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白也沒什麼打遊戲的心思, 就讓他們自己玩兒著,自己去冰箱那邊撈了瓶汽水喝。
冰箱裡還有很多萬茜專門給林杳買的水蜜桃果汁,萬女士見林杳經常喝這個,就在家裡備了不少。
不知道等林杳走了,這些飲料要交給誰來處理。
他的視線在那些易拉罐上一掃而過,指尖頂開汽水的拉環,慢吞吞咽下一口。
王栩文也叫嚷著好渴,過來找水喝,他見彆人都不在這兒,就躲在冰箱門後麵小聲跟沈鬱白說:“上次你說的事, 我仔細思考過了。”
沈鬱白瞭他一眼,王栩文就接著說:“林杳又好看, 人又善良,就算不是我以前以為的那麼溫柔,但你不覺得……”他小心翼翼的,“這樣更有魅力嗎?”
他錘了下肩膀,一臉毅然決然:“我下定決心了,就算我老爹打死我,我也會對她忠貞不二的。”
沈鬱白輕飄飄睨著他,眼神沒什麼溫度,冷冰冰的,冒冷氣的汽水罐被他轉了幾圈,然後輕輕擱在桌台上。
他一個字都沒說,繞開他走了,王栩文還挺自我感動的,在背後做了個給自己加油的手勢。
結果沒兩秒,沈鬱白的腳步又頓住,嗓音極輕:“那我就跟你說個事兒。”
“什麼?”王栩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懵懂地問著。
他微微側過頭,眼睫垂著。
“你沒戲。”
王栩文原地愣住,沈鬱白繼續往前走,咬了下牙,預備上樓。
正在打遊戲的趙旭東看見他的動作,就出了個聲問:“小白你上樓了?不跟我們一起玩兒?”
沈鬱白淡淡道:“我上樓拿個東西,你們先玩。”
他這次沒回自己房間,在林杳房間門口站著,抬手敲了門。
他問:“可以進嗎?”
房間裡的林杳皺了皺眉,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什麼還要來她房間?被發現了怎麼辦?
她沒開門,隻待在裡麵問:“什麼事?”
“聊聊。”他的話少得可憐。
林杳轉開了門,隻露出一條縫隙,擰眉看著他:“為什麼要在我房間裡聊?”
沈鬱白低眼看著她:“那不然去我房間?”
他房間更危險。
她沉默兩秒,把門稍稍拉開了些,讓沈鬱白進去,還催著:“說快一點。”
沈鬱白側頭往後看了一眼。
林杳的房間在樓梯旁邊,從客廳裡抬頭能看見一半房門,沈鬱白站在她房間門口沒有動,回頭看見樓下的王栩文怔怔地拎著一罐汽水。
王栩文看著他進了房間,他不知道那個房間是誰的,但肯定不是沈鬱白的。
林杳把門關上,轉了頭狐疑著問:“到底有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搬?”他問。
林杳沉默了幾秒,“最近搬不走,學校那邊調不開。”
她這幾天找老師問過能不能再給她一張住宿申請表,老師跟教務那邊聯係過以後,說:“上學期你說要住校,一直拖到這學期,申請表也一直沒交,現在所有的床位都排滿了呀,沒有空餘的了。”
主要是他們這邊位置不太好,比較偏,周邊也不是居民區,就算想租學區房都不好租,所以很多學生都會住校,除了那種有錢有時間的家長能車接車送,其他的基本都是住校生了。
舅舅那邊現在也住不下,林杳現在是連住校的退路都沒有了。
“哦。這樣啊。”他閒閒地應了兩聲。
林杳坐回書桌邊上,“你要聊什麼?”
“外麵太吵,來躲躲清淨。”
“怎麼不去你自己房間躲。”
他輕輕看她一眼,“我房間待會兒也會吵起來的。”
林杳:“……”
她轉回身子,拿了筆繼續寫題,眼睛垂著,聲音冷淡:“知道吵你還帶那麼多人過來,自己作的能怪誰。”
沈鬱白拖了旁邊另一個凳子過來坐著,把腦袋擱在椅背上,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順手挑了她一撮頭發拿在手裡玩,語氣很懶:“讓你窩在這個小房間裡,委屈?”
樓下還吵著,遊戲的音樂聲和他們的討論深聲此起彼伏,窗外是顫動著的樹影,熱風陣陣灌進屋子裡,書桌上的紙頁被吹得翻起了角。
林杳用文具盒壓住飛起來的紙頁,又揮手頂開他的手,眼都不抬:“沈鬱白,你彆太過分。”
她的短發墜了下去,垂在耳側,發尾輕輕掃著脖頸。
沈鬱白輕眯住眼,盯了幾秒那一小撮頭發,又說:“你可以下去,我也不在乎彆人發沒發現。”
“我在乎。”她說,“如果你隻是來說這些的話,好無聊,你可以走了。”
少年沒動,隻說:“王栩文說他喜歡你,要追你,你要怎麼辦?”
她筆尖一頓,幾秒後又繼續往下寫著式子。
“不怎麼樣,他隻要不跟我說,我就裝不知道,反正我跟他也沒什麼交情,慢慢就冷掉了。”
“而且他對我不過是出於男人對一個漂亮女孩的好感,算得上哪門子喜歡。跟我甚至都沒說過兩句話,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性格的人、不知道我家裡到底什麼情況、不知道我經曆過什麼,他能喜歡我什麼?”
空氣凝滯著,林杳最後算出了答案C,準備往括號裡寫的時候聽見沈鬱白用很輕的聲音問她:
“那我呢?”
“你也要慢慢冷掉?”
