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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月光 歸無裡 36518 字 2024-06-15

17 黑月光(三合一)

林杳把東西裝進了包裡, 轉身的時候又記起了什麼,回頭囑咐金友媛:“我明天還會來,到時候把冊子交給我, 我代替你還給那個人。”

她又強調了一遍:“你絕對, 不可以自己一個人下樓找他。”

金友媛慢吞吞地答了一聲“好”。

林杳下了樓,小區裡靜悄悄的,廣場上倒是有成群結隊的老人們結伴遛彎, 她騎自行車經過江上大橋,幾乎快被橋上的燈火湮沒,四下裡都是夜市的喧鬨聲響,江上結了片片粼光,夜間的風從她的衣領裡灌進去, 吹得人身上好涼。

橋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很多, 林杳把自行車停在路邊, 雙手揣在兜裡, 從欄杆後麵往江麵上看,盯了很久,然後呼出一口氣,又抬頭看了看天。

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林杳低頭看了眼來電人,滑到接通的那一端,然後抬到耳邊問了一聲:“有消息了?”

對麵是個結巴,半天才把話說完:“五分、分鐘前,那個老、老保安回家了,我、我蹲著點呢, 你快、快來。”

林杳把電話掛斷,大步跨上自行車, 腳剛踩在踏板上,她又惦念著給阿婆報個信,於是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謊稱自己留在學校寫會兒題,晚點回家。

滑下坡的時候,林杳的短發被吹得翻飛,她眨了下眼,記起自己以前經常在這一處街角的奶茶店拉著金星鑫,死皮賴臉地讓他拿零花錢請她喝。

那個時候,林平、阿婆、舅舅,包括金星鑫都很慣著她,雖然她經常賴著金星鑫提一些無理的要求,那個人也會掏空錢包滿足她,他總是無奈地笑,對她和對金友媛一樣好。

那個時候她還會任著性子哭,後來就很少會流淚了。阿婆的身體不好,總是頭疼;舅舅的拳館也開不起來,生計堪憂;林平常年在外工作,她見不到爸爸。

車輪轉了不知道多少圈,林杳到了坡底,她擰著車把拐了彎,抿著嘴唇,在獵獵的夜風裡一聲也沒出,隻是沉默地想著:以前總是躲在他們懷裡的她,也必須站起來了。

騎到了地方,林杳把自行車鎖上,抬步進了一處老居民樓的大院。

金星鑫對她很好,林杳覺得自己得報恩,她不能讓他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這邊不是什麼正經小區,樓底下沒有守門的保安,出入都沒人管,樓底下的大門上爬了一層鏽,風一吹就叮叮咣咣地響。

劉靜還蹲在鐵門旁邊,看見林杳來了以後才站起來,打開了手裡的手電筒遞給她。

林杳接了手電筒,往樓上那扇門那兒照了照,問她:“人還待在屋裡嗎?”

劉靜點頭,在林杳準備進去的時候又拉住她,怯生生地問:“你、你直接進、進去,是不是不、不太好?”

林杳側頭看看她,說:“不會出什麼事,我就問他點事兒,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先回家。”

劉靜鬆了手,撇過頭:“你去、去吧,你幫過、過我,所以我、我也願意幫你。”

說實話她還是有點緊張,劉靜不知道林杳在做什麼事,但是林杳之前救了被人霸淩的她,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林杳是好人,但劉靜也是第一次做這樣蹲守的事,隻能背著手緊張地摳了摳鐵門上的鏽。

林杳知道劉靜性格特彆單純,任其他人聽了她這樣的要求都會問個底朝天,但她讓劉靜幫忙注意一下樓上那戶人家的時候,小姑娘隻是有點擔心地看著她,什麼也沒多問。

“謝謝。”她給了劉靜一顆糖,然後舉著手電筒進了狹窄的樓道。

劉靜捧著手裡那顆糖,探頭看著林杳的背影從光裡進入黑暗。

她收了視線,轉頭拆了糖吃,頭頂的路燈照亮她的腳尖,小姑娘半靠在牆邊,咕噥了一句:“那我、我就再等你一、一會兒吧。”

樓道裡的燈是壞的,這裡朝向不好,濕氣重,有一種陳腐的黴味,林杳站在那扇門前,抬手敲了敲。

裡麵的人喊了一句“誰啊”,林杳麵色如常:“樓下的。”

老舊的木門被打開,李仁平狐疑地看著她,他這幾年都不住這邊,早就不認識這裡的住戶了,於是也沒看出什麼來,就問她:“找我什麼事?”

