛好和理想,不必每天想著孩子。

蔣依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一位母親。

所以林杳也不想拿這個身份去製約她,好像在跟她說你是我媽你就得為我做點事一樣,蔣依現在有自己的家庭和摯愛的丈夫,林杳也為她高興。

阿婆摸摸她的手,說:“我們肯定是相信你有能照顧好自己的能力的,但是我是你的家人,肯定是會有點擔心的。蔣依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想讓你過去,因為我們都很愛你。”

阿婆從來不吝嗇說“愛”這個字,她從小就跟林杳說“阿婆最愛囡囡”,從她牙牙學語說到她長大成人。

小時候她家庭美滿,媽媽教她自重自愛,爸爸會讓她坐在肩膀上看世界,她放學了就坐在金星鑫的自行車上喝桃汁,看著才兩三歲的金友媛跌跌撞撞地朝她走過來,牽住她一根手指,那時候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實在奇妙,沒有血緣的聯係也能產生如親人般的親切感。

阿婆那時候拍著她的肚子哄她睡覺,喃喃著說:

“我們囡囡啊,也是從小在愛裡長大的。”

林杳閉了閉眼,往阿婆的肩膀上靠了靠。

因為家裡隻有沈鬱白一個人,林杳晚回家也不用再跟萬茜說一聲,她走到沈家大門時候看見路上有一窩被遺棄的貓,正張著嘴喵喵叫。

林杳想起去年冬天縮在這裡被凍死的貓,就蹲下了身子,把那幾隻貓抱了起來。

她一摸兜,發現自己出門的時候沒帶鑰匙,就摁了幾下門鈴,等著沈鬱白來給她開門。

門從裡麵被打開的時候,林杳抱著的貓突然開始一起大叫,沈鬱白一拉開門就看見她被一群小貓折騰得夠嗆的樣子。

這幾天天陰,像是要落雨的樣子,晚上尤其昏暗。

沈鬱白立在門口看了她一眼,覺得有點好笑:“什麼情況?”

林杳麵無表情:“你家門口有被人丟在這裡的貓。”

懷裡的貓在掙紮,她一本正經地說話,場麵有些好玩。

林杳冷冰冰的態度在某些場合下來說,還挺可愛的。就像你某天愕然發現凶神惡煞的老虎板著一張臉依偎著一隻還沒它爪子大的奶貓,頓時覺得這老虎也不凶了。

沈鬱白拿來了藥藥以前住的籠子,林杳把撿來的貓放進去,小貓身上臟,不知道去哪個水坑裡打過滾。

他看了下林杳衣服上沾上的泥點子,笑了聲,沒什麼用地替她拍了拍,然後低眼看著她皺起來的眉,道:“就為了這幾個家夥,把自己弄成這樣?”

林杳抬眼,想了想,跟他坦誠:“去年冬天在你家門口凍死了一隻貓,我怕它們也那樣。你要是不想養在家裡的話,我就帶回舅舅家。”

沈鬱白抬了抬眉:“你舅舅家能養貓?”

她沉默,又改口:“那我再問問白檸和劉靜。”

“彆問了。”少年說,“就養在我們家吧。”

林杳不知道他說的這個“我們”是誰們,隻知道後來那幾隻貓都被養得很好,第二天就去洗了澡打了疫苗,帶回家的時候一個個的都活蹦亂跳,還會拿爪子撓藥藥的籠子。

那群貓總是喜歡到處跑,有時候會跳到沈鬱白那邊的陽台上去,然後沈鬱白就拎著它的脖子把它送回來,順便在林杳這兒待一會兒。

在萬茜要回來的那天晚上,林杳打開房間,發現自己的床上鼓鼓囊囊的,她掀開了被子,發現沈鬱白窩在她床上睡著了,頭發散亂,衣服還被貓給抓破了一個豁口。

少年抱著那隻做了壞事的貓,貓豎起了耳朵,看了看林杳,又看了看沈鬱白,後者睡得十分安穩,吐息均勻,弓著背縮在她床上。

林杳蹲在床邊看著,輕輕把那隻貓抱了出來,小貓終於重獲自由。

沈鬱白沒醒,林杳白天不經常待在家,幾乎都隻有他一個人,林杳一直覺得男生天性都挺好玩的,怎麼沈鬱白就不愛動,也不愛叫朋友一起玩。

天氣一熱、太陽一曬,他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房間裡好安靜,隻有跑到陽台處的貓在叫著,她看見沈鬱白的睫毛動了一下,疑心他是不是要醒。

