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傅文酒勁兒上來了,很容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回頭擰著眉看著聶湛,身子板瘦,耳朵上掛一副眼鏡,一股斯文樣。
他又把公文包拎起來,完全忘了還在跟林杳吵架,轉而跟聶湛說起了話:“不是讓你在外麵等我嗎,你進來乾什麼?”
聶湛把裝了酒的袋子塞進他手裡,“等太久了,以為您把我的事忘了。”
他扯了扯葉傅文的胳膊,斯文的臉上微微笑著:“咱走吧,我媽定了酒席,就等著您去吃呢。”
葉傅文拎著酒,渾渾噩噩地被他撈著往外走。
聶湛剛鬆了口氣,林杳看見他回頭望了自己一眼,他的眼神顫動幾下又低了下去。
還沒走出大門,葉傅文又大大咧咧地說:“你爸呢?還在外邊躲著呢?”
聶湛低眼,沉默了很久,最後才用很輕的聲音說:“他啊,我不知道。”
葉傅文“嘁”了一聲。
人被糊弄走了以後,王倩把林杳的手牽了起來,歎著氣:“劃了個口子,得快點上藥。”
她拍拍林杳的肩,讓她跟上:“跟我過來吧。”
王姐從自己的櫃子裡熟練地拿出了棉簽和碘酒,把林杳的手掌翻過來,眯著眼睛給她上藥,還說著:“犯不著跟他們吵,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有錢但是沒素質,恨不得讓我們跪下去舔他的鞋才能證明他高高在上,男的果然都沒個好東西。”
她用紗布給她把傷口包上,“誰背後還沒點說小話的人呢,你不用在意,隻是今天確實讓你被汙蔑了,下次他再來,姐偷偷幫你欺負回來。”
王倩給紗布打結,“我本來是想讓他快點消氣了離開,結果他還挺不饒人的,這下估計經理還要來找你了。”
林杳在想事情,她聽了王倩的話,就問:“那經理會讓我走?”
王倩停了手,看了看她,試探性問:“你很需要這筆錢?”
確實需要錢,但也不是特彆急,林杳本來是打算慢慢攢的,但是今天聶湛來找葉傅文的事總讓她有點在意,她想在這兒多待一陣。
但是林杳沒辦法把這些話解釋給王姐聽,於是她隻是順著王倩說的話點了點頭。
王倩歎了口氣,嗓音很輕柔:“沒事兒,我跟經理說一下,不會趕你走的,你一邊打工一邊上學也確實挺辛苦的。”
林杳說了謝謝,下午路過工作間的時候又從虛掩著的門裡聽見了王姐的聲音,正在被經理罵。
她稍微留心了些,在門口多站了一會兒,聽見王姐跟經理說:“今天這事兒其實是我的錯,小林是新來的,是我沒跟她說清楚,但是她做事挺仔細的,是個好孩子,在後台也幫了我不少忙,就彆趕人家走了,萬一要扣錢的話,扣我的吧。”
經理還有些唏噓:“她又不是你親姑娘,你那麼護著她乾嘛?”
王倩笑了幾聲:“我呢,小時候也可想讀書考大學了,但是家裡就隻夠供我姐上學的,我就輟學來打工了,但是小林是我侄女的朋友,我知道她成績特好,以後肯定有出息,就是家裡邊比較困難嘛。”
“我這不是……”她哽了哽,“就是想讓人家小姑娘有錢好好上學,彆以後像我一樣就行了。”
林杳靠在牆邊默默聽著,門縫裡透出來的光照亮了她的腳尖,林杳就把腳往回縮了縮。
經理半晌沒說話,裡麵沉默了良久,王倩喊了她一聲:“經理?”
經理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她們說完了,林杳轉了腳尖往後躲了躲,然後側身穿進了後台,從水池裡拎起一隻高腳杯,假裝自己一直在擦杯子。
王倩撩開簾子進來,靠在林杳邊上把洗好的杯子排進餐車裡。
林杳擦拭的動作越來越慢,她側了頭,叫了王倩:“王姐。”
王倩疑惑地看她。
林杳笑了笑,對她說:“謝謝你。”
說話聲音輕,但是語氣卻格外鄭重。
王倩擺擺手,渾不在意地說著:“沒事沒事。”
林杳打的是假期工,工資都是按天結的,一天能有一百來塊錢,她把錢都攢了起來。
月底發工資的時候,王倩還是被扣了幾百塊錢,但是她當天下班的時候拉開櫃子,發現了一個薄薄的信封,裝著幾百塊錢,信封上一個字都沒有。
林杳當時已經換了衣服走了,現今已經是夏季了,天氣熱起來,天也黑得晚了些,她走在路上抬頭看了眼,牆角的樹好像又長高了點,葉子也染綠了。
剛走出會所,她在大門口看見了靠在柱子邊上等人的聶湛。
林杳堪堪停了腳步,聶湛看見她,笑了下,朝她走過來,胳膊底下夾著那本相冊。
她問:“你等我?”
聶湛還笑著,回答:“對。”
他把畫冊拿出來,“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個給金友媛?”
說著,聶湛又十分局促地撓了撓脖子,“那次被發現以後,我見不到她了。”
林杳神色未動,把他的話置若罔聞,抬了步就往前走,聶湛一邊叫她一邊跟上來。
林杳嫌他煩:“我不會再幫你了,你也彆跟金友媛再往來了。”
聶湛像是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這麼說,神色迷惑,緊緊跟著她,走了很遠,一直追問為什麼。
林杳打了車回去,他也攔了一輛車跟著,直到車開到了地方,他拉開車門下來,堅持要把相冊塞給她。
林杳退了回去:“都說我不給你送了,你煩不煩。”
他執拗問:“為什麼?”