林杳裝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抱怨:“你家怎麼回事?一直漏水,我家都快被你淹了。”

“怎麼可能?”李仁平反問了一句,“我都不在這兒住,水電都沒交,怎麼會漏水?”

林杳像是氣得笑了一聲,“不是你就是你隔壁的,你讓我進去看看不就行了?”

她扒開門進去,轉頭把門合上,背對著李仁平,男人還在不耐煩地說:“去看去看,漏水才有鬼了。”

他確實沒交水電費,客廳裡點了幾根蠟燭,落灰的地板上躺著一個大包,裝了點家裡的擺件,像是想要都帶走,再也不回來了。

李仁平見林杳沒往裡走,就問:“你還看不看啊?”

林杳仍舊沒回頭,說話的語氣透著古怪的平靜:“你是不是在酒闌巷裡的仁和小區當過保安?”

身後半天傳不出來一點聲音,大敞的窗戶裡灌進陣陣涼風,吹得室內的蠟燭燈火明明滅滅。

“你誰?”李仁平說話都沒了吊兒郎當的味兒。

她問得具體了一些:“兩年前的五月二十三日,是你值班吧?你應該看過那天的監控,我想問問監控的內容。”

“你是那個死者的熟人?我早就辭職了,要監控也不該找我要,而且該說的都跟警察說過了,對那個結果不滿意的話,你不如直接去警察局問。”

“嗬。”她捏著門把手笑出一聲,“他們要是查出個所以然來了,我又怎麼會親自來找你。”

一個這麼重大的案子,兩年都沒抓到那個凶手,一去警察局問,就說還在努力中,找他們要檔案,就說是內部機密,不能探看。

李仁平瞅了她幾眼,把人推開,拉開門把她推出去。

他沒立刻關門,跟她說著:“自己的家人死了任誰都會難過,如果你不服的話,請你長大了、有能力了再來聲討,一個小姑娘半夜裡跑過來算怎麼回事。”

林杳的神色沒什麼波動,她用手撐住門,四指卡在門縫裡,手勁兒大得讓李仁平無法立馬把門合上,他還詫異了一下。

林杳回答他:“等我長大?那太久了,我不想讓那個人再安生一天。”

李仁平隻是看著她,他二十幾年前從部隊退伍,怎麼說以前也在部隊裡待過,但是還是頭一回聽見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姑娘家說這麼狠的話。

“你這麼著急,那你就去當警察唄,到時候帶著你的警察證來,我會儘好一個公民的義務配合你。”

“但現在,你還是洗洗睡吧。”他打了個嗬欠,在林杳鬆手的時候把門給關上了,撲了她一臉的灰塵。

林杳手裡的手電筒閃了幾下就滅了,似乎沒電了。

她一步一步踩下樓梯,大門口的劉靜迎上來,看她的臉色就知道林杳心情不太好。

“下、下次,你還是彆、彆在晚上來了。”劉靜勸著。

林杳把手電筒還給她,“嗯”了一聲,說話聲音很低很輕:“是我著急了。”

她現在確實沒什麼能力,隻是個普通人,況且阿婆他們還需要她來照顧,這次確實太衝動了,就算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保護自己,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跑過來。

林杳呼出一口氣,輕輕閉了閉眼,喃喃了一句:“……警察啊。”

劉靜被她嚇了一跳,手裡的手電筒都差點拿不穩,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惶恐極了:“你、你不會把人打死了吧?惹、惹來警察、察了?”

她突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有點無奈地瞥了劉靜一眼:“我哪有那麼恐怖?沒打架。”

林杳又看看她,真誠地問著:“你覺得,我當警察怎麼樣?”

劉靜鬆了一口氣,眨著眼睛很認真地思考,然後回答:“很酷。”

她低頭摳了摳手電筒上的按鈕,說話時語氣很虔誠:“你那個時候護、護著我,打跑那群欺負我的、的人的時候,我就、就覺得,林杳你就像、像救世主一樣。要是當、當警察的話,就可以保護更、更多人了。”

劉靜的眼睛亮亮的,再看著林杳的時候突然不打磕巴了:“如果是你的話,我覺得可以做到的。”

林杳咬了咬“救世主”這三個字,突然想起來,沈鬱白也說過這樣的話,隻不過那人的嘲諷意味更重。

在逐漸蔓延開的月色裡,她拍了拍劉靜的肩,擺擺手說:“回家吧,謝謝你相信我。”

