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陸衍的脆弱不是因為他。就如昨晚,他對著自己喊了無數聲“寶貝”,但其實沒有一聲是在叫他一樣。
所以陸衍剛把自己撿回來時,會是那副冷著臉不聲不響的模樣。
因為陸衍愛著的,等著的,想要守護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不過是隻能在暗夜裡被當做安撫工具的替代品罷了。
他忍淚忍得快要窒息,在這種風雨瓢潑的夜晚,即便嘶吼出聲音也不會有人聽到。但他仍倔強的守著這道防線,仿佛隻要不把脆弱表現出來,他就還沒有輸。
六點零五分,陸衍猛然驚醒。
天光還未完全亮起,但窗簾莫名其妙被打開了。這一覺是久違的香甜,似乎做了許多個甜蜜的好夢,以至於人雖然醒了,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恍惚感,甚至連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都想不起來了。
他坐在床上思考了幾分鐘,腦海還是一片空白。不過傭人們沒有命令不會隨意靠近書房,他暗忖著,多半還是韓棠把他帶回來的。
陸衍起身下床,落地時猜到一條被揉的亂七八糟的羊絨毯子,上麵深深淺淺的,有著被什麼氤濕的痕跡。
用過的東西還放進他房間?
陸衍一臉莫名其妙地撿起來,隨手丟到旁邊,然後赤著腳走到一牆之隔的臥室門口。
那裡空空如也,床單、被子都非常齊整,找不到半點有人睡過的痕跡。陸衍看了看身上皺巴巴的衣服,估摸著韓棠把自己帶回來之後,又主動睡到他身邊了。可能是怕醒來挨罵,現在偷偷跑了。
陸衍心情很複雜,說不來是高興還是無奈。他想,自己之前的判斷果然沒錯,韓棠再怎麼胡鬨,可歸根到底,最在乎的還是他。
陸衍長長地歎了口氣,算了,以後把他看緊一點,這次就當小孩子犯了個錯好了。
今天公司沒什麼事,但他還是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洗漱穿戴,換衣服時,又不自覺挑了韓棠最喜歡的暗灰色係,連手上的腕表,也是他在拍賣會上特意買下的對表中的一支。
照鏡子時,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片段——黑夜中,有人哭著掙紮求饒的樣子。但這個畫麵一閃就消失了,以至於他完全沒法看清那人的模樣。
陸衍搖搖頭,苦笑著說:“幻覺都有了,真是要被這個小祖宗弄瘋了。”
管家聽見聲音,在樓梯邊等他下來:“大少。”
陸衍環顧了一圈,問道:“棠棠呢?大清早又跑哪玩去兒了?”
管家躬了躬身:“小少爺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工作室忙,我叫廚房準備了三明治和咖啡給他帶著,他說晚上就算回來也要晚一點,讓您不用等他吃飯了。”
陸衍調整腕表的手一頓:“他這陣子經常往外跑?”
管家回憶道:“這段時間是出去的勤了點。”他看陸衍臉色不對,試著打圓場:“小少爺長大了嘛,有點自己的小心思也說不定,他這兩年穩重不少,您不用太擔心,就算玩一玩跑一跑,也不會鬨出什麼亂子。”
陸衍想起昨晚在他脖頸上看到的痕跡,冷笑一聲:“他能懂什麼穩重?”隨手將那支成交價接近六百萬的古董表丟給管家,轉頭回到書房。
傭人已經把一地狼藉收拾完了,簽字筆和文件規規整整地擺在桌上,被砸壞的擺件也照原樣換了新的。
陸衍盯著韓棠送的那副畫抽起煙,早起時的那點若有若無的愉悅,此刻消失了個乾淨。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攥著他心臟,擠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水來。
思考片刻,他撥通了萊爾的電話,海風和浪潮聲先一步傳進耳中。陸衍問道:“實驗進展的怎麼樣了?”
萊爾誇張的聲音傳過來:“BOSS,我昨天晚上才剛剛登船。”
陸衍壓著火氣道:“動作快點,我不想等太久。”
放下手機後,書房裡已經煙霧繚繞的,他給韓棠打了幾個電話,對方通通沒有接,不知道是在忙著工作,還是忙著……約會。
桌上還有幾個待處理的文件,但這個念頭一升起,陸衍就清楚,自己今天是什麼也乾不成了,沉默片刻,他走出書房,對管家說:“叫人準備車子。”
他得去看看,韓棠到底是跟什麼人在一起!
