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接通的瞬間,腦海中充斥的烈火、喧囂的畫麵忽然定住,實質的恐懼化作逐漸褪色的默片,最後從中間轟然崩裂……
眼前隻剩下韓棠微怔的臉。
他坐在落日餘暉般的燈影裡。眼睛黑白分明,皮膚素淨,似乎剛洗完澡,睫毛上還帶著一點水霧,漂亮跟工筆畫描出來的一樣。
陸衍看著他鴉羽般的睫毛輕輕撲扇了一下,聲音從麵前傳來。
“哥。”
陸衍嘴唇動了動:“再叫我一遍。”
韓棠怔怔地盯著陸衍,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他感覺陸衍的氣色很差,眼下帶著很深的陰影,看起來比自己這個一禮拜沒休息好的人還要憔悴。
霎時間心疼和委屈全都湧上來,半響,才低著頭叫他:“哥。”
陸衍按在桌上的拳頭攥緊,許久,才重新坐下來,他啞聲道:“傷口給我看看。”
提起這個韓棠有點不自在:“沒事,都已經包紮好了……”
“我讓你給我看!”陸衍打斷道,他很少這麼疾言厲色,以往就算再不高興,教訓人時也是收著脾氣來。
韓棠聽出他這次是動了真火,隻得抿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袖子撩起來,舉到鏡頭前麵。受傷的地方已經處理了一通,不怎麼用心,繃帶繞的亂七八糟,隱隱能看見一點極淡的血色透出來。
陸衍手指在屏幕上他受傷的地方碰了碰,止不住心底的焦躁:“自己弄的?沒叫家裡的醫生來看看?”
韓棠說:“我等你回來幫我處理。”
這是明晃晃的試探,但陸衍已經沒心思跟他計較了:“我很快回去,你先找醫生來看看,這傷怎麼弄的?有人跟你動手了?”
韓棠一直低著頭,沒能看清陸衍臉上隱晦的寒光,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陸衍不耐煩地開口:“棠棠,哥哥在跟你說話。”
韓棠聲音還算平靜:“沒人跟我動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你走的那天弄的。”
一股火蹭的冒上來,陸衍不悅地掃了陳實一眼,像是在責怪他沒有及時把家裡的情況報告給自己,話卻是對韓棠說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視頻裡的人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一樣。陸衍煩躁地扯開了領帶,開始後悔自己那晚衝動離開——如果現在還在家,他抬手就能把這個不省心的弟弟抓過來,然後……
然後能怎麼樣?麵對韓棠時,他的底線總是一降再降,不舍得罵,更不舍得打他,所有的煎熬隻能自己躲起來慢慢消化。
這種時候,他忍不住想起埋藏在記憶裡的,有關上輩子的記憶。
那時他被惹急了,就會直接把人拉過來按到床上。韓棠在這方麵格外敏感,他有的是辦法弄得他哭都哭不出來。
這股從欲望中生出來的火,在血液裡無聲燒灼,他的呼吸不自覺變得粗重,思緒也朝著某個危險的方向蔓延。
即便隔了這麼遠,即便連一片衣角也沒碰到,但他仍和那個晚上一樣,光是看一看韓棠的樣子,自製力就已經逐步瓦解。
醒醒吧,你忘了上輩子的事麼?他還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否則寧願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這個聲音驚雷似的在腦海中炸開。
滿腹綺念瞬時間褪的乾乾淨淨,陸衍太陽穴邊青筋暴起,他閉上眼睛,在心裡輕聲說: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過了片刻,陸衍端出兄長的態度重新開了口:“把頭抬起來,裝鴕鳥就能躲過去了?”
韓棠終於抬起頭,聲音有點沙啞:“我以為你不在意這些了。”
他坐得很直,像乖乖回答老師問題的好學生,但搭在膝蓋上不自覺抓緊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緒,陸衍猝不及防對上他發紅的眼圈,還未醞釀出來的訓斥無聲消弭,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等下我叫醫生去給你看看,不可以任性躲著,明天我要檢查的,弄完就早點休息。”
韓棠看起來很不自在:“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等你回來不行麼?哥,你能不能快點回來?你不在家,我連睡都睡不踏實。”
他麵對陸衍時那種依賴感非常自然,看起來跟幾個小時前,還在彆人家惹麻煩的小魔王沒有半點關係。
“……”但陸衍拿他沒辦法,他一直忍著不搭理韓棠,就是因為一旦開始說上話,他很快就會被弄得沒脾氣,過了一會兒,他生硬地說:“先去睡覺吧,這邊的事處理完我就回去。”
他錯開目光,沒有去看韓棠的表情。這通電話打完,他就將手機反扣在桌上,陳實聽著那“啪”的一聲,就知道要挨訓。果不其然——
“棠棠受傷為什麼沒有及時告訴我!我沒跟你說過,他出現任何情況都要跟我報告麼?”
麵對外人時,他發起火來沒有半點克製可言,渾身氣場淩厲,隔著幾米遠都能讓人喘不過氣來。陳實一聲不吭地承受老板不舍得發泄在弟弟身上的怒火,心裡著實無奈——您一手慣出來的少爺什麼脾氣您不知道?他除了肯在您麵前示弱,傷了病了的主動找過誰?
這種隔岸觀火被殃及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陳池魚把頭垂得更低,認命道:“我跟管家說了,可能他沒留意……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我這就給醫生打電話。”
“算了。”陸衍頓了頓:“他不喜歡,就不要叫醫生去了,叫管家把醫療箱放到他房間,再去叫人準備好飛機,今晚我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