到家以後,林杳從包裡翻出了金友媛做的粘土娃娃,連沈鬱白的痣都點了上去,那是他與金星鑫最像的地方——一顆長在右眼臥蠶正下方的痣。

借著台燈的光,林杳趴在書桌上觀摩這三個小人,下巴壓在胳膊上,晚風撩過她桌上的書頁。

她閉眼,聲音越說越輕,最後低得幾乎快聽不見:

“要做自己,還要做警察。”

林杳輕輕笑了下,“那麼即使沒人喜歡我也沒關係嗎?”

聲音消失了,困意爬上眼皮,她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夢裡出現很多人的臉,都在對她笑。

她想起小時候,爸爸拍著她的頭,阿婆給她量身高,金星鑫偷偷把零食塞進她的書包裡。

他們說,他們喜歡她。

最後是沈鬱白半靠在沙發上,好看的眼睛輕輕瞥過她,嗓音有半分拖遝:“你不累嗎?”

林杳睡著了,把眼睛睡濕了。

好不容易蹲到一次機會,但是李仁平什麼也沒跟她說。

仁和小區的監控拿不到,她沒辦法去查兩年前的事情,也許真的像李仁平說的,她要長大了才有能力去聲討。

筆盒裡的走珠筆用掉一支又一支,隻有那支鋼筆從來沒有被她拿起來過,書桌上的書也疊了起來,林杳偶爾會盯著黑板上的字發呆。

上學的時候老師經常會問他們是否有考慮好自己以後要做什麼,可誰又真的有把每一步都考慮得周到,誰又真的做到了年少時的夢想。

林杳寫完最後一道數學大題,然後丟了筆跑到走廊裡透氣,胡玉婷剛從小賣部回來,給她捎了根雪糕。

才剛五月份,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學校裡大多都換上了夏季的校服,今年的夏天好像會提前到。

林杳叼著雪糕,兩隻胳膊搭在窗台上往外看,對麵不遠就是國際高中,沈鬱白的學校,她想起那幾個粘土小人還裝在她的書包裡。

隻是國際高中不上晚自習,那邊早就黑燈瞎火了。

她把嘴裡的雪糕棍抽出來,扔進教室門口的垃圾桶,翻了個身背靠著窗戶,盯著牆上貼的各種勵誌標語。

林杳自覺自己以前一直活得隨心所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得如履薄冰,人生的每一步都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樣。

周五的下午,她們跟國際高中在同個時間段放學,林杳乾脆多往前走了一段,站在人流裡等沈鬱白。

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要是錯過了,恐怕隻能去一趟沈家,好歹是金友媛親手捏的,林杳不想讓小姑娘的努力白費掉。

大門口都是車,讀這種學校的家裡基本都非富即貴,都是車接車送,沒那麼多人站在外麵的話,反而方便了林杳。

大概等了十來分鐘,她在出口處看見了沈鬱白。

不穿校服的人真的很顯眼,一群白襯衫裡就他一個人套著個黑色衛衣,單肩背一個白色挎包,正困得打嗬欠。

林杳從各種車的縫隙裡擠過去,在他的手搭上車門的時候叫了他的名字。

沈鬱白偏頭看見她,搭上車門的手滑下來,問:“找我有事?”

她低頭翻著自己的書包,沈鬱白也低頭,等著她找。

車窗被打下來,駕駛位上是個女人,“跟同學聊天呢?”

沈鬱白頭也沒抬,眼睛垂著,手指輕輕勾住口袋邊緣,應著車裡人的話:“不是同學。”

他想了下,又補充:“是林杳。”

林杳剛把東西拿出來,聽見他這麼說還覺得奇怪。

正常人介紹彆人的時候都是介紹身份,他卻什麼也沒說,就說個“是林杳”,這讓誰能知道她是什麼人。

結果林杳居然想錯了,車裡那個是沈鬱白的媽媽,聞言後還了然地“啊”了一聲,說著:“我記得這個名字,你爸爸跟我說過。”

她很親切地叫她“杳杳”,林杳微微彎了身子從車窗裡看過去,是個戴著墨鏡的漂亮女人,燙一頭大波浪,妝也化得精致,問她:“要不要去我們家待會兒?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出去逛商場了,都沒招待你一下。”