林杳盯著他看了幾秒,乾脆直說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處心積慮地跟金友媛交朋友,總之你彆再來了,不然我會叫警察。”
“處心積慮?”聶湛捏著相冊的手緊了緊,低了頭,“這個詞太嚴重了。”
林杳並不覺得自己說得有什麼錯:“不然我想不到為什麼一個初三的學生要每天大清早的去一個沒什麼人的小區門口發傳單,還次次發到金友媛手裡。”
“而且,”她神色認真,“你還認識葉傅文吧?”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聶湛張了張嘴,眼神晃動了幾下,想了半晌才打算開口:
“我爸以前犯過事,葉叔撈了他一把,就這樣。”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沒彆的了。”
林杳沒搭腔,聶湛又胡亂地把相冊塞給她:“既然這樣的話,我不會再去了,隻是之前跟她約好了要把這次的照片帶給她看,她本來就哪裡都去不了……照片總是無害的吧,你隨便檢查。”
他把東西塞進林杳胳膊底下就跑了,相冊掉在地上,林杳皺了眉,再撿起來的時候聶湛已經上了車。
她拎著那本相冊進了家門,沈鬱白正在客廳裡看電視,卻沒開聲音。
聽到她在玄關換鞋,他頭也沒回,摁著遙控器換了個片子看。
“最近回來很晚。”沈鬱白目不斜視,說話聲調平靜。
“跟外麵那個人有關係?”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倒是沒想到你還能玩兒早戀。”
27 黑月光
“你想的未免有點太多。”林杳吐槽了一句, 她把換下來的鞋擱在櫃子上,直直往裡走。
客廳裡屏幕還大亮著,沈鬱白的小人已經很久都沒有動過了, 他眼睛看著前方, 輕輕應了一聲“哦”,語氣有點隨便:“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反正我也管不著。”
“隻不過, ”他話音一轉,“我媽總讓我問,因為你老是招呼都不打一聲,她也不知道你去哪兒了。”
林杳以前晚回會跟阿婆說一聲,但是住進沈家以後她就沒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了。
說白了她還是把自己當外人, 覺得沈家人也不會太關注她, 沒那個必要事事報備, 興許人家沒那麼關心。
但是聽沈鬱白這麼說了以後, 林杳還是把這事兒記在了心裡,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提前說的。”
沈鬱白把遊戲手柄擱在一邊,微微側過頭來,雖然室內很黑,但是仍舊能感受到少年的視線在她手裡的相冊上停留了幾秒,一晃而過。
他懶懶搭了腔:“這也是剛剛那個人送的?”
林杳不明白他問這麼多乾什麼。
“不是送我的,我隻是幫他轉交一下,你好奇心還挺重。”
她踩著樓梯上去,回了自己房間。
桌台上擺著的倉鼠籠子嘎吱作響, 裡麵的小家夥不停地用爪子撓籠子,跟迫不及待想越獄一樣。
沈鬱白側眸看了眼, 冷哼一聲:“你心還挺野的,淨想往外跑。”
他倦了,遊戲也懶得打了,乾脆關了顯示器也回了房間。
林杳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躺在床上的時候,隔著頭頂那道牆還能聽到隔壁拖鞋在地上拖遝的聲響。
她不知道沈鬱白房間的布置,但是卻能很清楚地聽見少年念英語的聲音,國際高中對英語水平要求比較高,但沈鬱白好歹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英語是純正的美國腔調,念得很小聲。
林杳翻了個身子,微微睜開眼睛,想著是不是應該問問他能不能把書桌移個位,現在這樣跟對著她的床頭念一樣,讓人覺得很彆扭。
陽台上的風從沒關緊的落地窗裡漏進來,吹到她的身上涼涼的,夏季的夜晚還能聽見樓下樹叢裡的蟲鳴,林杳聽見沈鬱白聲音低而喑啞,念著: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
/但你永恒的夏天不會褪色/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死神也不會吹噓你會在他的陰涼處休息/
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禁不住閉了眼,嘴唇輕微動了動。
桌麵上的翻開的相冊恰好停在一朵綻開的曇花照片上,花瓣雪白晶瑩,像是要把黑夜照得大亮。
旁邊是聶湛批的一行小字:
——“夏天到了。”
夏天真的到了。
*
也許林杳從沒預料到,他的聲音還能有催眠的效果。
所以她也沒跟沈鬱白提能不能把書桌換個地方的事,就讓他念著吧,反正自己也不吃虧。
在沈家的這段日子過得還算安穩,萬茜很照顧她的感受,沈科不經常在家,沈鬱白對她也不錯。
有時候林杳會覺得自己在漸漸適應這種安穩舒適的生活,居然都很少做噩夢了,晚上偶爾能聽見沈鬱白念書,有時候是他閒得無聊撥吉他弦的聲響。
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時間都飛得快了些,以至於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之前還向學校申請過住宿。
班主任把這事跟林杳說的時候她還怔了下,失著神。
老師說著:“現在還有空床位,你要是決定好了就把這張表填掉,然後就可以搬進去了。”
林杳把表格接了過來,說了“好”。
晚上回去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尚且還沒想好要怎麼跟萬茜說這個事,恰好又在門口看見了沈鬱白,穿著黑色的短袖,站在那兒不知道再等誰。
林杳走了過去,沈鬱白低眼看著她,說著:“今天回來得還挺準時。”
她還想著住宿的事,就隻敷衍地“嗯”了一聲,伸手想去拉門,結果被沈鬱白摁住。
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沈鬱白的手還是涼的,指尖輕輕搭在她手背上,皮膚接觸在一起,帶來股異樣的感覺。
“等會兒你快點上樓,回房間以後就不要下來了。”
林杳抬了眼看他,詢問:“為什麼?”
他“嘖”了聲:“王栩文招呼都沒打一聲就來了。”
少年的眼尾攏了攏,把眼珠轉向另一個方向,眼睫低著,說:“你要是不想被他發現我們住在一起,就躲著點。”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皺著眉說了個“我知道了。”
沈鬱白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收了回去,側身給她讓了路:“他現在在廁所裡,你快點上樓。”
林杳拎著書包上樓,那張住宿申請表還在她的包裡,她進了門才把書包裡的東西拿出來,盯著那張表格發呆。
樓下的王栩文上完廁所出來,看見沈鬱白剛把大門關上,就問了句:“你出去了?”