林杳停了下一步動作,明明知道答案是C了,卻不知道怎麼往下寫。
明明知道最後是沒結果的,卻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
是不一樣的,沈鬱白跟王栩文是不一樣的。
沈鬱白什麼都知道,所以林杳也沒像對王栩文一樣對他,她直白地拒絕了他的示好,想要利落地處理完這種事,免得耽誤兩個人的事。
林杳沒有回答他,沈鬱白就把椅子轉過來,正坐在她側邊。
窗戶上掛著的紗簾輕輕舞動著,熱浪一股又一股地撞進房間裡,跌到地麵上,地板磚都熱了起來。
林杳感覺到肩上一重,她側了側眼,看見沈鬱白翹起來的碎發,紮著她的皮膚,他的額頭輕輕抵在自己肩膀上,再往遠了看能看見他塌下來的背上凸出的骨頭。
沈鬱白身上總有一種好聞的青檸香,給這個燥熱的季節帶來喘氣的機會。
林杳這一刻突然漫無邊際地想起以前看到過有人說,人類身上會產生一種叫做費洛蒙的氣味物質,刺激對方的大腦興奮度,增加對異性的吸引力。
人類是否真的會被費洛蒙吸引,她不得而知,隻是這一秒肩上傳來的溫度和重量卻是實實在在能感知到的。
沈鬱白微微閉了眼,想開口說話,卻聽見房間的門被輕輕轉開的聲音。
林杳下意識扭了頭往外麵看,王栩文正站在門口,單手握著門把手。
沈鬱白把頭抬了起來,回頭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訝異的表情,隻是平靜著說:“終於被發現了。”
趙旭東也上了樓,看見王栩文愣愣站在那兒,就湊過來想問他怎麼了,結果順著他的視線看見屋子裡靠在一起的兩個人,下巴都快驚掉了。
林杳丟了筆扶額,單手推開沈鬱白,隻覺得腦袋疼。
她問:“你故意的?”
趙旭東瞠目結舌,說話都不利索了:“我靠,小白你家裡有女生啊!”
他衝進去鎖沈鬱白的喉,咬牙切齒:“你小子,我說你怎麼遊戲都不打,老是往樓上跑。”
趙旭東看了眼桌子上的作業,又說:“教人家寫作業呢?”
沈鬱白一臉冷漠地掙著他的胳膊:“……鬆手。”
林杳心想著沈鬱白還能教她寫作業?
她看過沈鬱白的卷子,這人是從國外回來的,國內外教學水平不一樣,國外重心不是解題而是個人實踐能力,所以這家夥做題能力一般,思維倒是挺活泛。
而林杳從小就是從應試教育裡殺出來的,解題能力強,這方麵沈鬱白還沒資格教她。
趙旭東還在喋喋不休:“早說家裡有人在啊,那我們今天就不來了。”
他回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看把王栩文嚇的,現在都沒回過神來呢。”
沈鬱白朝那邊瞧了一眼,王栩文的神情還空白著。
他看見了沈鬱白的表情,一點慌張都沒有,一股懶散勁兒,似乎根本沒有被抓包的緊張感。
他問過沈鬱白什麼時候能來,沈鬱白說隨便他們來;在冰箱那兒說他“沒戲”;剛剛上樓的時候還回頭看他一眼,故意讓他知道他進了這個房間。
什麼早說不早說,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37 黑月光
王栩文的手緊緊抓著門把手, 什麼也沒說,轉身下樓去了,趙旭東叫了他幾下, 王栩文都沒應。
林杳從座位上起身, 裝模做樣地笑了下,跟趙旭東說:“我看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是他的——”
說到半途, 林杳側眸看了沈鬱白一眼,又悠悠說:“表妹。”
沈鬱白臉上的表情有點繃不住了,靜靜地掀了眼皮看了她幾秒,又轉過頭去低低哂笑了一聲。
趙旭東摸了下後腦勺,訕笑著:“哦哦……這樣啊。”
樓下的其他人還什麼都不知道, 互相搶著遊戲手柄, 萬茜給大家切了水果, 看見王栩文從樓上下來, 表情不太愉快,她就抬頭往樓上看了眼,看見沈鬱白扯著趙旭東從林杳房間出來。
趙旭東偷偷問沈鬱白:“真是你表妹啊?”
兩個人坐那麼近,腦袋都挨一起了,那氛圍感可不太像什麼表兄妹。
沈鬱白麵無表情,話音冷淡又敷衍:“她說是就是吧。”
趙旭東:“?”
他在原地琢磨了好一會兒這句話的意思,然後猛地追上沈鬱白,十分震驚地追問:“不是吧,小白你是沒追到手?”
沈鬱白靜靜看著他,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彆管。”
嘴硬成這樣, 八成是讓他猜對了,趙旭東在心底頗為感慨地“嘖嘖”幾聲。
萬茜看著沈鬱白一步一步地下樓梯, 跟沒事人一樣窩進了沙發裡,她又往林杳的房間看了眼,房門已經關上了。
一群人玩到晚上十一點,沈鬱白的爸爸剛拎著行李箱從機場回來,趙旭東他們也不能再繼續打擾下去,就組織著各回各家。
出了沈家大門以後,趙旭東撈著王栩文的脖子,古怪地問:“怎麼一直這個表情?不滿小白比你先找到女朋友?”
王栩文把他撞開,忿忿說:“不是!”
反而更像惱羞成怒了。
趙旭東被打得很痛,他摸了把胸口,跟王栩文說:“不是,我覺得小白跟那妹妹之間挺怪的,妹妹說自己是小白的表妹,小白還怪彆扭的,看上去他還沒成呢。”
王栩文怔了下,趙旭東就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安慰著:“彆氣餒,抓緊點,你還能趕在小白之前找個女朋友。”
他看看趙旭東,“他還沒成功?”
趙旭東摸摸腦袋:“我覺著是這樣。”
王栩文快步趕回家,趙旭東在身後叫他,王栩文敷衍著:“困了,我快點回家睡覺,你也快回吧。”
走得太快,他差點被絆倒,又想起了什麼,說著:“明天早上來早點兒,給我抄抄作業。”
提起這茬,趙旭東後知後覺地罵了一聲“草”,然後也趕忙回去補作業了。
王栩文邊走邊冷哼。
靠,看他牛逼成那樣,還不是跟自己在一個起跑線上。
他突然停了腳步,在一盞路燈下低頭,掏出手機給林杳發了消息:“什麼時候有空啊?據說江上大橋那邊下個月有夜市活動,你能去嗎?”
想了想,王栩文還是加上一句:“白檸超想去,我們一起?”