林杳笑,頰邊顯出淺淺的梨渦,杏眼微彎:“不用啦,我來送個東西就回家了。”

因為他媽媽在旁邊看著,林杳回頭對著沈鬱白的時候也是笑著的,還客客氣氣地說:“這是金友媛托我送給你的,她自己做的,她說想謝謝你帶她去歡樂穀玩,還請她吃了東西。”

東西送到沈鬱白手上,林杳又彎下身子跟沈母道彆:“那我先走啦。”

沈母還是極力邀請她:“來我們家坐坐吧,可以把你奶奶也叫過來,我們一起吃頓飯,熟悉了以後兩家還能多多走動。”

林杳怔了一下,還什麼也沒說呢,沈鬱白把玩著那三個小人,輕輕掀了眼皮:“她都這麼說了,你去吧,彆拂了她的麵子。”

這話一說出來,林杳的眉毛幾不可聞地抖了一下,沈鬱白未免說得太嚴重了一些,她怎麼能不給沈家麵子。

校門口人來人往,林杳捏了捏書包,笑的時候都沒那麼自然了:“那我可不敢。”

她站在沈鬱白旁邊,瞥見沈母轉頭看向前麵以後就冷了臉,少年饒有興致地把那小人放在手裡捏了捏,拉開車門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彆這麼容易就露餡啊。”

林杳抬眼,眼神沒什麼善意,沈鬱白就懶懶靠在車門旁邊,幾根手指搭在上麵,故意說給她聽:“不是愛笑嗎?多笑笑,看,我爸媽多喜歡你。”

她沒說話,彎腰進去的那一瞬間又聽見他的聲音,有些輕,又平淡得掀不起一絲波瀾: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林杳坐進後排,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她沒有故意離沈鬱白遠遠的,總不好叫他媽媽覺得她和沈鬱白關係不好。

車上兩人之間稍稍隔開一些距離,沈鬱白用胳膊肘抵著車窗,手指搭在下頜邊緣,視線半垂,誰也沒有說話。

林杳把頭偏向車窗那邊,覺得悶,就把窗戶稍微往下拉了拉。

似乎是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沈母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們一眼,問了一句:“杳杳以後可以常來我們家裡玩兒,你知道我家怎麼走吧?”

林杳把頭扭正,點了點,說:“知道的。”

她說著客套話:“有時間一定上門拜訪。”

這裡離沈鬱白家很近,開車沒有五分鐘就到了,林杳跟在沈鬱白後麵進門,家裡的布置還跟上次差不多,隻不過在落地窗前的櫃台上多了一個倉鼠箱子,林杳俯著身子盯了盯,小家夥正扒在跑輪上跑得飛快。

她眉梢微動,倒是沒想到沈鬱白會喜歡這麼可愛的小東西。

沈母讓他們隨便坐,然後拉開冰箱一看,剩餘的食材並不多,歇腳沒到兩分鐘,她又換了鞋,站在玄關朝裡喊了一句:“我先出門買點東西,你好好招待杳杳。”

又把這句話聽了一遍,上次沈科也這麼囑咐過他,沈鬱白有點聽膩了,就隻敷衍著應了一聲。

他沒顧林杳,自己坐在地毯上打開了電動遊戲,林杳還站在倉鼠籠子前,她背對著沈鬱白,問了句:“你養的?”

沈鬱白偏頭覷了她一眼,閒閒答著:“不然?”

少年手上一時沒有動作,他歪著頭,看見倉鼠貼著籠子用爪子往外扒,林杳弓著腰和那小鼠對視,一人一鼠相互凝望的場麵倒是有些和諧。

她用手指探過去,沈鬱白張了張嘴,本想著提醒她一句那家夥不是一般的凶,結果等林杳的手指摸上倉鼠的頭以後,卻詭異地平安無事,小東西還伸舌頭舔了她一下,壓根連牙都沒露。

林杳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還多摸了幾下,沈鬱白在她背後看著,唇角和眉梢都往上揚了揚,微啟的唇動了幾下,無聲地說:“你倆倒是親近。”

這才是同類相吸吧。

林杳又問他:“它叫什麼名兒?”

沈鬱白也失了打遊戲的心思,乾脆把手柄一扔,屈著一條腿靠著沙發,把身子轉向麵對她的方向,答:“沒名字,我沒起。”

他想了兩秒,一隻胳膊搭在靠背上,手指緩緩地敲擊,半截胳膊裸露在陽光下,白得透亮。

“要不就叫——”少年突然很輕地笑了聲,意味不明地咬著字,“杳杳?”