工作室當然沒這麼忙,但這一夜折騰過後,韓棠是真的有點害怕陸衍。而且剛開始那幾次他還一味在忍,但快到天亮時,他才發現陸衍有點不正常。
陸衍全程沒跟他有過目光交流,即便睜著眼,瞳孔裡也沒有高光。如果說前一晚他是酒後亂性,那麼昨天,他的表現就像在夢遊一樣。
“睡眠求偶症。”M從工作桌前轉過來,幾十台顯示器投下的白慘慘的光落在他身前,讓他從聲音到氣質,都有一種無機質的冷靜感:“病人會在睡著的狀態下,不由自主地與愛人發生關係,這個過程他們沒有知覺,一切動作都是生物本能,醒來後也不會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韓棠抱著腿靠在沙發上,半響,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認真的麼?不是在安慰我?”
“安慰?你是想要我抱你一下麼?書上說這樣能讓人心情輕鬆一點。”他思索片刻,忽然問道:“對了,你們這樣是第幾次了?”
韓棠下頜線收緊,不情不願道:“……第二次。”
“你是自願的麼?”M又語出驚人道,他看韓棠半天不吭聲,還耐心解釋說:“雖然你哥是個病人,但違反你個人意願,以暴力脅迫的手段發生強製性行為,依舊是不合法的,需要我幫你報警麼?”
韓棠自動跳過這個問題,隻啞聲道:“為什麼他會得這種病?”
M搖搖頭:“不知道。這個病的成因還沒有統一的說法,不過大部分專家都認為,這是某種渴望的情緒被壓抑到一定程度之後的產物。睡眠不足、壓力、酗酒,都有可能成為誘發點。”
韓棠想起前一晚陸衍身上的酒氣,還有昨晚他抱著自己時,止不住顫抖的影子。
該感到高興麼?
本來他以為,陸衍露出那種無事發生的反應是為了拒絕。
他至今都不願細想這個過程,隻要一想到,陸衍恨不能把心嘔出來給彆人踩的泣血聲,他就難受的喘不過來氣。
他知道自己比不了陸衍心裡的白月光,但他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之前把自己捧在掌心裡的人,能忽然之間變成這種……強硬到無情的樣子,可以不在乎自己受傷,也不會自己聽見他懷念彆人時,有多傷心。
可是……如果這一切不是出於陸衍的本意呢。他隻是病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如果他想起來,他絕對不是那種反應。
韓棠扯了扯嘴角,感覺一切就像是老天爺故意在整他一樣。讓他先是以為自己得到,然後一而再的失去,又讓他在徹底絕望後,重新看到希望。
可是眼下的希望又是可以抓住的麼?
韓棠心裡一陣茫然。良久,他低低地問:“如果治好了病,他能想起來一切麼?”
M說:“這個不好說,目前對這種病的治療也沒有特效的手段。如果隻是發病初期,讓那個誘發他心理問題的人,多多陪伴,外加心理輔助,或許可以減輕病症。”
韓棠眼神裡有一股森寒的意味,多多陪伴?他要知道那個把他哥甩了的混賬王八蛋在哪,這會兒沒準會衝過去把人弄死。
“我哥不會接受心理輔導的,他是個認死理的性子,但凡能聽進去彆人的話,這會兒我跟他早就……”
韓棠頓了頓,微微喘息著:“如果不理會,但也不讓他有機會酗酒,會好一點麼?”
M謹慎地說:“如果能穩住,應該沒問題,但能把自己忍出毛病來的人,除非欲求得到徹底的滿足,不然可能還是會朝越來越嚴重的方向發展。而且中期開始,光是心理輔助已經不夠了,他還需要藥物治療。”
“那……後期會怎麼樣?”
“如果情況變得更嚴重,病人會神智和行為能力也會受到影響,他們沒辦法分辯夢境和現實,到時候……”M少見的猶豫了一下,沒有把結論說出來,但韓棠已經能猜到了。
陸氏的當家人如果失去自主意識,他手底下那些虎視眈眈的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取代他的位置。就像是被族群驅逐的獅王,即便這個病不會要了他的命,但最終的結果仍舊隻有死亡一條路。
M總結道:“總之我建議儘快聯係醫生製定治療方案。”
韓棠一動不動地僵坐在沙發上,看似平靜的眼睛裡寫滿了煎熬。
如果想讓陸衍好起來,就得想方設法把那個甩了他哥的人找回來,可他哥見不到人都能在意成這樣,等那個人真的回來,自己還有立足之地麼?