他得搶在小白之前,不然林杳就要被拐跑了。
雖然現在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已經被拐到那貨的家裡去了。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林杳聽見樓下的關門聲,應該是沈鬱白剛送完朋友,從外麵回來。
林杳先去問了白檸,白檸雖然有些奇怪,還是承認了。
她之前確實說過想去江上大橋那邊的夜市,但是早就因為沒時間而放棄了,不知道這事怎麼又被撿起來說了。
不過要是都有時間的話,大家一起去一次也不錯。
林杳確認了以後,就給王栩文回了“好”,然後抓著手機想了幾秒,覺得反正他都誤會了,不如就趁勢直接跟他說清楚,把人拒絕了,免得王栩文又跟沈鬱白一樣說她吊著人。
她剛想打字,劉靜的電話打了進來。
林杳滑到接通,看樣子劉靜是躲開爸媽給她打的電話,聲音很小:“我才知道、道樓上的李仁平已經搬走、走了,怎麼辦?你還要問、問他的去向嗎?”
她想了兩秒,之前李仁平跟她說的話還挺有道理的,林杳斟酌了一下:“不用了,我要問的事已經問完了,你也不用管他了。”
劉靜說著“好”,正要掛電話,林杳問她:“下個月我和白檸一起去夜市,你跟我們一起去玩兒?”
她興奮了好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眼外麵,捂著手機,很高興又小心翼翼地說“好”。
劉靜家裡管得嚴,說是高中畢業以後才能給她買手機,現在這個是她自己存錢買的老人機,就跟朋友打打電話,她之前也隻有林杳這些朋友,高三開學以後換了班,也有很多女生跟劉靜一起玩兒,她的小手機裡又存了幾個號碼,劉靜高興得不得了。
她回到房間,從一堆教輔書裡抽出一本練嘴皮子的書,照著書裡說的,麵部猙獰地做了活舌操,然後極為認真地低低念著:“一個葫蘆兩個葫、葫蘆三個葫蘆四個葫蘆五、五個葫蘆六個葫蘆七個葫蘆……”
劉靜歎氣,癟著嘴抱怨:“什麼時候才、才能說話不結巴啊。”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好朋友,想要自己的小手機裡堆滿電話號碼,想要流利地叫出每個朋友的名字。
慢慢來吧,練到死,總能成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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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大橋夜市節定在了十月份,國慶節期間,看準了人流量最大的時候,估計是想狠狠賺一筆。
高三人的國慶假也就兩三天,晚上八點的時候林杳換了衣服準備出門,沈鬱白聽見她下樓的聲音,拎著水杯打開房門準備下樓接水,看見她一副要外出的打扮,就倚在門邊,幽幽問:“你這個點出去?”
“這個點不能出去?”林杳繼續下樓,跑到玄關處換鞋。
沈鬱白走出房間,從樓上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張了嘴,想問她要去哪兒。
隻是嘴張了幾秒,又被閉上,他垂了眼,想著自己也沒有立場老是問彆人要去哪裡,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問多了,林杳會煩他的。
沈鬱白捏了捏水杯,最後隻說:“要我送你嗎?”
他希望林杳能說一次“好”。
林杳卻回答:“不用了。”出門的時候頭都不回一下。
江上大橋也不是太遠,坐公交五六分鐘就能到,何必讓沈鬱白專程送她一趟。
她跟白檸她們約好了地點,劉靜認真打扮過,紮了兩個麻花辮,斜肩背著包,看上去很高興,熱得臉紅紅的。
王栩文是後來到的,白檸看了他一眼,狐疑問:“就你一個人?”
他不解:“我一個人怎麼了?”
白檸:“以前你乾什麼都拉上你的好兄弟小白、小東的。”
王栩文的表情有點古怪,擰巴著說:“他們沒時間。”
林杳抬眼看了他一下。
小白在家待得都快閒死了,小白可有的是時間。
她沒說話,盤算著彆的事。
白檸聞言後就莫名其妙地跟他說:“那你一個男的跟我們一起逛什麼?讓我們女孩子自己玩兒吧。”
王栩文偷偷瞥了眼林杳,搓弄著後腦勺的頭發,含糊說:“……我保護你們。”
白檸一個白眼翻衝天。
她拉著林杳和劉靜轉身就走,完全不把王栩文當回事,捉起劉靜的麻花辮,讚美著:“哇,你的發質好好,給我推洗發水!我頭發都是大劈叉。”
劉靜哈哈笑。
直接被忽視的王栩文:“……”
他默默跟上去,看著林杳的背影,把兜裡的手攥成拳頭,暗暗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跟林杳說清楚。
雖然是很沉的夜,江上大橋周邊也是一片燈火通明,很多小推車圍在口上,鐵板魷魚被煎得滋滋冒油,白檸咬了一口,說自己舌頭都要被燙掉了。
林杳準備付錢,王栩文從後麵擠過來,火急火燎給她付了錢,還憨笑著:“我請客吧。”
白檸:“那你把我的也付了吧。”
王栩文:“……”
白檸:“哦,還有劉靜的。”
林杳沉默地把錢給他轉了過去,然後收了手機,跟他說:“沒必要。”
三個小姐妹手挽著手去彆的地方逛了,王栩文一臉挫敗。
直到白檸吃完魷魚,嫌棄自己手上的油,讓他們坐在凳子上稍等一下,她去廁所洗個手。
王栩文坐在長椅上,探頭看看劉靜,想把她也支走:“妹妹,白檸好像沒拿紙,你能不能給她送一下?”
劉靜起身給白檸送紙去。
林杳猜到他想說什麼,沒吱聲,等著王栩文先說。
她一直低著頭看手機,百無聊賴地刷著帖子,卻突然跳進來一條消息,沈鬱白問她在哪兒。
旁邊的王栩文叫了她的名字:“林杳……”
林杳給沈鬱白發:【在江上大橋。】
王栩文扭捏著,輕輕轉著眼睛瞄她,有點局促:“有個事兒我好久以前就想說了。”
沈鬱白回她的速度很快:【具體點,我找不到你。】
林杳怔了一下。
王栩文還在說:“其實吧,我覺得你人又漂亮,性格也大方……”
她還沒回沈鬱白,下一秒他就又發:【哦,看見了。】
王栩文的話卡了半天都說不出口來,林杳一直都沒看他,讓王栩文心裡有點慌,他張了嘴,卻突然被一個冰得嚇死人的東西貼上。
沈鬱白的指尖勾著一個超市的塑料袋,懶懶低著眼,另一隻手拎著一罐冷汽水堵在王栩文嘴上。
應該是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估計還是最後排冰了很久的那種,把人的嘴都要凍掉。
夜市裡人很多,摩肩接踵的,路過的小姑娘牽著氣球,好奇地看著他倆。
少年長身玉立,骨感的手指捏著易拉罐,冷眼睨視著王栩文,聲音拖得懶,調子輕飄飄的:“請你喝。”
沈鬱白撤了手,替他把拉環拉開,然後塞進王栩文手裡。
“喝汽水的時候就不要說話了。”
38 黑月光
說完沈鬱白就把林杳從長椅上拉起來, 跟沒事兒人一樣問著:“包拿好了嗎?”
