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請來的人裡還有幾個是以前拳館的教練,教過林杳的,吃完飯以後,一群人閒不住,從倉庫裡撈了幾個拳套出來,問林杳要不要跟他們過幾招。
林杳應了下來,套上拳套跟他們鬨著玩兒了幾回合,金友媛就坐在一邊兒看著,林杳有空也會做體能訓練,再加上年輕,教練已經不敵她了,隻能打著哈哈說算了算了。
然後他們見金友媛在旁邊待得無聊,說要教她幾招,林杳有些擔心,皺了皺眉想拒絕,結果金友媛倒是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說“好”。
她跟林杳說:“林杳姐,我也想像你一樣。”
不依靠彆人,在被欺負時、遇到困難時,自己能有回手的餘地,而不是隻能無助地打電話,祈求彆人能來救自己。
林杳愣了一下,側了側身讓她過去。
林杳靠坐在地上,背脊抵著落地窗,扭頭看了看館外的那條過道,曾幾何時她在這兒的地上畫過跳房子的方格,拉著舅舅陪她一起玩兒,金星鑫下了補習班以後會騎著自行車從這裡經過,給她帶一瓶汽水,然後把自行車的後座空給她,載著她回家。
林杳緩緩眨了幾下眼,聽見了屋外的風聲與車聲,屋子裡很熱鬨,笑聲一片。
她注意到有人在她旁邊坐下,回頭卻看見了舅舅。
他愛抽煙,但是在她們麵前卻會刻意忍著,說是怕煙味對她們不好。
舅舅來問了一些瑣碎的問題,類似於“阿婆身體怎麼樣?”“最近學習沒落下吧?”“學校裡有人欺負你嗎?”諸如此類的。
聽到最後那個問題的時候,林杳有點哭笑不得,“誰能欺負我啊?”
舅舅倒有點驕傲的意思了,哼了一聲後低低說著“也是。”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以後,一群人也鬨完了,收拾好東西,穿好外套,準備離開。
舅舅把外套搭在肩頭,拉下店麵的卷簾門,把鑰匙插進去鎖好,然後用手掌覆上鎖眼,低低歎著:“這下,是真的要說再見嘍。”
以前的幾個老友湊上來拍拍他的肩安慰了一番。
金友媛站在林杳旁邊,問:“為什麼不開了?”
林杳沉吟了幾秒,傍晚的風打到人的身上,被太陽曬暖了的風,是熱的,劃過她脖頸,發尾掃上林杳的鼻尖,她說:“沒錢,誰也不想做虧本的生意,再熱愛也沒辦法。”
說完後她低眼看了下金友媛,“我送你回去?”
金友媛點了幾下頭。
走向地鐵站的半路上,天一下子黑了,連個過渡期都沒有,街頭巷尾的燈挨個亮了起來,兩人路過一個公園,裡麵尚且還有很多人圍在裡麵,有老頭在拉二胡。
林杳正準備去對麵的便利店買兩瓶水,金友媛卻說她想去公園裡看看,林杳沒說什麼,轉了腳步打算跟她一起去。
金友媛探頭看了看街對麵的便利店,對她道:“林杳姐你去買東西吧,我就站這兒看看,不用擔心我,我都多大了。”
林杳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轉念想到金友媛白天說的話,又噤了聲,點了點頭,囑咐她不要亂走。
但是等她拎著兩瓶水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街對麵沒了人影。
林杳一下子就動不了了,就好像無數個日夜都在輪回的噩夢又在重複,她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她過了馬路,給金友媛的電話手表打電話,沒人接,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金友媛今天根本就沒戴電話手表。
林杳繞著公園門口找了一圈,大聲叫著金友媛的名字,卻沒人應她,她又進了公園,在無數個人堆裡找,卻始終沒找到她。
林杳擠進圍觀老頭拉二胡的人群裡,四下裡卻還是沒找到金友媛,卻看見了蹲坐在花壇上表情倦怠的沈鬱白。
少年單手托著下巴,微微垂視著目光,盯著老頭的指法,公園的路燈打在他臉上,側顏的輪廓流暢,睫毛微微垂落,如春日的柳絮,隻是表情太過冷淡了。
沈鬱白看得有些倦了,一瞥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林杳,就像之前他說過的一樣,她真的很好找,有一股與其他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氣質,沈鬱白總是能一眼看見她。
尤其是現在,當林杳的眼眶被燈照得微微發紅的時候,似乎馬上要落下淚來,卻又被她倔強地憋在眼眶裡。
光影綽綽,人影浮動,公園的湖麵上陡生圈圈漣漪,層層蕩漾開來。
沈鬱白看見了她澄澈的雙眼,如同春日的回南天一般潮濕。
那一刻,他百無聊賴地想:
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要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