樓下大門突然被打開,萬茜拎著大包小包回了家,開了樓下的燈,叫著沈鬱白的名字。

林杳驚了下,推了沈鬱白兩把:“回你房間睡去,你媽回來了。”

沈鬱白慢吞吞掀開一隻眼睛,另一隻還閉著,沒睡醒。

半天沒見人下來,萬茜疑惑地上了樓,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響。

林杳扯了扯他,有點急:“快回去。”

啪嗒。

萬茜打開了沈鬱白的房間,裡麵空空如也,隻有陽台處的門開著,沈鬱白偶爾也會待在陽台,萬茜就去那兒看了看。

陽台上沒有人,但是在兩個陽台的中間,留有一個木板搭成的連通橋。

43 黑月光

林杳往陽台處看了眼, 又回頭看看沈鬱白,這家夥剛從床上坐起來。

她聽見隔壁的門被關上,想著萬茜應該出來了, 說不準會來她的房間問她。

她一咬牙, 直接把沈鬱白摁進被子裡,把他的鞋子踢進床底下,自己也脫鞋鑽了進去, 假裝自己在睡覺,壓低了聲音威脅道:“你彆出聲。”

房間門被敲了幾下,萬茜在外麵問了句:“杳杳你在嗎?”

林杳閉眼,沒搭腔。

外邊安靜幾秒後,萬茜還是輕輕轉開了她房間的門, 房間裡是黑的, 床上鼓了個包, 林杳翻了個身, 想裝出自己聽到聲音醒過來的樣子。

結果腳一動就碰見個冷冰冰的東西——沈鬱白的腳好涼,他蓋被子不蓋腳,睡了半天居然不覺得冷,也真是個神奇物種。

沈鬱白用腿壓住她,想讓她不要動,林杳被他鉗製住,把頭往枕頭裡埋了埋。

床上被他睡暖了,被子裡有沈鬱白身上的味道,暖烘烘的,林杳的手也被他扣住, 少年的手指擠過她的指縫,居然在這種時候跟她十指相扣, 曖昧得不是時候。

幸虧萬茜沒待多久就退出去了,林杳聽見她小聲說了句:“我在想什麼……”

他的腳冷,手心卻熱,貼著她的掌心,林杳甚至能摸到他常年開賽車而磨出的薄繭。

她動了動腿,想掙脫出來,沈鬱白卻探出一隻手來,把她拉了下去,兩個人一起蒙在了被子裡。

黑漆漆的一片,林杳也看不清沈鬱白的臉,隻覺得扣住自己的那隻手越來越用勁,另一隻手帶著暖意附上她後腦勺,順著她的頭發往下撩,指尖捏住發尾,林杳覺得自己的脖子有點癢。

被子裡一陣陣悉悉窣窣的聲音,林杳喉嚨微動,感覺到少年的呼吸越湊越近,熱氣撲在她鼻尖上,沈鬱白用腳背貼了貼她,對方身體的溫度太過清晰。

如果他們是兩瓶墨水,那麼即刻就要混合在一起,相互摻雜,彼此滲透。

林杳以為要下一秒就要接吻,唇就要貼在一起,能進一步體會到他皮膚的溫度。

但沈鬱白又極為克製地停下,嗓音含糊不清:“你怕被我媽發現?”

旖旎的氣氛沒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澆滅,林杳偏了偏頭,吐字:“廢話,說了不能跟他們說我倆的事。”

沈鬱白的腦袋往前探了探,兩瓣唇貼上,蜻蜓點水一般。

這個敷衍的戀愛談到現在,今天還是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

十幾歲的兩個人都沒切實地體會過什麼是愛情,什麼是親密,隻會照本宣科,在最青澀的時候,用最純真的感情,做最曖昧上頭的事。

被子裡好黑,也好熱,溫度節節攀升。

他說:“可我想告訴他們了。”

林杳默然,隻看著眼前的黑暗,沒出聲。

沈鬱白往她身上靠了靠,腦袋抵上她肩膀,短短的頭發搔刮著林杳的脖子,少年聲音低低啞啞的:“你不想出麵的話那就我說,然後跟我一起走吧。”

林杳蹙眉,遲疑道:“……跟你一起走?去哪兒?”