林杳動了動手腕,皺了眉:“你突然來這裡乾嘛?”
沈鬱白不再含糊,直白說:“接你回去。”
王栩文還坐在一邊, 呆呆地捧著那罐冰可樂。
聽見這句話以後, 他確定他倆真的住在一起了。
沈鬱白動了動另一隻手上的塑料袋,察覺到王栩文的視線以後,他把那一袋子裡的冰汽水都扔到王栩文懷裡。
“夠嗎?不夠的話慢慢喝。”
他態度強硬, 說完以後就拉著她的手腕往停在路邊的摩托車那邊走。
林杳在車前停住,跟他說:“我還沒跟白檸她們打招呼,現在不回去。”
少年看上去很煩,連話都不願意多說:“我不管這些,上車。”
兩人僵持著, 沈鬱白跨上摩托車, 不耐煩地扯著頭盔的帶子。
林杳被他很衝的語氣搞煩了:“我也懶得管你。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自信, 認為你有重要到讓我為你拋下相處了幾年的朋友。你要回就回, 為什麼老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沈鬱白不鬆手,他轉頭看向她,瞳仁黑漆漆的,表情鎮靜,反問她:“你真不知道為什麼?”
林杳直直站在他麵前,冷淡地說:“可我已經回答過了,你說你不,還要我怎麼辦?還要我說得多清楚?”
“你跟我就隻會吵,聽我說幾句話就嗆,王栩文在那兒嘰嘰喳喳半天不見你煩, 他都打算跟你表白了你都能耐心聽完,怎麼跟我說個話就這麼費勁。”
他第一次說這樣長一串話, 語速很快,聽上去是真的很煩躁。
路邊的人以為是小情侶吵架,自覺往旁邊繞了路,時不時回頭看看他們。
“因為我倆性格不互補,兩根刺懟在一起隻能互相傷害,你要是不樂意,就彆跟我說話了。”林杳靜靜道。
況且她剛剛根本沒有認真聽王栩文說話,鬼知道他已經在告白了。
她那個時候在跟你發消息。
沈鬱白的手開始泄勁,林杳把手收回來,垂在身側。
“你沒什麼好計較的,我沒打算早戀,不管跟誰。在我沒做出自己的事業前,我誰都不會考慮,跟是不是你都沒有關係,我沒那麼需要戀愛關係。”
真的是沒有必要的擔心,她說不準到三四十歲了都不會談一場戀愛,比愛情重要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摩托車熄了火,林杳回去找了白檸她們,王栩文坐在長凳上,汽水滾了一地,他居然開始特彆沒出息地哭,劉靜在旁邊踱了幾步,小小聲地問她們:“他怎麼了?”
白檸以為林杳趁這段時間跟王栩文把話說開了,就咂了幾下舌:“表白被拒了。”
她看看林杳,林杳剛跟沈鬱白吵了架,正一臉鬱悶。
劉靜看他哭得好慘,從包裡抽了紙給他。
王栩文看見小姑娘不停往他手裡塞紙,還安慰他:“彆哭啦。”
他特感動來著,結果劉靜下一秒又說:“……好丟、丟臉。”
王栩文拿紙巾擤鼻涕,劉靜給他一張他用掉一張,最後沒紙了,劉靜皺眉:“沒有了,你拿、拿衣服擦、擦吧。”
白檸在後麵叫她:“靜靜,要吃炒酸奶嗎?”
劉靜回頭應著:“來啦。”
她站起來看了眼王栩文的腦袋頂,說:“雖然失戀是很、很難受,但是你也、也不能在大馬路上、上哭。”
劉靜:“男人,應、應該躲進被窩裡,偷偷哭。”
王栩文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
她說完就跑去找白檸了,王栩文坐在原地擦了把眼睛,想著自己確實挺沒出息的,隻不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一次,都打算跟家裡的老頭對著杠了,沒想到被最好的兄弟截胡了。
白檸她們買完東西回來的時候,王栩文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檸往他懷裡扔了盒炒酸奶,還冰著呢。
“你還真是從小哭到大,我早就說了你追不上她的。”白檸歎著。
劉靜在旁邊跟林杳聊天,王栩文眼睛周邊還是紅的,哽咽著問:“你另一個朋友,叫什麼?”
白檸想把炒酸奶往他的西瓜頭上扔。
“不是吧大哥,你有毛病啊?又看上我另一個朋友?”
“不是!”王栩文叫了一聲,然後聲音又低下去,“她給我遞紙了,我問問名字不行?我都不知道怎麼喊她。”
白檸應了聲:“這事確實像劉靜能做的,她對誰都很和善,像小天使一樣。”
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王栩文的頭:“所以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敲爆你的頭。”
王栩文護了下頭:“知道了知道了!”
白檸挽著劉靜走在前麵,林杳故意落後幾步,並了王栩文的排。
她目不斜視:“雖然今天的事不是我本意,但我今天確實打算跟你把這事兒說明白的,算歪打正著。”
“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反正你就彆把心思放我身上了,我不會考慮。”
王栩文沉默幾秒,問:“……那小白?”
林杳咬了下嘴唇:“也不考慮他,過段時間他就要歇火了,你以為他能堅持多久?”
她從不認為沈鬱白會很認真。
就像玩賽車、打遊戲一樣,學會了就覺得沒意思了,隻是三分鐘熱度,覺得得不到的最好。
在沈鬱白把她摸透的同時,林杳也大概能猜到他是怎麼想的。
她低了低眼。
王栩文抽了下鼻子:“那我心理還平衡點,至少他跟我一樣。”
林杳突然張了嘴,腦子裡下意識冒出一句:那怎麼能一樣?