沈鬱白看都沒看他:“屋裡悶。”
王栩文摸了摸脖子:“好像是有點,今年夏天熱得好早。”
他準備上樓,還叫著沈鬱白:“咱上樓玩兒吧,把你屋裡的空調開開。”
沈鬱白的眉頭蹙了起來,還沒製止就聽見王栩文說著:“對了,還沒試試你新買的顯示器呢,快帶我去。”
說完他就一溜風跑上了樓,還催著沈鬱白快點上去。
他沉默幾秒,視線晃過林杳的房間,沒說話,抬步上了樓。
王栩文這個人真的很吵,說話嗓門大,隔著那堵牆林杳都能把他的碎碎念聽個清楚。
她把申請表擱在了一邊,想著有機會再跟她們商量一下,然後拽了本數學習題開始刷。
林杳儘量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題上,卻猝不及防從隔壁房間裡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王栩文還自認為壓低了嗓音:“看你跟我是朋友我才跟你說的哦。”
沈鬱白沒什麼耐心,煩悶地“哦”了一聲。
王栩文又自顧自話:“之前我不是打聽林杳的事兒嘛,然後那個人跟我說了,我才知道哦,林杳根本不是我們以為的那個樣子!”
哈,多新鮮。
他又不是不知道。
這麼想著,沈鬱白的視線又瞥過了自己手腕上翠綠色的手串,目光滯了幾秒,思緒有些放空。
後來也忘記王栩文究竟說了什麼了,反正他說的那些事沈鬱白大概都知道,不覺得有多稀奇。
王栩文說了一通長篇大論以後口乾舌燥,撈起桌上的水杯就喝了個精光。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倒是沒想到她是個蛇蠍美人。”
沈鬱白嗓音鬆散,冷淡著問:“說完了沒?”
“啊?”他遲疑地說著,然後又呆愣愣地回答,“說完了。”
沈鬱白又平靜地問:“那你不準備繼續追她了?”
這下似乎把王栩文給問住了,林杳聽見他們那邊半晌都沒有聲音。
她輕輕捏著筆杆,漫無目的地晃了晃,目光還停留在題設條件上,想著:沒什麼好在意的,隨便他怎麼想。
反正也不是隻有王栩文一個人這麼覺得,對林杳來說,多一個人誤會還是少一個人誤會都已經沒有很大的分彆了。
大概沉默了有半分鐘,她才聽見王栩文慢慢說:“如果她是那個樣子的話,那我肯定不敢繼續了啊。”
“聽風就是雨。”沈鬱白慢悠悠冷嘲著,“那你的喜歡還挺不值錢的。”
王栩文:“但是我怎麼能喜歡小太妹啊?要是是你,你會繼續追?”
沈鬱白默了兩秒:“我對什麼小太妹沒興趣。”
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林杳不是。”
林杳的筆尖停住,停在剛寫下的三角函數變換公式上,她眼神顫了顫,突然失了神,忘記了自己下一步要乾什麼,於是半晌落不下一個字。
隔壁還在說著:“你怎麼知道不是?她以前的校友都知道她的事兒了,這還有假?”
“因為我信眼睛,而你信了耳朵。”
一陣大風撞在玻璃窗上,發出“咚”的一聲,陽台上晾的衣服被刮倒在地麵上。
林杳手裡的紙頁被卷了起來,她眨眨眼,又摁了下去。
她還能聽到沈鬱白的聲音,夾著點無聊的腔調:“既然這樣那你就放棄吧,反正你也過不了你爸媽那關。”
他嗓音有點漫不經心:“你本來也沒多認真,就是看人家長得漂亮而已吧?”
王栩文也覺得煩,抓了把頭發,隨口應付:“哎呀以後再說吧,我也亂了。”
他轉移了話題,看了眼陽台外麵:“剛剛好像聽見有什麼東西被吹掉了,不出去看看?”
說著,王栩文撩開窗簾往陽台上走,還揀起他的吉他摸了兩把。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彈吉他,全能選手啊。”
他調笑了兩句,沈鬱白也出來站在陽台上,想把這個在彆人家四處亂竄的人給撈回房間裡。
結果王栩文拎著吉他,眯著眼睛看著隔壁的陽台,遲疑著問:
“你這隔壁怎麼曬著女人的衣服?”
28 黑月光
沈鬱白十分自然地撒著謊:“我媽的。”
王栩文一愣, 呆呆地說:“你爸媽的房間什麼時候跑到你隔壁了?”
少年冷冷掀了眼皮,敷衍著說:“那邊晾不下,你問題怎麼那麼多?”
沈鬱白看了眼時間, 催促著:“這麼晚了, 你快回去吧,我家可沒有你住的地方。”
確實挺晚的了,外麵的大路上都沒什麼人了, 王栩文摸了摸脖子,碎碎念著:“確實得回去了,待會兒趕不上車了。”
他擺擺手:“下次再來找你玩兒啊。”
即將走出房間的時候,王栩文又停了腳步,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你剛剛說的挺有道理的, 咱們不能因為道聽途說就去斷定一個人的品行, 我其實也覺得林杳這人挺好的。”
沈鬱白冷冷把門合上:“話多, 快走。”
他站在房間陽台上看著王栩文走出大門以後才轉了身。
林杳聽見隔壁房間又響起了拖鞋在地上拖遝的聲音, 慢悠悠的,一直延續到她門口,隨後她的房間門就被敲了幾下,沈鬱白的聲音隔著木板門傳進來:
“人走了。”
她回:“我知道了。”
林杳看著自己手頭上寫了一半的題目,又聽見屋外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回到了隔壁房間。
她想起剛剛被風吹掉的衣服還沒收,就起身去了陽台,看見了正靠在陽台圍欄邊上透氣的沈鬱白。
夜色吞沒了他身影的輪廓,她隻看見少年精瘦的肩頸,以及伏在他肩頭的一小團月光。
他喉結動了動, 眼睛沒看她,直截了當問:“你聽見了?”
林杳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沒應。
於是沈鬱白又自問自答一般:“我知道你聽得見。”
“你剛來的那幾天,半夜裡老是說夢話,有時候還大喊著誰的名字,那時候我就知道這牆根本不隔音。”
她把手頭的衣服理好,平靜回答:“知道了你還問。”
他側了側腦袋,狐狸眼朝這邊眺了一眼,嗓音含混著,辯不明情緒:“不感動一下?”