這話聽上去倒是親昵,不過從沈鬱白嘴裡說出來好像又沒什麼曖昧的意思,調侃意味更重,但林杳的肩膀還是僵了一瞬。

沈鬱白又不太走心地解釋了一句:“沒什麼彆的意思,單純就是覺得你們很像。”

林杳沒理解自己跟這隻小倉鼠有哪裡很像的,但是她挺喜歡這小家夥,所以轉了轉眸子,也隻是說了個模糊不清的回答:“隨便你。”

室內窩了一團又一團的午後暖陽,打在人的身上熱乎乎的,連帶著沈鬱白的指尖都暖和了起來。

他能聽懂她的意思,林杳的“隨便你”幾乎就等同於“可以”了。

她從籠子旁邊離開,跟沈鬱白坐在一起,拎起他扔在地上的遊戲手柄,表情淡然:“打遊戲嗎?”

少年動了動腳,狐疑問:“你不是不樂意跟我一起打嗎?”

“你媽沒回來,我又不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不打遊戲的話我跟你還能做什麼?”

她用手指敲了敲手柄邊緣,目光直視前方,平靜說著:“你是不是挺討厭我的?”

“沒有。”沈鬱白答得快,從旁邊拿了另一個手柄,懶散地窩在沙發上選遊戲。

林杳跟他說話不怎麼拐彎,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你剛剛不是故意嘲諷我?”

他選定了遊戲,摁進了遊戲界麵,又停了動作,沉吟了一會兒後答著:“是有點吧。”

沈鬱白低眼看著坐在地毯上的她,校服的肩線捏得直,露出上麵一小節直而白皙的脖頸,小黃鴨的身子,卻長了天鵝的脖子,心氣兒也高得像天鵝。

室內氤氳著一派昏黃的光,少年略一抬手,很輕地扯了扯她的短發,表情卻是一如既往地淡漠,漆色的瞳盯著她,直到林杳回頭打掉他的手,揚著那雙回南天般澄澈的眸子看他。

他鬆了指,稟著一副百無聊賴的厭倦表情,說著:“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不裝成那樣。”

“也會有人喜歡你。”

林杳抬眼看見他的眼睛,沒說話。

她有些彆扭地回過頭,摁了摁遊戲手柄,咕噥一句:“關你什麼事,管得寬。”

少女柔軟的發垂落在耳垂旁邊,被落進室內的陽關染成金色,沈鬱白聽見她刻意岔開話題:“還開不開了?”

他不置可否地頷首,摁了開始,兩人就著一室暖洋洋的光打遊戲,地毯上落滿了樹影折射下來的光斑,落在林杳腳邊。

午後有幾隻鳥兒棲在枝頭啼鳴,林杳偶爾會分神往窗外看一眼,腳尖浸泡在陽光裡,會突然覺得有種久違的安寧。

自從金星鑫死後,她性格變得孤僻,在學校成了話題對象;又因為愧疚,時刻擔心著金友媛;要記掛著阿婆的身體、保證在校的成績不下滑、還要單槍匹馬地收集線索……

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停下過腳步了。

在十分安靜的這一刻,林杳才敢稍微喘一口氣。

結果沙發上的那廝極為煞風景地開口:“專心點,你又死了。”

林杳把視線偏回屏幕上,自己的小人已經變成叉叉眼咬舌頭了。

她往後一靠,不小心靠在了沈鬱白腿上,少年不動聲色地移開,林杳也沒太在意,往旁邊挪了挪。

“重開吧。”她說。

沈鬱白沉默地看她一眼,她明明心思根本不在遊戲上,玩得不著調,他乾脆把那盒卡碟扔她麵前,讓她自己挑個彆的玩。

這些遊戲她一個也不了解,也懶得看,就隨手拎了一個塞進卡槽。

大概又虛度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沈母終於回來了,邀請林杳坐著吃了晚飯,沈科因為工作的關係,晚飯沒有回家吃,偌大的家裡就他們三個人。

沈母真的很熱情,幾乎每個菜都給她夾了半盤子,林杳也隻能笑著接受,臉都要笑僵了,趁著沈母去接水的時候皺著眉頭,表情有點一言難儘。

沈鬱白樂見其成,根本沒有勸阻沈母的意思。

趁沈母離席,他說著:“假笑功夫不夠,再練練。”

林杳:“……”