你沒有專程給她抓過晴天娃娃;沒有背著她上鐘樓看過月亮;沒有陪她過過難忘的生日;沒有給在夜裡給她唱過歌、念過詩;沒有為她衝進過巷子裡跟人打過架。
你跟他怎麼會一樣。
林杳不相信沈鬱白會喜歡她很久,那個人頂多是有點上頭,過幾天就會覺得沒勁了。
但沈鬱白為她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她都還是記得的,畢竟長的是人心,不是鐵做的。
但是她沒有說出來,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心頭滾過一遍,又吞咽了下去。
前麵的白檸看了眼時間,驚呼著:“這麼晚了,各回各家吧。”
林杳點了頭,幾個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白檸他們坐地鐵,林杳坐公交就能回去。
她路過了剛才待過的長椅,視線停留了一會兒,聽見路邊有人叫她:
“結束了?現在能跟我回去了?”
她的指尖輕輕動了下,慢慢回了頭,看見沈鬱白邊上擱著兩個頭盔,少年自己兩腿敞著,坐在邊上的花壇上,摩托車還停在原地。
樹影裹在他身上,風灌進他的衣服裡,烏發也被吹得很亂。
沈鬱白漫不經心地理了一下,站起來,往她腦袋上戴了個頭盔,兩隻手的溫度很涼,不知道在這兒吹了多久的風,唇色變得淡。
他伸了手指,把林杳被頭盔壓住的頭發挑出來,手指邊緣蹭過林杳的臉,有些糙意,應該是常年摸方向盤的緣故。
這個點,周圍都沒什麼人了,她有些微怔,開口問:“……你為什麼還不走?”
沈鬱白坐回摩托車上,聲音低,沉沉的:“沒為什麼,就是覺得今天晚上的風還挺舒服的,用摩托車載你回去,讓你也感受一下。”
他的手搭上摩托車車把,低下了腰。
“知道這個理由挺扯淡的,你聽聽就成。要是還不願意上車的話,那就把車扔這兒,我跟你一塊兒走。”
為什麼?
他應該三分鐘熱度,跟她吵架吵得那麼凶了,她的話也說得挺重了,按沈鬱白的性子,應該早就回家了。
為什麼還要在這等她,況且她還不一定會從這裡經過,沈鬱白到底能等到什麼?
她身子沒動,嗓音壓了壓:“你怎麼確定我會從這裡走?”
“自己跟自己打了個賭。”沈鬱白輕輕說,“我說,要是你十一點前不從這裡走,那我就回家,不再煩你了;要是你在那之前來了,我就再堅持一會兒。”
樹葉被風吹出了沙沙聲,一陣又一陣,電線杆上停了寥寥幾隻鳥,歪著腦袋到處看,路燈下聚集的都是飛蛾,燈光晃來晃去。
沈鬱白的聲音也在路燈底下晃:“林杳,我不喜歡思考,思考不出結果的事,就交給天意,天意讓你來了,所以我就再堅持一會兒,暫時不服輸了。”
他最後看向她,沉靜問:“上車嗎?”
林杳盯著他的眼睛,又彆開,抬步跨上他的後座。
摩托車的轟鳴聲響了一路,中途等紅綠燈的時候,林杳聽見他跟自己說:“你剛剛跟我說的事,我想過了,我確實有點不尊重你跟你朋友了。”
“抱歉,我沒交過像你跟她們那樣要好的朋友,可能是我把這件事看得太輕了。”
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是在仰視林杳的,因為她有很多自己沒有的東西。
一腔孤勇,正義得不得了,把彆人對自己的情誼看得比命都重要。
沈鬱白覺得,也許是他沒有像林杳一樣坦蕩的真心,所以交不到像白檸那樣純粹的朋友,也因此把友情看得很輕。
可林杳跟他不一樣,他不該用自己的準則去為她做判斷。
林杳的手蜷了蜷,微微低著頭,“嗯”了一聲。
“那你能不跟我吵了?”
“嗯。”
林杳回完以後,又覺得累起來,也許她跟沈鬱白差不多,也不善於思考人情世故,於是她問了:“那沈鬱白,我不跟你吵,我應該用什麼態度麵對你?”
“我想把你當朋友,可你說你不,那我要把你當什麼?你這樣讓我很為難。”
車快開到家了,駛進了小路上,視線變得黑起來。
沈鬱白沒應聲。
林杳在心底想,你為什麼還沒放棄,你還要堅持多久?
你要是放棄就好了。
39 黑月光
“你既然說你現在階段不想考慮這些, 我當然不會逼你一定要給個確定的答案,那就像你說的,我們現在隻是朋友, 不越線。”
他的背還弓著, 緊緊抓著摩托車的把手,聲音穿透頭盔,顯得又沉又悶:“我還能撐一會兒吧, 等你畢了業,成了年,再說這事也行。”
“不過林杳。”他轉了話音,“我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被你耗著, 興許有一天我就轉頭走了, 你彆以為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做不到。”
國慶節期間, 橋上的車很多,車燈晃來晃去的,林杳眯了眯眼睛,回答他:“沒指望你那樣。”
她又想起個事兒,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來夜市?”