“出國,留學。”

她使了狠勁兒,一腳把他踢開,也把手從他指頭縫裡抽了出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視線一下子變得敞亮。

林杳預備下床穿鞋,沈鬱白用手蓋了蓋眼睛,扯住她手腕,有點無奈:“怎麼又生氣,就該把我藏著掖著?我很拿不出手嗎?”

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也沒掙,沈鬱白支起身子,單隻胳膊勾住她脖子,兩個人又一起倒在床上。

林杳睜眼看著天花板,沈鬱白的下巴還壓在她頸窩裡,懶懶地吐著氣,身上有淡淡的青檸味,還有在被子裡悶過的熱。

她平靜說:“你是多自大啊沈鬱白,你覺得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就應該跟你一起走?你不考慮一下我願不願意,我想不想、能不能,你覺得反正你家都給錢我讀了高中了,繼續花點錢送我出國陪陪你也沒什麼問題。”

林杳頓了頓,反問:“是這樣嗎?所以你才有勇氣跟我說出這種話?”

他出聲:“我沒……”

沈鬱白的身子僵了一下,林杳動了動胳膊,給了他一肘擊,手下一點情分都沒留,他被打得悶哼一聲。

林杳撇開他環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側過身子,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沈鬱白皺眉看著她。

她乾脆把話說開了:“你出你的國,你的人生再美好再成功,也跟我沒有關係,我的人生也不差,不用你搭一把手來拯救我。”

林杳湊近了些,低眼看著他淡色的唇,輕輕說:“反正我們是走不到最後的,現在是你為此上頭,我也曖昧上頭,所以互相陪伴一下,沒什麼不好,你真以為我們能一起攜手走完這輩子?我們最後能結婚?”

她吻上他,又退開。

“這話你自己信嗎?沈鬱白。”

他捏了捏她凸起的腕骨,聲音沉:“你就打算跟我玩玩兒?”

林杳撒了手,安靜地看了他幾秒,兩雙眼睛在黑夜裡彼此對視,各有心緒。

“彼此彼此,我又不傻,你難道就認真?”

如果真的想認真對她,就不會在明知自己隻能出國留學的時候跟她提出交往,不會輕飄飄又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得拋下一切跟你出國。

你明明也沒多愛,有什麼好覺得委屈的。

她下了床,拉開陽台的門,靠在邊上,語氣仍舊平淡:“前門走不了了,麻煩你跑一次陽台吧。”

沈鬱白坐起來,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扯著唇冷笑一聲:“還真是經常吵架。”

他抓了把頭發,顯得很煩躁,屈著一條腿坐在床上,沒看林杳,把頭往另一邊偏了過去,一字一頓地咬字:

“如果我說,我不出國了,你能不跟我吵嗎?”

低過一次頭,就有第二次……甚至更多,沈鬱白已經不覺得這有什麼違和了,因為林杳絕不會低頭。

要麼服軟,要麼斷了關係,他的選擇真是少得可憐。

林杳緩了口氣:“你不用這麼做,我好像之前也跟你說過,我討厭彆人為我放棄什麼,我也不希望你放棄前程,我擔不起,你以後後悔的時候說不定還會把這事怪在我的頭上。”

沈鬱白走了過來,手指搭在門把手上,手腕上的翠綠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林杳。”他念了她的名字,“你比我還會得過且過。”

他至少想過以後要怎麼辦,可在林杳的心裡似乎就沒有以後了。

沈鬱白走後,她把陽台處的門合上,背抵著玻璃門,低著頭站了好一會兒,一聲也沒出,就那麼站著。

窗簾拉上,房間內一片昏暗,但床上還有殘餘的溫度。

林杳閉上眼。

曖昧上頭還有另一種解釋,就是明知道沒有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向對方靠近。

第二天早上萬茜跟她提過昨天晚上的事,林杳咬住筷子,低低道:“抱歉啊,我昨晚睡得早。”

萬茜歎氣:“那小白又跑網吧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想做的事,如果不是無聊,應該也不至於成天泡在網上,以前還有幾個朋友叫他一起出去玩,就那個叫王栩文的,最近怎麼也不來了。”