如果以後有機會,她會在沈鬱白的杯子裡下藥,爭取一舉把他毒啞。

隻不過也隻能想想而已,林杳有些不耐煩地掀了眼皮白了他一眼,沈鬱白輕哼一聲,心想她翻白眼的表情倒是比乖乖笑著的時候要生動得多。

吃完飯以後,林杳惦念著阿婆,換了鞋準備回家,沈母還在廚房收拾,聞聲又探了個頭出來,指揮沈鬱白:“送送人家,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沈鬱白聽得想冷笑,真是擔心的不是地方,她走夜路,該是路人害怕才對。

想是這麼想,少年還是一起換了鞋,拉開大門,神情倨傲又冷淡地揚了揚下巴,言簡意賅:“走。”

路邊的燈整齊地亮了一排,到了晚上氣溫變低,林杳把外套的扣子扣上,沈鬱白才注意到她的右手腕骨突出得有點畸形。

正好,走了半截路了,兩人還沒搭上一句話,沈鬱白就閒扯了一句:“右手受過傷?”

林杳也沒當回事:“小時候練拳的時候,勁兒使猛了,骨折過,後來恢複後就這樣了,估計有點錯位,不過倒是沒影響什麼。”

她邊說著邊活動了一下手腕,沈鬱白盯了幾秒,眨了眨眼,聲音輕下來:“怎麼會想學拳擊?”

“因為我是女生。”她的目光平直落在前方,兩手揣進了兜裡,“就像今天你媽媽說,女生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女生天生就處於劣勢,大家都這麼覺得。女人走夜路的時候怕遇到男人,男人卻不會怕大晚上的在路邊遇見一個女人。女人怕家暴、強.奸,男人卻可以不怎麼擔心這些。”她平靜說著,緩了口氣,聳聳肩繼續,“我這個人彆的沒什麼,就是反骨比較多吧,大家都覺得女生天生弱,那我偏強給他們看,我學習要壓他們一頭,打架也不能輸,讓性彆差距在我這裡全都變成扯淡——你笑什麼?”

沈鬱白笑了兩聲,本來隻是隨口扯的閒話,沒想到能讓她吐出這麼多字來,他也把手插在兜裡,兩個人的影子並排倒在路燈下,少年聲音拖得散漫:“沒什麼,祝你成功。”

林杳狐疑,壓低了一邊的眉毛:“你嘲笑我?”

“沒。”沈鬱白繼續慢悠悠地往前走,順便低眸跟她對視一眼,說話的嗓音有些發啞,估計是被風吹的:“我真心的。”

林杳沒說信還是不信,猛地一回頭,擦過他的胳膊走了:“就送到這兒吧,我回去了。”

“哦,對了。”她停了腳步,又轉回身子,表情變得有點凶,“那三個娃娃,是金友媛親手做的,你要是敢弄壞了,我會揍你,沒跟你開玩笑。”

表情看上去很認真,確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沈鬱白倒是挑了挑眉,“威脅我?不怕我跟我爸告狀了?”

林杳抿了抿唇,夜風吹得她的短發亂飛,她把頭發往後撩了撩,聽出來他是在刻意調侃,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語氣:“無不無聊?三歲小孩才玩告狀這一套。”

她又轉了身,路燈下的影子拉得筆直,黑色的短直發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背對著他擺了擺手,語氣極為敷衍:“去告吧去告吧,我尊重你行使你的權利。”

這話說得才像哄小孩。

她上了樓,用鑰匙轉開家裡的們,卻發現客廳的燈大亮著,阿婆坐在沙發上,在哭。

那一瞬間,所有的好心情一掃而空,林杳連鞋都顧不上脫,直直走進去,半蹲在阿婆麵前。

“怎麼了阿婆?”

說實話,林杳看見的阿婆一直是溫和地笑著的,不論她是什麼樣的孩子,好像都會站在她身後,用那副慈愛的麵容示人,林杳從來沒有見她這麼哭過。

她不說話,林杳也有點急,拍拍她的肩,儘量放緩聲音:“阿婆?”

她一連喊了阿婆好幾聲,才聽見老人用十分滄桑沙啞的聲音說:

“你爸爸,死了。”

那一秒,那一瞬間,林杳的睫毛抖了一下,連帶著四肢百骸都冰冷下來,她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顫,動了動嘴唇,重複一句:“……什麼?”

怎麼會?不是一直好好的嗎?不是上個月才打過電話嗎?