沈鬱白隻說是問了彆人。
實際上是趙旭東說的,林杳走後,沈鬱白連水也懶得接了,窩在房間裡寫寫作業,房間裡就開一盞台燈,黑漆漆的, 他寫了一會兒就趴在了桌子上,把腦袋埋進臂彎裡, 覺得煩得不得了。
自上次從他家離開以後,王栩文一直沒搭理他,沈鬱白也沒想去挽回什麼,說白了他覺得這不算什麼,沒了王栩文也還有趙旭東他們,他大部分時候都冷淡得過頭,不怎麼在乎這種友誼關係,覺得朋友能處就處,不能處就掰,沒什麼好糾結的。
沈鬱白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擱在桌麵上的手機不停震動,這個頻率像以前的王栩文一樣。
他動了動手指,睜開眼摁了解鎖,看見王栩文的對話框還是空的,倒是趙旭東給他發了不少消息。
他說王栩文今晚就打算跟他暗戀的人表白了,沒想到這次是小文先走一步,還讓沈鬱白加速把家裡的那位拿下。
沈鬱白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些,他坐直了身子,眉眼冷淡。
White:【他準備在哪兒表白?】
趙旭東不知道沈鬱白和王栩文鬨掰的事,他也不知道這倆人爭的是同一個人,就大咧咧說出口了:【在江上大橋那邊的夜市啊,他好像早就跟人家約好了。】
他沒回趙旭東,連外套都忘了拿,揣了鑰匙就騎車出了門。
這一路上沈鬱白一邊騎車一邊用指甲扣著車把,神色冷得嚇人。
他在家連問一句“你要去哪兒”都不敢,那邊倒是火熱得很。
沈鬱白磨了幾下牙齒,腮幫子鼓起來,捏著車把手的勁兒很大,手背上慢慢浮起了青筋。
他煩得耳邊都在嗡嗡作響了,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她還跟他吵架。
可沈鬱白還是不敢跟她說重話,連一點不耐煩的情緒都不敢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萬一把林杳惹毛了,她說什麼都會從家裡搬出去,然後不再跟他扯上一毛錢關係。
她就能做到這麼絕。
林杳聽完他的回答也沒再繼續深究下去。
總之兩人之間的情況有在變好,王栩文的事也處理完了,她覺得鬆了一口氣,終於把該做的事做掉了一部分。
她隻希望以後的人生不要再起什麼風浪。
***
十一月底的時候,沈鬱白要過生日了,他的生日跟金友媛是同一天,金友媛老早就讓林杳當天去金家吃飯了,要是當天不上學的話還好說,她能中午去給金友媛過,晚上再回來過沈鬱白的。
但是現在就很難搞,她隻有下了自習以後的那點時間,林杳是不可能不去給金友媛過生日的,小姑娘一年就那麼一次。
她跟金星鑫從小一起長大,也是看著金友媛長大的,林杳從來沒缺席過她的生日。
早上蹲在大門口係鞋帶時,林杳又回頭看了一眼,她起得早,沈鬱白還在睡,萬茜起來喝水,問著林杳:“今天放學回來以後,一起給小白過生日吧,他不把生日當回事,也不願意叫朋友過來,往常都隻有我給他過,今年能多你一個了。”
林杳知道沈科經常滿世界飛,行程排得很滿,不是每一次都能回來給自己的兒子過生日,這麼大的房子裡,卻隻有一個人給他慶生,還怪可憐的。
她想起自己之前跟沈鬱白說“你明明什麼都有”,那時候他的表情很怪,現在林杳倒是有點能理解他了。
但是。
林杳捏了捏手指,禮貌地笑了兩聲:“這個可能沒辦法,因為很早之前就跟彆的朋友約好了,現在也不好放了那邊的鴿子……”
萬茜的表情很遺憾,卻還是笑笑,說:“沒事沒事。”
她歎了口氣:“但是你在我們家待到夏天就走了,隻能趕上這一次的生日。”
林杳抬了眼望了眼樓上,沈鬱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房間的門,頭發還是亂的,睡衣穿得鬆垮垮,就那樣低眸看著她。
她跟他對視一秒就錯開了眼,跟萬茜說:“禮物我都交給他了,晚上我儘量早點回來,跟你們一起。”
萬茜剛點了點頭,樓上突然傳來重重的關門聲,再抬眼的時候,二樓的走廊裡已經沒人了。
白天的時候林杳有點心不在焉,化學的選擇題算都算出來了,填答案的時候又偏偏寫錯,她往後靠了靠,捏了捏眉心,腦子裡總是想著萬茜說的那句她隻能趕上這一次的生日。
——她隻能陪沈鬱白過一次生日,沒有下一次了。
下自習以後林杳還是去了金家,阿婆也在那兒,兩家人都是互相看著對方長大的,隻不過這幾年裡兩家人都各自有各自的麻煩事,金家的一雙兒女成了慘案,林杳的爸爸也死於陷害,亂七八糟的事纏成一團,也很少會有這麼安寧的時候。
客廳裡熄了燈,蛋糕上的燭火輕輕晃著,林杳看著對麵的小女孩雙手合十許著願,她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多了。
這個時候,沈鬱白也在許願嗎?
林杳耷下眼。
分完蛋糕以後,金母拿了一袋子煙花棒,說要一起去公園逛一圈,把這些煙花放掉,金友媛很高興,拉著林杳的手說一定要去。
她嘴上說了“好”,心裡卻總有種隱隱的愧疚感。
上次她過生日的時候,萬茜他們一起給她慶祝,沈鬱白還專門帶她去河邊劃船,給她擺了燈。
但是到沈鬱白過生日的時候,她卻連個麵都沒露,那人大概又要說她像隻小狼,沒心肝。
一行人蹲在公園的人工湖邊上,湖麵上還有幾隻木船,林杳看著那些船晃來晃去,有些出神。
金友媛說她想上廁所,林杳就領著她去了,自己坐在對麵的花壇上等她。
她看見廁所旁邊的報刊亭裡有公用電話。
林杳在上學的時候是不會帶手機的,現在要是想打電話,隻能去那邊。
她默了幾秒,抿著嘴唇,最後卻還是走過去,給老板交了錢,摁了沈鬱白的電話號碼。
公園裡綠植多,蚊蟲也多,在耳邊嗡嗡地叫個不停,林杳抬手揮了揮,聽見聽筒裡傳來幾聲嘟音。
她無聊地用手指纏著電話線,下一秒聽見對麵“喂”了一聲。
耳朵邊上蚊蟲還在鳴,林杳遲疑著出聲:“我是——”
“啊——林杳姐、林杳姐!”廁所那邊發出金友媛的聲音。
林杳把聽筒甩開,立馬往廁所那兒跑。
金友媛已經從廁所裡出來了,她無力地坐在地上在哭,眼淚流了一臉,兩隻手上都是泥巴,緊緊地揪著地上的草。
林杳把她拉起來,捏著她的手:“我在呢,你彆急,怎麼了?”
金友媛死死盯著廁所旁邊的樹林,她哭,揪著林杳的衣服,話都快說不清了:“我看見他了,林杳姐,我看見他了。”
林杳的手一瞬間收縮。
公園裡還有很多人,大家聽到這邊的動靜都圍了過來,紛紛詢問著金友媛的情況,她隻是死死抱著林杳,哭訴著:“……那個壞人,他又來找我了,他又來了。”
林杳往樹林裡麵看,想追過去,卻又回頭看見驚魂未定的金友媛,她不能把金友媛留在這裡。
金友媛爸媽過來以後,林杳才往樹林裡走,她們叫著她:“林杳,你去哪兒?”
