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得知昨日那位女君去了林妙意的屋舍,還在庭院斥責了一眾仆婦老媼後,荒雞時分就醒了,便再也不能入睡,翻來覆去的唉聲歎氣,跟她睡一處的姑氏吳老媼聽見了,怒罵道:“瞧你這出息,她就算知道又能怎樣,林氏不是還有夫人在嗎?”
“姑氏是不曉得那位女君。”李秀道,“她在謝氏也是側庶所生,隻怕會為那三娘子撐腰。”
她這位姑氏自從前幾載生了場大病,隻能常常臥床,郗氏心疼她,便不要她再到自己屋舍侍奉,隻讓她在家好好養病,因而林氏許多事都不再怎麼清楚。
“你醒來照樣去那裡。”吳老媼雖不喜歡這個兒婦,可好歹她也如今是代替自己在林氏做事,兒子又不在跟前,現今有什麼事還得仰仗她,“我今日也該去向夫人省視了。”
李秀聽到夫人二字,心裡的石頭這才放下。
吳老媼又問:“大郎什麼時候回來?”
三載前她那應當千刀萬剮的夫婿可總算是死了,身為阿子的胡興回去奔喪守孝。
“半月前寫信說要走水路來。”舅氏家鄉是在海南郡,距此甚遠,交通亦不便利,水路要快些,但路費也要貴上許多,想到那文書說為早日見到她,花錢又算什麼,李秀起皺紋的眼角笑了笑,“大概明日就能到了。”
“倒也是算快的,在林氏可都為大郎安排好了?”
“姑氏放心,早就討好了,夫人讓他回來去做守夜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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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天才微亮,姑、婦兩人就從邊門進到林府,隨後各自分開,往郗氏屋舍和西邊的屋舍走去。
郗氏每日晨起都要念佛,但又不敢徹底廢掉祖宗禮製,故按照參佛的時間,隻讓謝寶因每月逢五來自己屋舍省視,聽到外麵的說話聲時,心裡好一陣疑惑,正皺眉要怪她耽誤自己念佛的時辰。
“夫人。”
聽到這聲喊,郗氏笑起來,讓侍女扶自己起來,迎去外麵:“你怎麼來了?”
吳老媼還是記著先給郗氏行個稽首的大禮,侍奉人這麼多年,甜言蜜語是信手拈來:“我和夫人一同待了三十幾載,要是隔段時日不來侍奉夫人,渾身就覺得難受。”
這話讓郗氏心裡聽得高興,她年輕時喪母,難交到金蘭,便連誰家娶婦都不要喪母的,嫁與不嫌棄自己的林勉後,又因念佛而融不進貴婦中,身旁就隻有這個仆婦能說說話,開解自己。
坐下後,吳老媼又開始一番說道:“家主娶妻的那日,我也不能前去侍奉女君,隻能囑咐秀娘儘心儘力,還望夫人千萬不要怪罪我。”
郗氏倒不覺得有什麼,嗔笑一聲:“你說這話才是想讓我罰你,他們是晚輩,哪裡用你去侍奉?等下我就派遣人去將她叫來,讓你也見見這位新婦。”
“那我哪裡敢,女君來林氏已經快有兩月,我都還沒有親自去省視過。”吳老媼著急的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不過聽說女君也是位菩薩心腸,昨日三娘子病了,還親自去瞧,對侍奉在屋舍裡的仆婦好一番責怪。”
郗氏喝了口茶,未言語。
吳老媼一眼就能瞧出她心裡積攢著不滿,又往上麵添著火:“秀娘也是,竟侍奉的如此不儘心,害得三娘生病,今日去女君那裡,也是活該要挨罵受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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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業綏去官署上值後,謝寶因才有空閒時間去看昨日被耽擱下來的賬目,還剩下幾筆支出明細沒看全,李秀就來了,還是頭一次來的這麼早。
“女君。”她人瞧著不再像昨日那麼精神,聲音也顯得萎靡。
謝寶因略思躊,將手裡的賬目卷起,手落在上麵,恰好擋住吊在上麵用以辨析的木牌,隻說:“有些賬目好像出了差錯。”
李秀拿不定女子的話是何意思,走近方瞥見幾案上的竹簡,吊著木牌上麵寫有“春昔院己卯冊”,心腸轉了轉,自以為撿出些天衣無縫的話來說:“各處屋舍的銀炭都是我親自盯著他們按照數目發下去的,應當不能出錯才是。”
謝寶因垂眸淺笑,不過隻說出這麼一句話就沉不住氣了。
昨日從林妙意屋舍回來後,她便拿著兩卷賬冊仔細對了對,上麵的數目是無錯的,均能對上,至少李秀能將明麵上的賬做得漂亮,可數目之下,所送去的究竟是不是該送的,那是誰經辦誰才知道的事。
這些都是隨拿隨用的,待用完皆成塵土,日後也隻有賬目可對。
“這些事情我自然放心。”謝寶因抬手,李秀即瞧見她所拿的是寶華寺塑金身的賬冊,心下瞬間恍若踩空了懸崖,墜下看不見底的地方,她被詐了。
李秀緊盯著女子所攏掐絲金鐲的皓腕,底下削尖如蔥玉的手指小幅翻動賬本,而後女子抬眼,將翻開的竹簡遞給她,言道:“隻是寶華寺的有幾處不對。”
自從文帝朝頻出多起信徒被宗教哄騙至家破人亡的案子後,律法裡便多了條若為神佛塑金身,寺廟需出什七,其餘由還願的信徒分擔,且金身所塑厚度不得超過三分。
賬麵上也應寫明從銀庫所支總黃金及每日所融,融得多少,用了多少,又餘多少,可這上麵少了幾日所餘的明細,雖可通過前麵所計幾項,算出餘下的,但沒寫在賬麵上,那就算不得數。
保不準怎麼就貪進自己嘴裡。
李秀裝樣子的看了幾眼,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她剛剛已先失了一步棋,現在難免會有些戰戰兢兢,沒底氣:“想來是那幾日忙忘記了,好在還能算出。”
“那就當是忘記了吧。”謝寶因笑了聲,“可這幾日餘下的金子又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