林杳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飯,抿住唇沒作應答。

後來從金友媛家往回走的時候,她又路過那處寺廟,人流量少了一些,廟外還有很多擺攤賣黃符的,那人說得神乎其神,說請了哪裡的大師畫的符,能辟邪能改運能正風水。

林杳駐足,鬼使神差地買了一遝,回家把那遝糙紙捏在手裡的時候,卻又拿不準該怎麼辦。

沈鬱白沒說過要分,林杳也沒提過這事,那天晚上的事好像就再沒人提過,大家都選擇忽略,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得過且過,不去考慮以後了,反正要分開的時候自然就會分開,也許是沈鬱白出國那一天,也許是林杳大學報到那一天。

萬茜說沈鬱白一直不出門,好像跟朋友也鬨掰了,林杳看著手機上白檸剛給她發的消息,說想過幾天一起出去旅遊,因為王栩文的叔叔在那邊開了民宿,所以勉為其難捎上他和那個叫趙旭東的,能省一筆住宿費。

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問:【能再帶個沈鬱白嗎?】

白檸發了一串問號。

林杳確實沒打算跟雙方的家長說她跟沈鬱白的事,但是跟白檸她們說的話好像沒什麼問題。

【其實,我倆在談戀愛。】

白檸又是一連串問號攻擊。

【天呐!我還真是沒想到你和沈鬱白能……】

林杳又看了眼床頭的位置。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把那件事揭過去了,但不代表心裡就沒有感受,沈鬱白最近也不常來她房間了,林杳甚至想過,是不是這樣冷處理下去就會到那個暫定的“終點”。

說給沈鬱白聽的話也是為了說給自己聽的,人有時候需要一些自我提醒,不然會忘記頭上懸著的刀。

“咚咚咚。”

她聽見對麵在敲牆。

這是之前跟沈鬱白訂過的暗號,那時候沈鬱白說為什麼總是他來找她,問林杳怎麼不去找他一次。

林杳沒多想就說:“那你以後敲牆三下,就代表想要我過去,但是去不去就看我心情。”

敲牆三下,就代表,他還不想結束,他在試探性問,她還願不願意去見他。

44 黑月光

林杳看了眼陽台外, 現在已經是七月末了,夜間的暑氣還極重,養在陽台的小貓們也熱得喵喵叫, 她想了一會兒, 把之前買來的符紙折了幾張塞進兜裡,最後還是拉開了陽台的門出去了。

陽台上搭著的那塊木板還靜靜躺在那裡,林杳從上麵踩過去, 忍不住看了眼樓下,綠化帶裡棲著的蟬大聲狂叫,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夏季的熱風灌進她的衣領裡,林杳才發現這裡原來這麼高。

那沈鬱白每次都那麼果斷地走過來, 確實還挺有勇氣。

她跳進對麵的陽台, 看見了靠在角落的那把吉他, 已經好久不曾被拿起過了。

沈鬱白專門為她留了門, 林杳又往吉他那兒看了一眼,才轉身進了他房間。

這是林杳第一次來他房間,房間裡的東西都堆得很雜亂,地毯上到處是玩過的遊戲卡帶,顯示器上的小人還在一跳一跳,沈鬱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還真是空虛。

少年正在床上縮成一團,腳踝露在月光下,林杳撩開簾子的時候才給這個房間裡帶來一些光線,不然就是黑沉沉的,隻有屏幕上跳躍的光線。

林杳慢慢走到他床邊, 蹲下身子,把他擋住眼睛的手腕拎起來, 問著:“你要睡覺了?那還叫我來乾什麼?”

少年輕輕睜了眼睛,劉海淩亂地擋著眼皮,林杳就把他的頭發吹開,盯著沈鬱白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鬆了手,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把下巴擱在床上。

沈鬱白側了側身子,淡淡說:“沒什麼,太無聊了,想你來陪我一會兒。”

顯示器上的小人靜止不動了,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緩緩的呼吸聲,林杳聽見屋外的蟲鳴聲,眨了眨眼睛,輕輕問:“我們總是吵架和冷戰的話,你不會覺得煩嗎?你也會覺得我很討厭吧。”

少年的腳踝觸到從陽台吹進來的熱風,沈鬱白側過眸子盯著她。

“我不討厭你。那照你這麼說的話,我總是讓你生氣,你已經煩了?”