林杳沒理,隻是一個勁兒地順著金友媛指過的方向往前走,她越走越冷靜,心裡空下一大塊。
可是樹林裡沒有人,走過整片林子以後,是公園的出口,林杳隻看見月光下那幾座立在門口的石獅子。
指甲頂得手心發痛,她沒有找到那個人。
林杳順著原路返回,金父金母把金友媛扶到一邊的石椅上坐著,林杳看見聶湛也在旁邊,從手裡的塑料袋裡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了給金友媛。
金母看了看聶湛,有點擔心,金友媛還低著頭,眼淚已經被擦乾了,嗓音啞著:“他是我朋友。”
看見林杳回來以後,金母立馬問:“看見人了嗎?”
林杳的表情有點嚴峻,沉默著搖了搖頭。
金母緩了口氣,試探著問金友媛:“是不是最近沒睡好,看錯了呀?以後媽媽不讓你晚上寫作業了,咱們白天就寫完,晚上好好睡覺,好嗎?”
金友媛慢慢喝了口水,還有些沒緩過神來,聲音低下去,恍惚道:“可能吧,我已經……記不清了。”
聶湛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隻是低著頭。
林杳聽見身後有人在叫她,她扭了頭,看見那個報亭的老板還在衝她招手,叫著:“姑娘,你的電話還沒掛。”
十一月的風很刺骨,林杳的手凍得快沒知覺了,卻還是顫了一下。
她走過去,用冷冰冰的手重新拎起聽筒,沉沉地說著:“喂。”
對麵的話說得很快:“你又遇上事兒了?能解決?彆跟我說你又被人找茬了,我真是——”
沈鬱白的嗓音慢下來,輕了些,帶了股自暴自棄的味道:“服了你了。”
她低頭安靜地聽著,感覺到手指漸漸在回溫,空白的思緒也漸漸收攏了,她意識到自己已經讀高三了,現在不是五年前,不是那個雨夜,她是來給金友媛過生日的,今天也是沈鬱白的生日。
“沈鬱白。”林杳輕輕叫他,抬了眼,看見報亭裡麵掛著的各種雜誌,金融雜誌上還有沈科的名字,樹葉被冷風刮蹭著。
電話對麵的少年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聽著呢。”
可能是快到冬天了,天氣好冷,林杳呼出一口氣都能凝成白霧了。
“你一直不掛電話等著我?”
“不然?你說了兩個字就沒音了,我亂——”他突然掐了話頭,噤了聲。
林杳慢慢呼出一口氣,感覺跟沈鬱白說過話以後,神經沒那麼緊繃了。
她剛從金友媛的事裡回過神來,思考了兩秒,另起話頭:“雖然禮物已經送給你了,但我還沒跟你說過生日快樂。”
“你還好嗎?打電話就為了說這個?”
“我好得很。”
“生日快樂,沈鬱白。”她頓了頓,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就想說這個。”
電話對麵的聲音帶上電流聲:“我不想聽這些,林杳。”
“你要是真想讓我快樂,你就回家給我過生日,我想要的隻有這個。”
40 黑月光
她說了“好”, 然後掛了電話。
因為今天晚上的事,大家已經沒興致繼續在湖邊放煙花了,林杳在公園門口站了一會兒, 盯著門口的石墩子, 又仰頭看了眼附近有沒有攝像頭。
她看見聶湛也從公園裡出來,跟金友媛揮著手道彆。
林杳看了他一眼,在他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問他:“還挺巧, 你也在這兒。”
聶湛動了動手指,沉靜道:“聽說今晚公園有藝術團演出,我就來看一眼。”
她的眼神仍舊很複雜,聶湛斟酌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想著措辭。
“之前你問我為什麼刻意接近金友媛, 我當時沒有解釋, 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了。”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的確隻是去兼職發傳單而已, 後來知道她……和聶清差不多,哥哥還去世了,聶清好歹還有我一直陪著,金友媛的父母也各有工作,不怎麼顧得上她,我有點不忍,所以經常找她說話,一來二去就熟了。”
他低了下眼,指尖把眼鏡頂起來,“說是刻意接近……確實也算。”
聞言後, 林杳皺眉質問:“那我之前問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聶清的事,我總不能到處宣揚自己妹妹的事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 隻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可在她身後,聶湛摘下眼鏡,用力咬了下牙,看向了對麵的監控器。
林杳搭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去,手上還拎著沒放完的煙花棒。
她把腦袋靠在車窗上,這個點的公交車上沒什麼人,車窗外的燈火很亮,斑駁著落在她側臉上,她琢磨著,應該讓警局查一下今晚公園的監控。
但是首先得讓葉傅文從這個案子裡滾蛋,像他這樣的人也彆妄想能升官。
林杳閉了眼又睜開,重重喘了口氣。
她揣著那袋煙花棒回到沈家的時候,房子裡已經黑了,她沒帶手機,上樓回房間以後才看了一眼,已經是十一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沈鬱白的生日就過了。
林杳給隔壁那人發了消息:“去陽台上?”
十一月底,天氣已經很涼,尤其是晚上,會刮大風,咚咚咚地敲著玻璃窗,陽台上的風聲也擾人,好像一出去就要被吹跑。
她等了一會兒,對麵沒有回應,林杳猜想著沈鬱白會不會已經睡了,可是這人才跟她說讓她回來給他過生日的,按理說現在應該還沒睡著。
書桌上還擱著一把沒放完的煙花,林杳靜靜地看著,正打算把東西收進抽屜的時候,聽見隔壁打開了陽台的門,手機屏幕亮起,彈進來一條消息:
White:【出來了。】
於是煙花又被她拿了出來,沈鬱白披了個外套,站在外麵,看了眼時間,低聲說:“還有三分鐘,我的生日就過了。”
林杳:“應該夠。”
她其實覺得放煙花這種事情有點無聊,早年還是小孩的時候很愛玩兒,阿婆過年的時候會給她買好多,後來就不怎麼點這玩意兒了,拿著個煙火棒繞啊繞的,有這時間不如寫幾道題。
但是拿都拿回來了,不玩也是浪費。
她就拿了一根出來,把剩下的連袋子一起丟給了沈鬱白,他撐開看了一眼,眉梢挑了挑。
外國人不怎麼玩這東西,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林杳摁了幾下打火機想把這煙花棒點燃,結果外麵的風太大了,打火機的火苗還沒竄出來就被吹滅了。
她擰了眉,沈鬱白笑了聲,手指鬆散地勾著塑料袋,撈過陽台上的椅子,墊著踩在了陽台的圍牆上,預備跨過來。
林杳點煙花的動作一愣,往後退了幾步,沈鬱白已經翻過來了,兩個陽台之間的那點縫隙對他來說似乎不值一提。
她問:“你過來乾嘛?”