“感動啊。”她故意把話說得敷衍,“謝謝你替我正名了,怎麼?難道又要打欠條?”
天上的星一閃一閃的,缺月被層疊的雲翳籠罩,光線就昏暗了一些,樓下綠化帶裡的蔥鬱樹葉還在慢慢地晃,晃出陣陣微風。
“不用欠條。”他淡淡道,語氣有點懶散,“隻不過我現在挺無聊的,就跟你問個人吧,你也可以不理我。”
林杳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表情沒什麼波動,神色寡然,她想了想,就多在陽台待了會兒。
“問吧。”
他開了口:“一直跟著你的那女孩兒,叫金友媛?老是說我長得像她哥哥。”
沈鬱白像是隻是閒得無聊隨口扯了個話題:“我還挺好奇的,能有多像?”
他歪了頭,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被隱匿得看不真切,空氣太寂靜,他的聲音就顯得無比突兀:“在那個小小的辦公室,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愣了半晌,也是因為這個?那個叫……金星鑫的?”
林杳不記得自己有跟他提過金星鑫。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他淡淡地覷了她一眼:“你之前夜裡喊的就是這個名字。”
扯到這個話題,林杳的視線就不受控製地往他右眼下方的痣上落,沈鬱白盯了她兩秒,注意到了她在看哪兒,於是斂了睫,輕聲念著:“……這樣啊。”
“當時不全是因為那個。”林杳突然出了聲,“你一點也不像他。”
她又問:“你對他很好奇?”
沈鬱白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默了兩秒後反過來問她問題:“他對你很重要?”
林杳承認了:“嗯。”
對麵又沉默了幾秒。
“那我確實還有點好奇。”他扯著唇角笑,用了套文雅的說辭,“萬般紅塵都不入你眼,他能讓你在意,那還挺有本事的。”
這話說得彆扭,林杳輕輕皺了眉。
她提了條件:“我解答了你這個疑惑的話,能把上次欠你的人情給抵掉?”
“那算了,我不想聽了。”他迅速回了句。
沈鬱白轉頭往房間裡走,還說著:“那個人情我留著還有用,現在不能用掉。”
他的聲音又低得像自語:“鬼知道什麼時候能讓你欠下下一個。”
林杳幾乎什麼事都能自己乾,從來不屑於依靠他,想讓她欠個人情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看著沈鬱白冷冷離開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
回房間把衣服疊好以後,林杳拿了自己的賬本出來算賬,之前阿婆住院花了些錢,全身體檢也花了筆不菲的數目,沈科上次給她打了三萬塊錢,零零散散用掉了一些,還有一萬多一點。
在烏合會所打零工的工資都給了王姐,林平死了以後家裡完全斷了經濟來源,還要還上沈家的錢,林杳還想著存錢把以前住的房子再買回來。
反正就是還缺一大筆錢,她蹙眉,輕輕咬住筆頭。
馬上七月份就放暑假,高二就過完了,高三的話時間更緊張,估計騰不出打零工的時間。
最好在高中畢業前能把沈家的錢還完,沈家這三個人都是好人,正因為是好人,林杳才不想欠他們的,哪有叫好人一直吃虧的道理。
於是林杳趁著放暑假前幾天,默不作聲去問了家教的活兒,胡玉婷說她家鄰居有個小姑娘上小學,她媽媽好像計劃著暑假找家教的事,隻不過一連找了幾個都不滿意,沒幾個能一直乾下去的。
鄰裡街坊平時湊在一起閒聊的時候都會抱怨幾句家裡的事,胡玉婷跟著媽媽出門的時候就聽了幾句。
林杳還是想把情況問清楚一點:“為什麼以前的家教都乾不長?那家人的小孩兒不好教?”
胡玉婷攤攤手,無奈道:“我也不太清楚,那家的阿姨人還挺和善的,怎麼說呢,特彆和善,買菜的時候彆人坑她幾倍菜錢她都不帶講價的,溫柔得過了頭,所以經常吃虧。”
“但是那家小孩好像性格挺孤僻的,從來不見她出門玩兒過,隻有她哥哥騎著自行車硬載她出去的時候才能看見她的人影。”
“唉。”胡玉婷歎著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林杳想了想,還是說:“我去試試吧,如果不行的話再另說。”
剛放暑假第一天林杳就早早出門,萬茜在後麵追著問她要去哪裡,林杳沒說實話:“我出去跟朋友一起逛逛,下午回來。”
她沒把自己想還錢的事跟萬茜說,林杳知道,如果萬茜知道了的話,一定不會讓她繼續在這種事上耗費精力和時間,他們會說這筆錢是心甘情願給她的。
如果當時沒有沈家的這筆資助,林杳家的生活的確會很難過,更不可能住進這麼好的房子裡。
班主任說住宿的事可以拖到開學以後統一辦理,隻不過學校的住宿也是要繳費的,也是一筆開支了,林杳還得衡量一下,問問阿婆和舅舅的意見。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她坐在地鐵上,一路上大腦都被各種信息充斥著,連發呆的功夫都沒有。
找家教的那戶人家住在一所初中附近,也算是學區房了,林杳摁了門鈴,開門的就是胡玉婷說的那個特彆和善的女主人,叫何元芳,穿著很樸素,把頭發低低綰起來,看起來就是沒脾氣的人。
她對林杳笑,說著:“進來吧,不用換鞋。”
要教的那個小姑娘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何元芳敲了幾下門,裡麵傳來稚嫩的聲音:“乾嘛?”
“新老師來了,能進去嗎?”
房間裡半晌都沒有回音,林杳以為小姑娘對請家教補課的事情很抵觸,隨即才聽見裡麵的人慢吞吞地說:“那你們進來吧。”
推開門,裡麵都是堆起來的娃娃,窗簾也是拉上的,視線很暗,何元芳把燈打開了,很抱歉地對林杳說:“對不起啊,我家小孩不愛說話,性格很悶,可能需要你多溝通一下。”
林杳看了看房間裡,又轉過頭來問她:“以前的老師也是因為這個才做不下去的?”