如果置之不理……
韓棠閉上眼睛,想象著沒有陸衍的世界,因為被決絕而受傷的心房一瞬間收緊又被撕開,血流汩汩湧動,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他強行讓自己停下這種胡思亂想,但更多的往事一個接一個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在陸衍身邊的頭兩年,許是久寒乍暖,他經常生病,大多都在深夜。那時陸衍也在穩固地位的最關鍵時刻,忙起來時連著兩三天不睡覺都是常事。但他沒有一次,因為自己攪了他難得的休息時間而生氣。
陸衍永遠都會在他需要陪伴的時候,守在自己身邊。
如果可以,他也願意像當初一樣陪伴陸衍,就算隻能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替代品也可以,但他心裡明白,陸衍現在需要的不是他,他再怎麼不甘心也沒用。
韓棠點了根煙,隻抽了一口,就夾在手指間,出神地看著在白霧中明明昧昧的煙頭發呆。他神情還是平靜的,但整個人莫名透著一絲淡淡的厭世感。
像是跟命運苦苦搏鬥了許久的人,忽然喪失爭勝的理由一樣。
——好在這種感覺隻是一晃而過。
韓棠抬起頭,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樣:“我會跟我哥談,我會勸他……把那個人找回來。如果他不肯,那就你來找。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給我揪出來,他把我哥哥害成這樣,休想輕輕鬆鬆過自在日子。”
說完這一切,他像如釋重負般靠在沙發上。
M看著他明顯鬆弛下來的狀態,疑惑道:“我以為你會恨你哥呢,書上說,被喜歡的人利用,多半會由愛轉恨,他這樣對你,算是在利用你吧?”
韓棠一隻手擋在眼睛上,揚起的脖頸劃出一道優美修長的弧度。
他想起第一次的那個晚上,在他以為回應到來的時刻,陸衍吻著他,抱著他,把他送上天堂又拉下地獄時,那一刻他是恨的。
但在他想要放棄時,更多的東西從心裡湧上來。
在瀕死之際陸衍懷裡的溫度,在他生病時,會用那種關心目光看著他的人,無底線的包容和溺愛,即便知道是試探,也會毫不猶豫踩下自己布置好的陷阱的身影……
陸衍隻做了一件讓他可以產生恨意的事,但給了他無數個去愛的理由。
“無所謂了。”韓棠淡淡道:“等找到那個人,我會跟他公平競爭,我要讓我哥知道,誰才是最愛他的那個。”
就在說話的當口,調成靜音的手機屏幕再一次亮起,這次韓棠沒有猶豫,抬手接了起來。
果然是陸衍打來的。
“你在哪裡?”
韓棠看看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我在工作室,剛忙完,正準備去吃飯。”
電話那端傳來很輕的笑聲:“那正好,我就在你工作室附近,待會兒我去接你,我們一起去吃飯。”
韓棠猶豫了一下:“……好。”
他掛了電話,對M道:“我哥叫我陪他吃飯,我先走了,拜托你的事麻煩儘快。”
因為清理不夠及時,他來這裡沒多久就發起低燒,此時怕被陸衍看出來,就從醫藥箱裡找出兩片特效退燒藥吞了下去。M一臉欲言又止。
韓棠一口喝完杯子裡的水,皺著眉看他:“有話就說。”
M趕緊開口,像是怕晚一點他就就走了:“雖然你不想報警,但考慮到這種情況以後隻多不少,為了你的身體,我還是要問一下,你知道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麼?”
韓棠:“……”
這一次他連眼神都沒給,直接出了地下室。他今天過來,的確是打算把手上堆積的單子趕一趕,所以進門就把工作電腦打開了。
此時一早剛查閱過的工作郵箱裡,多了封郵件。
他一向不怎麼看陌生人消息,但這個郵件的主人跟他還算熟。想著陸衍過來還要些時間,他就點開來看了看。
裡麵附著一張委托單,委托人用一種並不熟絡的語氣詢問他,能否請他製作一瓶具有致幻效果的新型香水。
除了報酬之外,委托單上還許諾了一份額外的小禮物——陸氏絕密信息庫的限時使用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