沈鬱白沒回這個問題,靠近她幾步,跟她蹲在一起,擋風,然後低著眼漫不經心地說:“煙花這種東西得兩個人一起玩。”
兩個人的體溫像是要纏在一起,構成這涼夜的唯一一抹暖意,除卻風聲,就隻剩彼此的呼吸。
他轉了轉眼睛,微微歪著頭,示意她:“再試試。”
林杳摁下了打火機,火苗竄得很高。
晚上11點59分59秒,涼風還在恣意地刮著,林杳覺得後脖頸很涼,但手裡的火卻極為熾熱。
下一秒,火舌舔上煙花棒,呲的一聲竄出了白色的焰火,沈鬱白稍稍往後退開了些。
十二點到了,已經是第二天了,煙花棒趕在最後一秒被點燃。
沈鬱白從袋子裡拿了幾根,湊著她的煙花引燃,忽閃忽暗的火光照亮少年眉眼,清雋漂亮的眼睛微斂,眼珠黑得剔透,倒映著她手裡的火光,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眼睛裡炸開。
林杳看著他輕輕耷下的睫毛、微抿的唇角、手腕上自己串的綠色手串。
她想起公園的那通電話,他說想要她回家。
煙花燃掉半截,即將熄滅,沈鬱白想把自己的給她,林杳在這時輕輕叫了他的名字:
“沈鬱白。”
他的手往回收了下,把煙花棒捏得緊了一點,以為是她不想要,以為她下一秒就會說煙花放完了,生日沒有了,她要回去了。
……他就隻有這一個生日。
“如果能撐過下一年春夏,我就答應你。”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煙花終於燃儘了,隻剩一根燒得乾枯的棍子留在林杳手上,沈鬱白手上的還在燃。
少女的發安靜地被風吹起來,她低斂著眉眼,扔掉了手裡的棍子,然後拿過他手裡的那支,聲音乍然變得輕:“不樂意就算了。”
幾秒後,拿過來的那支煙花棒也滅了,視線變得昏暗,隻有風還在吹。
沈鬱白掏了掏塑料袋,又點燃一支,他捏著那根煙花棒,說:
“那就等明年夏天吧。”
這一年的冬天很冷,但是已經有人開始盼望盛夏。
開始下小雪的時候,已經是一月末了,冷風刺骨,街道上空蕩蕩的。
林杳偶有一次在沈家的院子裡看見了蜷成一團的野貓,她蹲過去用手指點了點,發現它的身體已經硬了,小貓還維持著蜷縮的狀態,卻已經被凍死了。
家裡那隻叫“杳杳”的倉鼠也凍得陷入了假死狀態,一家人用熱水和吹風機忙活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小家夥睜了眼睛。
萬茜斥責沈鬱白,說買回來了就得好好養著,怎麼到現在還不給人家一個名字。
沈鬱白“啊”了一聲,調子散漫:“有名字啊,叫yao——”
林杳在一旁乖乖笑,手伸到後麵去擰了他一把。
少年側了側眸,改口:“藥藥。”
萬茜不太能理解這古怪的名字,沈鬱白就開始胡謅:“因為它身體不行,總是吃藥。”
確實是胡說了,藥藥從被沈鬱白買回來到現在,還沒生過一次病,沈鬱白不大管它,基本都是萬茜嗬護著,身體好得不得了。
萬女士一邊喊人家臟臟小老鼠,一邊給它買各種磨牙小零食和凍乾,藥藥都肥成一個球了。
回房間的時候,林杳看見了自己之前突然不見了的那件毛衣,阿婆給她織的,前陣子太冷,她把毛衣翻出來穿了下,沒想到這毛衣洗了幾次就有點縮水,她再穿的時候肩膀處給撐炸線了。
林杳不會針線活,以前家裡的這種事都由阿婆包攬了,於是她到現在也沒學會,就把炸了線的毛衣洗了掛在陽台,想著過年回舅舅家的時候帶給阿婆。
後來收衣服的時候沒看見,她還疑心是被風吹走了,今天卻又好好地掛在了陽台的曬衣杆上。
林杳拿下來一看,炸線的肩側已經被補好了,隻不過毛線的顏色都不一樣,手藝也很拙劣,織得歪歪扭扭的,像條閃電。
她一開始以為是萬茜給她補的,可是萬茜從來不會進她的屋子。
能摸到她陽台去的就隻有一個人。
林杳收了衣服回屋子,摁開手機給他發照片:【你補的?】
White:【前幾天刮風吹到我的陽台了,看你的毛衣炸線了,順手弄了下。】
哪裡可能是順手,林杳記得還挺清楚的,這件毛衣都丟了快一個星期了,忙了一個星期就為了給她補個炸線的毛衣,而且這手藝一看就是現學的。
她唇角往上彎了彎,視線還落在手機屏幕裡對方純白的頭像上。
林杳的睫毛又抖了抖,把手機摁滅。
還有四個月到夏天。
後來雪化掉了,天氣回暖了,枯木重新延伸出了枝葉,融掉了冰冷的雪。
最後的複習階段,時間過得很快,林杳用空了一盒中性筆,在沒筆用的時候又摸到了那支鋼筆,筆蓋內側刻著她的名字。
她開始嘗試用鋼筆寫字,墨水浸透了薄薄的卷子。
六月份,萬茜起了個大早,按網上的教程做了什麼“高分早餐”,專為林杳做的,沈鬱白讀的學校直接與國外對接,不參加國內的高考。
沈科當天難得在家,還給林杳送了祝福。
萬茜小小聲跟她說:“彆看他那樣,他以前也是國外頂尖商學院畢業的,有他的祝福一定能添磚加瓦!”
沈鬱白穿好外套,手裡懶懶地轉著鑰匙扣。
萬茜喊著:“你能行嗎?不然還是我送杳杳過去吧。”
沈鬱白蹲下身子綁鞋帶,隨口答:“我行得不得了。”
林杳拎著筆袋在旁邊站著,挑著眉。
沈鬱白打開門,屋外的陽光好大,猛地照進來,他溺在光裡,回了頭,叫她的名字:
“林杳,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