林杳笑了下,把腦袋側壓在他腦袋邊上,沈鬱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清清淺淺地噴灑在他臉側,鼻間相距一個呼吸的間隔,他看見少女的神情很寧靜,唇角輕輕挑著。

她開了口,呼吸隔得更近:“我有時候對你的態度確實有點差了,說話也不好聽,以後會注意一點,但也不代表我會無條件包容你無理的想法。”

昨天沈鬱白走後,林杳也有想過,她對彆人都挺好的,雖然話也不多,但是不至於像對沈鬱白似的,總是針鋒相對。

兩隻長著尖喙的稚鳥想著要互相靠近,結果卻啄得對方遍體鱗傷,林杳沒經驗,但是每次吵架以後心裡也是有點後悔的,覺得自己對沈鬱白的態度確實很凶,都沒怎麼跟他好好說過話,總是用自己身上的刺紮他。

“不管怎麼樣,既然我們都打算跟彼此開始一段感情,就要把這段戀愛談好,那麼即使最後分開了,再想起這段回憶,也不會覺得滿目瘡痍。”

沈鬱白慢慢垂下眼,睫毛遮覆住小片漆黑的瞳孔,他抬手順著林杳的頭發,指尖蹭過她耳後的皮膚,林杳感受到他手指的溫度,又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幾乎是誘哄著說:

“為什麼一定會分開?你就不會喜歡我嗎?”

他想湊近,聲音更低更啞:“……說你會吧。”

林杳的嘴角放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感受到他呼吸的熱。

她看著他,道:“我不討厭你。”

就隻是不討厭而已,他也休想騙到她的愛,林杳看透了沈鬱白這個騙子,隻要他得到了自己的感情,就會像得到了賽車的冠軍,得到了王栩文這樣的朋友一樣,得到了就放棄。

他現在可以不在乎自己國外賽車的事業,因為他覺得是唾手可得的,沈鬱白也不珍惜朋友,因為覺得反正都會出國的,沒必要堅守什麼友誼。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非要把豐滿的生活過得骨感,把周邊的東西一點點地從自己身邊剝離開,讓自己慢慢凋零,淪落到這個地步也是他活該。

可林杳跟他不一樣,林杳想要堅守的東西很多,她想做自己的事業,想守護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努力地將貧瘠的人生過得精彩至極,回應著所有人的期待和愛。

沈鬱白不交出自己的愛,林杳是絕對不會愛他的,現階段沈鬱白能為她做到什麼程度,林杳就會回饋給他;沈鬱白做不到的事,也休想讓她做到。

自從她說出那句話以後,房間又安靜下來,沈鬱白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用冰涼的腳去尋自己的鞋子,沉沉地說:“我去趟洗手間。”

林杳也坐直了身子,洗手間的門被關上,燈被打開,她透過磨砂的門能看見他模糊的身影,站在門邊一動也沒動,隻是靠著門站著。

她出了神,順著床邊那一小塊月光看過去,月光延伸到書桌旁,林杳看見了那本厚厚的書,她走過去看了眼,翻開的那一頁還是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

林杳似乎能想到,很多個夜晚,沈鬱白會坐在這裡,點一盞燈,把這首詩翻來覆去地念很多遍。

她眼睛低了低。

原來不是教材上的課文,是專門找來的,詩集裡的詩。

沈鬱白仍然躲在洗手間裡,林杳回過身子看了一眼,然後借用了他書桌上的雙麵膠,貼在符紙背麵。

她視線搜尋一圈,不知道該貼在什麼地方好,最後還是貼在了沈鬱白床底。

第一張,祝他事業有成,找到自己真正的夢想。

第二張,祝他能真誠一點,交到知心的朋友。

第三張,祝他能學會全心全意地愛人。

不知道有沒有用。

隨便吧,管它有沒有用,她也就隻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林杳走到洗手間門口,抬手敲了敲,問著:“你還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回去了。”

她看見裡麵的影子動了動,他假裝洗了手,然後關了洗手間的燈,門把手被擰開,沈鬱白走出來,看了她一眼,繳械投降般用濕漉漉的手環著她,嗓音還是平靜的,卻又沒那麼平靜:“你真能釣。”

書桌上的詩集被風吹得翻過幾頁,空調吐出的冷氣都從陽台未關的門裡溜出去,房間裡開始變得燥熱。

林杳偏了偏頭:“又釣不到你。”

他不再說話,林杳又想起來萬茜跟她說的話,就提了個新話題:“對了,過一陣子我和白檸她們去旅遊,估摸著有一周。”

沈鬱白手鬆了下。

林杳繼續:“帶上你。”

他問:“你跟白檸她們說了我們的事?”