何元芳沒有回答她,把頭低了低,避開林杳的視線,然後才胡亂說了個:“嗯,差不多。”
林杳覺得有點古怪,但她倒是不覺得不愛說話的小孩很麻煩,反正她自己也大差不差。
裡麵的小姑娘坐在書桌前做作業,寫著簡單的數學應用題,林杳看清了她作業本上的名字,叫聶清。
她視線一晃,又看見了小女孩書櫃裡擺著的相框,一家四口,爸爸的臉被扣掉了,哥哥的臉很熟悉,戴金絲眼鏡,一股斯文氣。
她在書櫃前站著,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臉色稱不上好。
聶清把寫完的數學題拿給林杳看,一個字也不說。
林杳檢查完以後,圈了幾道錯題,問她出錯的原因,聶清卻抬眼看著桌上的鬨鐘,說著:“哥哥快回來了。”
林杳沒說話。
聶清轉頭問她毫不相關的問題:“姐姐,今天是幾號?”
她心裡湧上一種古怪的感覺,還是回答了:“七月十二號。”
小姑娘癟了癟嘴,抱怨著:“那爸爸今天不會回來。”
林杳把眉頭擰起來。
她記得聶湛跟葉傅文說過,他爸爸犯了事兒在外麵躲著呢。
聶清渾不在意地說:“哥哥要回來啦,補課結束啦。”
她趴在桌麵上,很小聲地問林杳:“姐姐,你下次什麼時候來?”
林杳想了想,回答:“三天後。”
聶清笑,拍拍手說:“那正好!下次再來找我玩兒吧。”
臨走前何元芳還給她塞了幾個橘子,林杳推脫不開,何元芳又說:“麻煩你了,以前的老師都覺得我家小孩不好相處,幸虧你願意來幫忙。”
林杳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化成沉默的一個“嗯”。
倒是沒有覺得不好相處,聶清還挺活潑的,但是林杳不是很想跟聶湛有過分的往來,況且他爸爸還犯了事兒,怎麼看都不安全。
剛出了門,就碰見回來的聶湛,何元芳就催著:“小湛,正好,這是新給你妹妹請的家教老師,你送送人家,這邊兒的車還挺多的。”
聶湛看了看她,應了一聲“好”。
林杳沒管他送不送,自顧自走到馬路邊上等紅綠燈,她瞥了一眼,看見聶湛還在邊上,就順嘴說了一句:“你還不走?”
“彆來我家當家教。”他第一次麵色不善,語氣也很認真。
林杳看了他一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她撈出來看,沈鬱白給她打了電話。
少年在馬路對麵的奶茶店裡坐著,偏頭看著玻璃窗外,眯住眼睛,隻對著電話那邊說:
“你在哪兒?我媽喊你回家吃飯。”
29 黑月光
王栩文在他對麵坐著, 疑惑問:“有人要來你家吃飯?”
沈鬱白瞥了他一眼,慢著調子答:“我爸。”
林杳聽得見他的話,眉毛挑了挑。
他的視線還落在窗外, 因為隔得太遠, 林杳的五官變得模糊,隻看見她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電話傳來她的聲音:“下午三點, 吃什麼飯?你家還有吃下午茶的習慣?”
他沒說話,視線偏了偏,落在旁邊的聶湛身上,然後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林杳不理解這通電話的意義,讓人一頭霧水。
她把電話收了回去, 低著頭給沈鬱白摁了個問號過去, 然後回想著聶湛之前說的話, 分神回了他:“本來也沒這個打算。”
聶湛的唇角繃得很緊。
對麵的紅燈還有十秒, 林杳低頭看見沈鬱白回了她的消息:“用來擺脫王栩文的,不用管。”
她看了一眼,把手機摁滅塞進包裡,想了想,跟聶湛說:“不過我還挺好奇的,你妹妹說你爸要回家了?”
“你爸不是在外麵躲著麼?”
斑馬線對麵的紅綠燈轉了綠,林杳側頭看著他,見他沒什麼反應,就把視線收回來,輕聲道:“他對你們很好?讓你們這樣包庇他, 還專門去討好葉傅文保他。”
就知道葉傅文不是什麼儘責的人,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收買了。
她眨了眨眼, 抬腳過馬路,自言自語:“算了。”
聶湛在電線杆底下站了很久,才咬著嘴唇轉身回去。
他回去找了聶清,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很鄭重地說:“你還在跟爸爸聯係?”
聶清安靜地看著他,把腿上的褲子往下扯了扯,扯過膝蓋,沒搭腔。
聶湛重重歎了一口氣,半蹲下身子,幾乎是乞求著告訴他的妹妹:“聽哥哥的,不要再理爸爸了,他來找你也不要理他,行嗎?”
房間的窗簾半開著,夏季的下午,太陽還沒落山,暖紅色的光湧入小小的房間,聶清轉過頭,拿著自己的筆繼續往後寫作業,忽視了聶湛的話,說著彆的話題:“哥哥你今天沒有給我帶芝士蛋糕嗎?”
聶湛默了默。
“芝士蛋糕賣光了。”
“哦。”她小聲地說著,然後用筆尖輕輕在作業紙上點了幾下,“沒關係,我還是會喜歡哥哥的,我也很喜歡媽媽。”
小姑娘頓了頓,聲音更輕:“還有爸爸。”
她看了眼作業本上林杳的批注,眼神晃了晃,問聶湛:“小林老師以後還會來嗎?”
聶湛滿眼複雜地看著她:“不會來了。”
聶湛不出聲了。
第二天,林杳在房間裡寫暑假作業的時候接到了一個座機電話,是聶清用家裡的座機打來的,她說:“小林老師,我偷偷給你打的電話,媽媽和哥哥都不在家,我從電話本上找到了你的名字,我隻認識‘林’,後麵是什麼字呀?”
林杳聽了,告訴她那個字念yao,聶清長長地“哦”了一聲,叫了她:“那林杳姐姐,哥哥說你以後不來了,為什麼?我惹你生氣了嗎?”