她生日快到了啊。

茶幾上擱著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有些受潮,被壓得皺皺巴巴的,隻有上麵的字,一筆一劃,寫得用力,幾乎要把紙張給劃破,是“給囡囡”。

這世界上,隻有兩個人會這麼叫她。

隻有林平和阿婆會叫她囡囡。

阿婆的電話又響了,老人揩了揩眼淚,拿了手機去臥室接,沒讓林杳聽見。

林杳怔怔地看著自己手邊的信封,一時連眼都沒眨。

這個時代已經不會有什麼人寫信了,郵寄時間太久,不如用手機發消息來得快和直接。

那時候就寫好了?什麼意思。是自殺嗎?

林杳的表情恍然得發木,她用力地捏著那封信,進了臥室,用小刀一點點挑開上麵粘的膠,低著頭把紙頁抽出來,緊緊地咬住下唇,嘴裡甚至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這很突然,突然得林杳有些無措,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手忙腳亂的感覺了,整個人像墜進了南洋的湖泊。

林平甚至買不到質量好的信紙,這張紙糙得很,周邊還有毛刺,上麵的字也寫得斷斷續續的,有大滴大滴的水漬,濕透又風乾。

印象裡,林平是個不修邊幅的糙漢,胡子總是刮不乾淨,小時候喜歡用胡茬刮她的手,看她一臉嫌棄就爽朗地大笑。

知道她怕打雷怕下雨,明明是個一點兒針線活都做不了的人,把手指戳出幾個血洞也給她縫了個晴天娃娃,林杳問他為什麼不買一個,多方便。

林平摸摸她的後腦勺,說上天會被他縫進晴天娃娃裡的愛所打動,他說:“老天爺被我的誠意打動,他會說:‘天呐,有一位虔誠善良有擔當的父親為自己的女兒縫了晴天娃娃,真是太感動啦太感動啦,我就不再打雷嚇那個小姑娘了吧。’然後呢,我們囡囡以後都能睡個好覺了。”

後來該下雨還是下雨,該打雷還是打雷,林杳窩在被子裡捂著耳朵,心想什麼狗屁老天爺,根本沒有被什麼善良父親的愛所打動。

被打動的隻有她而已。

林平是會哭的人嗎?林杳捏著那頁又薄又糙的信紙,想不出來那種樣子,但是信紙上的水痕又的的確確像是眼淚的痕跡。

信大概是一周前寫好的,那天海城下了雨,林杳大概能想象到,林平會窩在他的那間小小的監工房裡,旁邊也許會擱著一張很廉價的折疊床,他會翹著腿坐在小小的桌子旁邊,手邊是一盒廉價的二手煙。

工地裡沒幾隻筆,林平的信裡筆跡也是斷斷續續的,那筆不怎麼出墨,雨天電壓不穩,小房間裡的燈管也是一閃一閃的。

這位父親坐在椅子上左想右想,煙盒裡的眼被他磕出來好幾根,一根根抽光,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

他還沒落筆,眼睛已經濕了,外麵的工地上還有人在扯皮,林平抖了抖煙灰,寫了題頭:

“囡囡啊,以前都沒有好好陪你過過生日,今年也回不去啦,沒辦法,人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啊。”

才寫了一句,眼淚已經掉下來,把“囡囡”兩個字給暈開,林平又一筆一劃地描。

是啊,人活著怎麼就這麼難啊。

18 黑月光

窗外的雨啪嗒啪嗒打著窗戶, 林平把最後一支煙抽完。

“這幾年呢,我們家受了很多苦,我知道阿婆身體也不好了, 我急啊, 我說上哪兒弄錢呢?囡囡還要上學,阿婆要養身體,可是我怎麼就一點本事也沒有呢?如果當初我不那麼強勢, 讓你跟著你媽媽過,會不會好點呢?畢竟她現在好像嫁得挺好的,但我又擔心啊,如果新爸爸對你不好怎麼辦?”

他筆尖一頓,手摸進煙盒裡摸了個空, “當然, 那也總比現在好。最近爸爸的工程出了點問題, 老板跑了, 底下的工人就指望著我給他們發工錢呢,他們求我,說老婆孩子要吃不上飯了,家裡的小孩得病沒錢治,我知道農民工掙點錢不容易,就把自己的錢拿給他們了,我知道對咱們家裡挺不公平的,因為我沒打錢回家,囡囡和阿婆最近的日子一定也過得很緊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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