她渾不在意地點了兩下頭,“反正你待在家裡也沒事做,不是打遊戲就是睡覺。”

林杳看了看他,想了幾秒還是問出口:“你到時候出國了,繼續開賽車吧,總不至於讓日子變得像這樣無聊,人活著還是得有點夢想的,你真的就沒有什麼想要去做的事嗎?”

“有啊。”他的視線下移,輕佻地吐字,“現在想接吻。”

當初說不許告訴彆人的是林杳,現今她願意跟自己的朋友承認他。

沈鬱白這一刻低眸凝視著她的唇,瘋狂想接吻。

“……”

林杳無言,推了他兩把,說著:“那你還是彆想了。”

沈鬱白順從地鬆了抱住她的手,尾調懶散:“剛不還說要對我態度好點?說話不算話啊小狼。”

林杳狐疑:“我態度差了?”

他一本正經:“好差的。”

“……我還能更差一點你信不信?”

沈鬱白悶著笑了幾聲,胸腔震動起來。

察覺到話題被他帶偏,林杳皺了皺眉,意識到他故意跟她調笑,卻沒認真回應她剛剛問的問題。

“我要回去睡覺了,就不陪你解悶了。”她抿了抿嘴唇,“你要是真的覺得生活沒意思,我剛剛問你的話,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畢竟等你真的出了國,哪還能在半夜覺得無聊的時候找個人來陪你。

她走得痛快,沈鬱白沉默了很久,又躺回床上,擱在枕頭底下的手機震動了好多下,基本都是國際長途電話。

從他退了車隊回國以後就在不停地給他打電話,隻是沈鬱白都一口拒絕了,他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

林杳說人都應該有個夢想,有想要做的事。

可沈鬱白實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最想要的是林杳,可他得不到。

他把手機關機塞進枕頭底下,然後又把身子蜷在一起,掀著被子蓋過頭頂,腳踝仍舊裸露在外。

**

林杳第二天去了一趟警局,去見新分配給金星鑫案子的警察,那人看上去挺年輕,叫李亞,這個人做事就比葉傅文認真多了,隻不過他剛接手,對案子的情況還不是很了解。

林杳把上次在公園的事跟他說過了一遍,問他能不能查一下那晚公園廁所門口的監控,李亞說他會去問問。

正事聊完以後,林杳還沒走,李亞就多看了她兩眼,問:“還有事要說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想問一下,你們這邊招警察大概要什麼條件?如果想進刑警隊的話要花幾年?”

李亞愣了一下,覺得有點樂。

“你想進我們警局?”

“嗯。”

李亞整理著手邊的資料,鼓勵道:“這個沒個準數,但是隻要乾得好,立過功,就總有機會。知道任長霞嗎?她從警校畢業後就進了刑警隊,花了13年做到了局長,所以都是有可能的。”

林杳琢磨著,應了兩聲。

李亞的動作很快,當天晚上就去看了十一月二十二號的監控記錄。

他給林杳發了張照片,隻有個模糊的輪廓。

林杳把圖片放大了很多倍,那是個身體壯實的男人,因為離攝像頭太遠,拍不清臉部的五官。

但是旁邊有個人很引人注目,戴著眼鏡,手裡捏著個塑料袋,就站在樹林對麵往這邊看。

林杳的手蜷了一下。

那是聶湛。

45 黑月光

但是監控裡聶湛隻是站在旁邊看著, 直到金友媛被嚇到以後跌倒在地上,聶湛才動了動腳,往金友媛那邊走了兩步。

林杳不懂他到底在做什麼。

她問李亞:“還有後續的監控嗎?有那個人的線索了嗎?”