手中的筆停下,林杳愣了愣。
胡玉婷說聶清不經常出去,出去也是聶湛帶著出去的,她可能沒什麼朋友。
林杳覺得自己之前有一陣跟聶清的狀態很像,那是金家剛出事的時候,她也停課在家,悶在房間裡把窗簾拉得緊緊的,一個月沒有出門,隻有阿婆會跟她說話,舅舅偶爾也會來看她。
她那段時間情緒很糟糕,總是控製不住對彆人發脾氣,一張口就想吼想大哭,覺得自己這個害人精怎麼還活著浪費空氣。
於是林杳輕輕擱下手裡的筆,對聶清說:“我為什麼要生氣?還會去的,不是說好了下次再去找你玩嗎?”
對麵笑了,說了“好”。
林杳掛了電話,想著至少聶清是個好孩子,能幫的話為什麼不幫?
以前要不是阿婆堅持不懈地跟她說話,林杳也走不出來。
她還出著神,陽台外邊突然又響起吉他聲,最近沈鬱白好像一直在練吉他,這次還哼了調子。
林杳拉開陽台的玻璃門走了出去,沈鬱白摁住吉他弦,停了手,問:“吵到你了?”
“還好。”她說。
沈鬱白還盤腿坐在陽台的小桌子旁邊,桌上擺了幾頁紙,上麵好像畫著譜子。
他掀了掀眼皮,猝不及防道:“你開學上高三,今年十七歲?”
林杳轉過眼睛去,狐疑地瞭他一眼:“對,問這個乾嘛?”
少年又把視線落回到手上的吉他譜上,漫不經心地敷衍著說:“沒什麼。”
“開學了有迎新生的演出,王栩文要唱歌,讓我給他寫個原創的,現在缺詞。”
沈鬱白看著她問:“你作文怎麼樣?”
她作文一直都挺好的,因為作文這玩意兒是充滿謊言的東西,對林杳來說,胡編亂造一段經曆、一種情緒根本不是難事,議論文也能一邊冷著臉一邊寫下“這是何等驕人的豐功偉績!讓人為之動容、熱淚盈眶。吾輩青年也自當以此為楷模,活出自己的奮鬥青春,充當國之脊柱!”
林杳思索了兩秒,回答:“高中生作文跟歌詞也不是一種類型的東西,你難不成想找我給你寫詞?”
沈鬱白說:“我中文一般。”
她回:“那你寫英文歌。”
沈鬱白:“我不。”
林杳又拿了那套說辭出來:“那我給你寫歌詞,你把我欠你的人情劃掉。”
沈鬱白:“……”
他不說話了,眉頭蹙著,漂亮的狐狸眼在夜色裡變得有幾分模糊,瞳色與夜色融為一體。
少年咬了下牙:“你就這麼計較那點人情?”
林杳胡亂地“嗯嗯”應著:“不是你說的嗎?從今以後,所有的恩與債,我們都要一點一點計算清楚。”
她點著頭:“這話說得就挺好的,這個水平也夠寫詞了吧,用不著我幫忙。”
“我透完氣了,外邊好熱。”林杳抬眼看了看月亮,又繼續說,“不過月亮確實還挺好看的,怪不得你喜歡看月亮。”
沈鬱白撩起眼皮,嗓音淡淡:“我有跟你說過?”
林杳歪了頭,一邊的短發被撩至耳後,又垂落在耳邊,她把話說得慢,調侃著:“去鐘樓也是看月亮,去河邊也還是看月亮,你難道不喜歡?”
她甩了甩手,隨意道:“慢慢看吧,我進去了。”
林杳把腳邁進房間裡,又停滯了一下,回了頭,視線穿過舞動的紗簾,看見隔壁陽台的沈鬱白也抬了頭,安靜地看了看黑天。
她低眼笑了一聲:“讓你看你就看啊。”
玻璃門留了道縫隙,林杳故意沒把門關嚴實,俯身靠在門邊上坐著,腦袋往後仰了仰,扯過書桌上幾張紙,悠悠地轉著手裡的筆。
從門外麵吹進來幾股熱風,打在林杳的身體一側,沈鬱白還在練吉他,她就靠在那兒,跟著他的曲排起了歌詞的格式和斷句。
不過她一下子寫不完,寫了一部分就擱在了一邊,又想著下次去給聶清備什麼課。
再見到聶清是周五了,何元芳不在家,聶清給她開的門,林杳把包放下,問她哥哥去哪裡了,聶清就笑著說:“哥哥去給我買蛋糕了。”
林杳怔了下:“你過生日嗎?”
聶清搖搖頭:“不是哦,但是我平時想吃,哥哥都會去買,我今天故意讓他去的。”
屋子裡的燈亮著,窗簾還是被拉得很緊,林杳遲疑地重複了一遍:“……故意?”
聶清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今天穿了草莓花樣的裙子,兩隻手捏著裙子下沿往下扯了扯,低著眼睛說:“爸爸今天要回家了。”
林杳心裡一沉,皺起了眉,說話聲音也沒那麼和善了:“什麼意思?”
“哥哥和媽媽說,爸爸是天底下最大的惡人,我不應該跟爸爸扯上關係。”聶清一個勁兒地往下扯裙子,繼續敘述著,“林杳姐姐,你知道嗎?在爸爸之前,沒有人告訴過我……”
她很輕地眨眼,嗓音也變得很輕。
“沒有人告訴過我,什麼是性、什麼是正常的愛、什麼又是不正常的愛。沒有人教過我這些,因為他們都覺得這些是可恥的、難以啟齒的。”
“沒有人對我進行過性教育,直到……以後。”她中間含糊了一聲,又說,“媽媽就捏著我的肩膀說,這件事不可以亂說,會對我的名聲不好。他們讓我覺得這是醜陋的,把我當一樁醜聞一樣藏起來,誰都對那件事避而不談。”
聶清從凳子上跳下來,往外麵走,林杳聽了這種話,一時沒反應過來,聶清就很快地把臥室的門關上,從外麵反鎖。
她大步邁到門邊,用力擰了幾下門把手,門打不開。
林杳拍了幾下門:“你做什麼?”
