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棠一整晚都沒怎麼睡著,一直側躺在床邊,透過窗簾的縫隙,等著天光一點點亮起來。可能是太久沒休息好的緣故,他感覺頭有點疼,在床上輾轉片刻,還是起身下樓。
管家和廚師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昨晚大少打電話回來,語氣雖不算太嚴厲,但話裡話外都是責怪他們沒把人照顧好的意思。管家不敢說,他才是小少爺的生活陰晴表,沒他坐鎮,再細心周到的照顧小少爺都懶得消受,隻能保證自己會多注意。
結果連著換了幾波菜式,最後還是隻有那道草莓布丁吃了一口。管家在一旁看著小少爺因為睡眠不足,顯得格外蒼白的臉色,心裡愁得要命。
“您要是不喜歡,我再叫人準備點彆的?”
韓棠搖搖頭:“不用了,我出去走一走,中午不回來了。”
其實他也沒什麼非出去不可的理由,隻是這個家裡到處都是跟陸衍有關的記憶,每晃過一點影子,韓棠就忍不住去猜測,那時的陸衍在想什麼?是不是對著自己的臉在想那個人?
他感覺自己像是陷進了情緒的泥沼中,那種一點點往下沉的恐懼感,在死亡到來前就已經快讓他窒息了,他迫切需要一個新的環境來喘口氣。
管家一早接到消息,知道陸衍今天會回來,原本想攔,但轉念一想,小少爺不在家也好。負責二樓臥室軟裝的工人已經找好了,要是讓小少爺看到,怕是又要不高興。
眼下這兄弟倆關係還僵著,萬一他因為這個再跟大少拌嘴,受累的還是他們這些人——這段時間大少那邊也不太平,他見過幾個奉命來家裡取文件的,個個臉上都帶著備受折磨的疲憊表情,據說已經加了好幾個晚班了。
陸衍忙起來壓根不管白天黑夜,睡眠這種事,好像在他漫長的競爭時光中已經被進化掉了,也就是因為有小少爺在,他的作息才漸漸回歸正常人範疇。
如果小少爺散散心就能過了這道坎,那就隨他去好了。管家識趣地閉上嘴沒有多說。
韓棠沒讓司機保鏢跟著,自己去車庫裡挑了一輛車開出家門。他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覺就把車開到了近郊。這地方人煙稀疏,風景也好,還有一大片養了水鳥的人工湖,頗受小情侶們的喜歡。不過今天是工作日,出來約會的人少,韓棠把車停穩,慢慢走到湖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湖上遊來遊去的水鳥發呆。
今天天氣不太好,天色有點陰,微風中帶著冰涼的水汽,可能快要下雨了。
韓棠現在更享受這種陰雨綿綿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他是在這種天氣被陸衍撿回來的,也可能是因為他現在不需要挨餓受凍,擔心有人從陰影裡衝出來,把他抓走的關係。
這些都是陸衍給他的。如果沒有他,自己早就死了。
韓棠一度覺得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直到現在也這麼認為。如果活下來的代價,隻是被陸衍當做懷念他人的工具,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他本來就一無所有,遮風擋雨的家、舒適的生活、地位、尊嚴,都是陸衍給他的。陸衍問他討要的,不過是一點點寬慰而已。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一切都獻給陸衍,如果到了危難關頭,需要他獻祭生命——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現在在計較什麼呢——有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從雲邊探出來的陽光順著他烏黑的頭發落入眉宇之間,金色的光芒灑在睫毛上,讓他看似沉靜的眼睛裡閃動著碎冰似的光。
我也不知道我在計較什麼。韓棠無聲地對自己說。他隻知道,在心裡最不曾設防的地方,被人撕開了一個無法治愈的小口子……
韓棠呆坐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時分,天已經完全黑透,空氣裡飄起了雨,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他起身之時,一道閃電無聲劃過天際,照亮不遠處樹林裡的一個人影。
韓棠覺察不對,厲聲道:“誰在那邊?”話音落時,那個人影輕輕一晃,轉頭消失在寂靜的夜色裡。
他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壓根沒注意到這個人盯了他多久。剛才一瞥之下,隻看見那是個帶著黑色的口罩和帽子,身材異常魁梧的男人。
看他跑了,韓棠拔腿就追。但那個男人速度非常快,眨眼就跑到樹林外麵——那裡似乎還有人接應,就聽見一陣摩托車發動時的轟隆巨響,等韓棠追過去的時候,這個人已經沒了蹤影,空氣裡隻剩下一道灰蒙蒙的霧氣。
韓棠死死地盯著摩托車消失的方向,遲鈍了許久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
衝他來的?韓棠心裡飛快掠過幾個得罪過的名字,但很快又否定了。那不過是些小打小鬨,都過去這麼長時間,總不至於還有人憋著勁來報複。
研究所那邊麼?長時間的折磨帶來的應激反應令他後背生出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