李亞:“要來了周邊的監控, 還沒來得及看, 有消息會再給你們打電話。”

林杳往後退了退,聲音低下去:“麻煩了。”

她正準備離開,李亞沉思了一會兒還是跟她說:“最好還是能問問金友媛能不能提供長相信息, 因為目前隻有她見過那個人。”

林杳沉默良久,嗓子發沙:“她想不起來,隻能認出那個人的臉。”

這種叫做想象障礙,閉起眼睛無法在腦海中浮現具體的形象,眼不盲心盲。

五年前, 在巷子裡的垃圾桶旁邊發現金友媛的時候, 她已經是渾身赤.裸的了, 頭發黏在臉上。

昨夜一場大雨, 衝得什麼都不剩,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腫了,睜都睜不開,林杳站在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裡像長了刺一樣疼,她努力開口,想說對不起,卻隻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那時候金星鑫死死咬著牙,脫下外套把妹妹包住,抱了回去, 林杳看見金友媛露出來的那隻眼睛,瞳孔渙散著, 一點神采都沒有。

林杳看著她,眼睛開始發潮。

她想起金友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會牽她的手,小孩子個子隻到她的腰部,用肉肉的臉蹭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和金星鑫身後,用模糊又稚嫩的聲音叫她“林杳姐姐”,追不上的時候就會委屈地哭,林杳和金星鑫就笑著回去找她。

巷深處一片水窪,混沌的水坑反射出黑雲沉沉的天,磚瓦的縫隙裡擠滿了綠色的苔,林杳的指甲嵌入掌心,滲出了血。

後來葉傅文敷衍地問金友媛記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子,金友媛沉默著,金母怕她難過,就抱住女兒的頭:“她描述不出來,印象太模糊了,那時候又是雨夜。”

氣氛沉寂下來,還是無法有進展,葉傅文正想擺擺手讓她們回去,又聽見金友媛沉靜地開口:

“但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能把他認出來。”

林杳看見她的眼淚掉下來,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了頭,金母把金友媛抱得更緊。

終於,在五年後,這件案子能重新被翻出來查了,能讓這個案子被壓五年,葉傅文也算有本事,就是不知道究竟他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權力。

從警局回去的時候,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林杳去便利店買了把傘,果然在半路上落了雨,她撐了傘,褲腳還是被沾濕。

她坐在房間的地毯上看了會兒電視,林杳隻愛看法治頻道,哪個村裡又發生了謀殺案,河上浮起女屍;抑或是結婚多年被家暴,最後卻隻能找社區調解。

林杳閉了閉眼,呼吸間嗅到沉重的水汽味,混沌的大腦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句話:

“暴力流向女性,女性承受暴力,成為受害者。”

男人比拚肌肉,女人比誰更瘦,這是誕生於男性審美條件下的社會,所以女性總是手無縛雞之力,逐漸向“小白花”的人設靠近。

林杳在這個時候會想起很多人,想起躲在會所隔間裡奮筆疾書想考大學改變人生的王姐,想起為了讓自己走出陰影而努力與外界接觸的金友媛、奮力逃離重男輕女家庭的白檸……還想起了很多人。

總還是有人不一樣的,總有人是真的為了自己而活。

興許是雨天的氛圍太讓人昏沉,空氣中大半都是水汽,氧氣也被壓縮,呼吸變得悶,輕微缺氧的狀態下就特彆容易困。

林杳在眼皮落下的那一秒還在想著亂七八糟的事,下一秒就靠在床邊睡著了,電視裡的主持人還在繼續播報案件進展,林杳輕輕吐著氣,呼吸變得均勻且沉重。

夢境回到了雨天,林杳看見金星鑫耳朵上掛著口罩正準備出去,她扯住他,問:“你乾什麼去?”