聶清還在門外,聲音含混不清:“爸爸每次都會給我帶芝士蛋糕來,我不吃完他就不高興,他說他喜歡我。”
林杳拍門的聲音停了下來,她的手垂落在門把手上,手指緊了緊,嗓子有點啞:“大家都沒有教過你這些,而是把這種性羞恥轉移到了你身上,這是教育的失敗,不是你的。”
“對你的遭遇,我也覺得難過,但是,你把我鎖起來是為了什麼?”
聶清還在門外,道:“姐姐,爸爸是哥哥的爸爸,不是我的,我的爸爸早就死了。我經常想,如果他喜歡的不是我就好了,姐姐,他要是喜歡你就好了。”
林杳說不出話來,她覺得手很涼。
視線一瞥,她這才看見隔壁書櫃裡,相框背後的藥瓶。
林杳不是所有的藥都認識,但她認得精神類的藥物,書櫃裡那幾種都是。
看來聶清會吃藥。
她轉身翻著屋子裡的抽屜,聲音沉著:“遭受這種事確實不是你的錯,但是如果你有現在這種想法,你也錯得離譜。”
屋子裡隻有些手工剪刀和作業本,繪本,沒有什麼能開鎖的東西。
林杳抓了把頭發,把窗簾拉開,房間的窗戶沒有裝防盜網,但是鎖扣是壞的,轉不動,窗戶還是拉不開。
她撈起旁邊的凳子,林杳不知道聶清現在這個狀態是不是不正常,能不能理解她說的話,但她還是說了:“既然隻有你能聯係上你爸爸,你應該努力讓你爸爸伏法,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椅子砸向玻璃,第一次沒有砸碎,在揮椅子的空隙裡,林杳聽見外麵的人說:“我該告訴誰?我能告訴誰?”
第二下,玻璃窗碎了,同時門外也傳來了聶湛的聲音:
“聶清!你做了什麼?”
30 黑月光
聶湛扔下手裡的蛋糕, 奪了聶清手裡的鑰匙,把門給轉開了,此時林杳已經一隻腳踩在窗台上準備跳出去了。
聶家住一樓, 外麵是小區的花壇, 聶湛衝進來在房間裡找了一圈,確認沒有彆人在以後才鬆了口氣。
聶清麵無表情地站在外麵,聶湛扯了她胳膊一下, 嗓音很疲憊:“為什麼老是做這種事?以前那幾個老師也是被你嚇走的,你現在連學校都沒去,考初中怎麼辦?以後就都不上學了?”
小姑娘定定站在外麵,眼睛直直地看著林杳,說:“那就彆再給我找家教了, 找一個我弄跑一個。”
她低著頭, “我跟你們都說過很多次, 可你和媽媽都不聽我的, 總說我得正常地上學、交朋友,可是哥哥,正常人要吃那些藥嗎?正常人像我一樣不敢穿裙子嗎?正常人的爸爸會像我那個爸爸一樣嗎?”
她的眼睛還睜著 ,一眨不眨的,但是從眼眶裡湧出了淚,在稚嫩的臉上淌出兩道水痕。
聶清又使勁捏著裙子下擺往下扯,以一種詭異的平靜聲調說:“我知道正常人不那樣,我知道彆的小女孩都愛穿裙子,媽媽老是給我買,我今天穿了, 你們能高興了嗎?”
她淚眼朦朧地把頭轉向聶湛的方向,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哥哥, 你高興了?”
聶湛全身有點無力,身子往下癱了癱,伸出手的時候有點抖,輕輕抱了她一下,小聲說著“對不起”。
林杳從窗台上下來,聶清看了看她,輕聲說:“林杳姐姐,我騙了你,爸爸不會來,你也彆來了。”
她眨了眨眼:“隻是他在出去之前跟我說,他肯定會回來找我的,我每次做夢都會夢到他對我說這句話。”
何元芳剛和聶文浩二婚的時候,聶文浩對她這個繼女很好,每天接她放學,把她撈在脖子上坐著,在校門口的蛋糕店裡給她買芝士蛋糕。
後來就用芝士蛋糕哄她,哄她穿好看的裙子,哄她說“最喜歡爸爸”。
她以前是喜歡這個爸爸的,後來隻恨不得他死。
聶文浩不止在家裡犯了事,在外麵也犯了事,所以就收拾東西匆匆離開了,離開前還專門跑到她的房間裡告訴她:“爸爸最喜歡清清了,我會回來找你的。”
她用枕頭砸他,尖叫到嗓子咳血。
聶清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是聶文浩的臉,是那無數個嘶吼的夜。
林杳走到她跟前,聽到小姑娘說:“林杳姐姐是很好的人,謝謝你教我認識了‘杳’這個字,很好聽。”
林杳蹲下身,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所有的水果糖,放在她小小的掌心裡,然後把她被冷汗黏在臉側的頭發挑開,告訴她:“‘清’也是很好聽的名字,清澈乾淨,沒有什麼醜陋的,也沒什麼不正常的。”
她把兩支胳膊搭在膝蓋上,抬手擦掉聶清的眼淚,嗓音放輕緩了些:“姐姐以前也有像你一樣難受的時候,也不喜歡見光不喜歡出門不愛跟人聊天,也恨著一個很壞的人,以前也像你一樣吃藥。”
“但是你看。”她拍了拍自己,“我現在過得很好,沒什麼不正常的。”
聶湛扯開眼鏡,退到一邊,拎著紙巾擦了擦臉。
林杳就拉住她的手。
看著聶清,林杳想著,如果對麵是以前的她自己,說什麼能算得上真正的安慰呢?