金友媛還在房間裡睡午覺,林杳在幫忙檢查她的作業,手上的紙頁變得無比潮濕,夢境裡的金星鑫笑得還和以前一樣,和坐在自行車上回頭衝她招手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他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和:“我出去一趟。”金星鑫罕見地停頓了一下,又假裝一切正常,“馬上就回來了,你要是累了可以跟我妹妹躺在一起睡一會兒。”

林杳的手鬆開,看著他關上門離開。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杳也是後來才知道,金星鑫那天是揣著一把刀出去的。

金友媛出事以後他再也沒去過學校,在家窩了一兩年,也經常出去,很晚才回來,卻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他死在找到金友媛的那個巷子,林杳估計他肯定知道了什麼,可他又什麼都沒說,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酒闌巷——林杳人生中頭兩次去那條巷子,見到過兩幕足以烙印一生的畫麵。

警方圍了警戒線,她站在遠處怔怔地看著,那一天是暴雨,垃圾桶裡灌了半桶水,水花撲棱開,濺到林杳胳膊上,激得人渾身打起了寒顫。

她看見地上那人蒼白的手指旁邊是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手腕上是她串的多寶串,保平安的,隻是珠子泡在了血水裡。

林杳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能平安,卻一個又一個地失去了他們。

她的眼睛睜得發澀,眼淚很燙,和冰涼的雨水混合摻雜在一起,落在巷子的地麵上。

後來林杳很少說話,剪了短發,很多人都沒想過,其實她以前也有抱著阿婆和媽媽的胳膊撒嬌的時候,有故意跟金友媛一起捉弄金星鑫然後躲在角落裡偷笑的時候。

後來的她隻有學校告示欄上一次又一次的通報批評,因為她見不得有人被欺負,林杳知道,那些女生一定都是某個人的女兒,某個人的妹妹,某些老人的孫女,也會有珍惜她們的人,像以前被大家愛著的她一樣。

女性總是受害者,她偏不,偏不做什麼暴雨中的純潔小白花,就不遵循白幼瘦的審美,就要有強健有力量的身體、有清醒理智的大腦,偏要長出一身刺,紮得那些人遍體鱗傷。

林杳趴在床邊,兩隻胳膊把頭埋起來,呼吸被困在小小的臂彎裡,眼睛被夢境熏哭,沾濕了床單。

沈鬱白輕輕蹲下身子,用手指蹭了蹭她眼睛,自言自語著:“怎麼還睡哭了……”

林杳的嘴唇翕張幾下,眉毛擰成八字,像被魘住了一樣輕輕喃語:

“對不起。”

少年低眸看著她,用指尖蹭著她潮濕的睫毛,又順著滑到了她眉毛上,微涼的指尖點在她眉心。

“你到底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卻又這麼難過。”

沈鬱白一直有種感覺,他是被隔絕在林杳的生活之外的,不知道她經常出去是做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哭。

不知道她和金家的關係,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麼討厭雨季,林杳通通不會告訴他,因為沈鬱白根本沒走進她心牆對麵。

他把電視關掉,一手攬著她的脖子,另一隻胳膊穿過她的膝蓋下方,把林杳輕輕抱到床上去,扯開了被子給她搭上。

自己一向不蓋腳踝的人,卻記得幫她把被子掖好。

沈鬱白的視線慢慢落在她臉上,挑開她淩亂的頭發,頭壓低了一些,緋薄的唇靠在她唇邊,又極為克製地停下。

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兩手撐在林杳身側又退開,表情淡漠地坐在她身側,低低道:“算了,你還沒允許。”

萬一被知道了,又會變生氣的。

沈鬱白看著外麵的雨天,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粗製濫造的晴天娃娃,臉上的笑臉畫得古怪,能看出來他沒什麼藝術天分。

也可能是覺得林杳就喜歡這樣的,所以就故意做了個醜娃娃。

他把晴天娃娃係在窗台上,怕被風吹掉,還係得緊了些。

醜娃娃的身體左搖右擺,沈鬱白看了眼還在落雨的黑雲,淡聲念著:“彆下雨了,她討厭雨季。”

林杳安靜地閉著眼,室內光線昏暗,少年離開的時候動作也輕,她尚且不知道他來過。

窗戶上的晴天娃娃囫圇轉了幾個圈,沈鬱白床底下的符紙也變得潮濕。

她偷偷在他的房間裡貼了祝福的符紙,他也偷偷在她的房間裡掛了驅趕雨季的晴天娃娃。

隻是當沈鬱白從林杳房間回去的時候,在自己房間裡看見了萬茜。

萬茜的表情很複雜,她拍開了沈鬱白房間的燈,覺得太陽穴發疼,問著:“陽台上那塊板子就是方便你爬去杳杳房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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