“我們都不要為過去的某個瞬間停留。”
“窗簾外麵啊,是澄澈明亮的天空。”
破開的窗戶裡透進來夏季的熱風,暖風卷起厚厚的窗簾,聶清看見幾隻麻雀停在枝頭上,嘰嘰喳喳地叫著。
她開始號啕大哭,捧不住手裡的糖,玻璃糖紙裹住的糖果掉落一地。
人生還是要大步向前的,流著淚也要做個堅強又強大的人。
在敞開的大門門口,何元芳摸了把眼睛,把手裡的袋子扔到垃圾桶裡,撿垃圾的老頭挑開一看,裡麵是好幾條裙子。
***
林杳回去的時候,桌上的晚飯還溫著,沈鬱白剛好下樓接水喝,室內是黑的,他摁開淨水器的開關,空氣裡隻有機器運作的隆隆聲。
少年眼也不抬,說著:“你還挺不著家,比我爸待在家裡的時間都短。”
林杳一聲都不應,沉默地換了鞋,然後走到水槽邊上洗手。
沈鬱白瞄了一眼,眉目一沉,擱下手裡的杯子拉過她的手腕。
手背上都是劃開的口子,衣服上還被劃破了幾個小洞。
他又順著往上看,抬了手,用手指頂著她的下巴往上抬,看見林杳臉和脖子上也有傷口。
沈鬱白頂了頂腮幫子,語氣不好聽:“你又跑到哪兒去了?帶一身傷回來。”
林杳仰著脖子難受,就打開他的手,整個人很疲憊,嗓子是啞的:“摔的。”
他氣笑了,重複一句:“摔的?”
“身上一點土都沒有,淨看見血了,不是刀片或者玻璃碴子什麼的劃的才怪。”
是玻璃碴子劃的,把窗戶砸碎的時候飛了她一身的玻璃渣,露出來的皮膚都被劃了口。
她敷衍著說“愛信不信”,然後繼續洗手。
沈鬱白蹙了眉,關了水龍頭,拽著她的手上樓,把她推回房間,冷著調子:“在這兒等著。”
林杳坐在床邊,幾分鐘以後沈鬱白就拎著家裡的醫藥箱過來,半蹲著把箱子的扣給挑開了。
“伸手。”
林杳沒動,隻盯著他,沈鬱白不耐煩地把她的手扯出來,捏住她的手腕,指尖蹭過那塊凸出來的腕骨。
他低著眼,睫毛在白熾燈的燈光下清晰可數,隨著他輕輕眨眼的動作而張合交錯。
“上次,我看見你和那個男的,在馬路邊上。”
沈鬱白的語序亂七八糟的。
他帶了點報複心理,把沾了碘酒的棉簽往她傷口上摁,林杳硬是一聲也沒出,隻安靜反問:“所以?”
少年的視線上移,棉簽移到了她脖子上的傷口邊上。
他緩聲:“抬頭。”
林杳應聲仰起了腦袋,她脖子細,皮膚也白,確實有點天鵝頸的樣子,隻不過現在成了一隻被割破喉嚨的天鵝了。
沈鬱白凝著她脖子上的傷口,用棉簽輕輕蹭過,林杳的眼睛隻看得見天花板上的燈管,白得刺眼。
樓底下的蟲還在叫,已經有不少住戶抱怨擾人了,最近物業好像開始往樹叢裡打藥了。
良久,她才聽見沈鬱白的聲音,低低的:“你去人家家裡了?”
林杳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疼,她微微閉眼,坦誠地“嗯”了聲。
脖子上忽然一疼,林杳皺了眉。
沈鬱白有點沒控製住手上的勁兒,他冷冷地笑了聲:“這樣了還說不是早戀?”
“你看我把女孩往家裡領過沒?”
林杳把頭移回來,跟他平視著,眨了眨眼:“我不是?”
他換了個棉簽,煩躁地說:“你是個例外。”
如果說沈鬱白覺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場電動遊戲的話,林杳就像遊戲裡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一個BUG漏洞,讓整局遊戲都癱瘓了,還修複不好。
林杳的視線晃過他手上的綠色手串,就停了幾秒,最終還是解釋了:“我去給他妹妹當家教的。”
沈鬱白上藥的勁兒稍微輕了點,轉而又問:“你現在也不用愁學費,也沒有很花錢的地方,為什麼還當家教?”
林杳扯開唇角,用他以前說過的話回他:“不是你說的嗎?錢哪有嫌多的。”
沈鬱白被她噎了下,“誰都沒你能說。”
脖子上的藥上完了,沈鬱白看了一眼,又捏著人的下巴把人往他身邊拉,聲音壓低了些,用氣聲說:“湊近些,臉上還有。”
林杳抬著眼睛看他,看著他低著狐狸似的眼睛,冷白.精致的臉上隻有眼下一顆痣,有一種懶倦的漂亮。
注意到林杳的視線落在了他右眼下方,沈鬱白有點微妙的不高興,眉頭輕輕蹙著,說話時溫熱的吐息擦過林杳的下巴:
“彆看我。”
她“哦”了一聲,把眼珠轉向彆的地方。
好安靜。
能聽見沈鬱白的呼吸,青檸的味道也好濃,是夏天的味道。
所有的傷口都被塗了藥,沈鬱白把東西往箱子裡收,又問:“所以你今天到底做了什麼,弄成這樣。”
她斟酌了幾秒,還是沒全盤拖出,隻說:“不小心被鎖在房間裡了,所以砸了窗戶出來了。”
林杳渾不在意地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傷:“那個時候劃的。”
沈鬱白沒說什麼,拎著醫藥箱起身的時候瞥見了書桌上的那張住宿申請表。
他的腳步停了停,沒往門口走,轉而走向那張書桌,拎起那張申請表看,上麵還一個字都沒寫。
“你想住校?”
林杳還沒想好怎麼提這件事,沒想到就被沈鬱白看見了,她默了兩秒,還是“嗯”了一聲,又補充:“等我跟阿婆和舅舅商量一下。”
沈鬱白頭也沒回,又把表放下,“那就是沒打算跟我們家商量一下?隻要那邊點頭了,你怎麼都會搬走?”
她安靜著,撐坐在床邊,然後輕輕開口:
“沈鬱白,說到底,這是沈家,我是寄住在這裡的,不是你們的家人,我沒辦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住在這兒。”
“嗬。”他嗤了聲,“所以你走的話都沒打算跟我們商量一下。”
“林杳。”沈鬱白念著她的名字,“你乾脆改名吧,直接叫小狼,夠沒心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