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微明院不遠,在一處水榭的地方,確定四周無人後,周乳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甩開林妙意的手,想要斥責又顧忌彼此身份,隻有哀歎一聲:“娘子這是要做什麼!”
“乳媼。”林妙意皺著一張臉,心裡和眼裡都有些怨懟,可又像是不敢大聲對這個乳媼說話,聲音細如蚊蠅,“我都說不要去那裡了。”
周乳媼瞧著這個自己帶大的娘子,出落得已經是亭亭玉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眉頭朝上,眉尾又朝下低垂著,眼睛看起來也猶如浸染了八百裡苦水似的,天生就是一副愁苦模樣,誰瞧了能歡喜?她也不敢說有多大的恩德,但好歹也算是舐犢情深,自己還能害了她不成。
“娘子整日在屋裡兩耳不聞窗外事,我瞧那書上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今夕是何夕’,娘子如今怕也不知道是何歲月了。”麵對這位三娘子的怨尤,她也覺冤屈,苦口婆心的勸解,“俗諺也說十四為新婦,才得福壽長,你也已十七,依往昔你那副做派,在夫人跟前是討不著什麼好臉的,現今好不容易盼來這位女君,再不做好好做打算,難道是要留著做老娘子?”
再憶起前麵林妙意在微明院的模樣,又是一聲唉聲歎氣:“你這畏畏縮縮的性子與低頭含胸的做派也是時候該改改了。”
往年的家宴,幾個郎君娘子和郗氏都是快快活活的,哪怕是側室生的,與郗氏也是一派和樂,惟有她始終坐著席上低著頭,郗氏問話,半響答不上一句也就算了,臉上連個笑也沒有。
被如此連珠似的說教,林妙意也不說什麼,她早已習慣如此,周乳媼隻是嘴硬心軟,可待她是恩逾慈母,聽到後麵的那些話,哽咽說道:“做老娘子又有什麼不好的,乳媼要我嫁出去,我一個側室生的,即便是嫁,又能嫁到怎樣的好家世去?難道要我生的孩子日後又繼續去做側室?況且長嫂才剛到林氏幾日,乳媼便要她來管我這些破事,豈不是讓長嫂平白就惹一身腥。”
周乳媼自知說不過她,她又易感多思,再說下去隻怕會像往常那樣止不住的哭起來,那位大奶奶的脾性也還看不完全。
主仆二人和好如初後,便動身回自己的屋舍去了。
要往郗氏那裡去的李秀,路過鑿出來的溪流邊,瞧見十載都不出一次山的三娘子竟也能出來了,心裡直嘖嘖稱奇,發覺這對主仆是從微明院的方向走來,臉上隻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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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妙意主仆,謝寶因吩咐玉藻找人將帶來的書箱拿去曬,站在廊下要回屋舍時,恍然像是記起什麼來,趕忙下三步台階,瞥見那帛書後,快速卷起,背手藏在身後。
有侍女瞧見,以為是自己粗心,曬書的方法錯了:“女君,怎麼了?”
“待在屋舍有些沒意思,突然記得有本誌異傳奇的書在這,便來拿。”謝寶因隻覺得握書的指尖燙到自己渾身不自在,用鎮定的語氣勉強說完就往屋裡走,不再似剛才那般著急。
回到內室,這本書也被徹底鎖進箱屜裡。
沒一會兒,玉藻拿著竹簡進來:“女君,那冊誌異傳奇在這兒呢,你剛拿錯了。”
她家娘子看書雖雜,但誌異傳奇類的極少看,攏共也隻有一兩卷,在蟾宮院時,還送了卷給十姐謝珍果,現在她手中這本算是“孤本”了。
剛聽那小侍女說女君在找書,她趕緊拿來。
謝寶因從容自若的接過:“還真是拿錯了。”
玉藻也知趣的沒繼續追問,去外麵收拾著前麵吃剩的果子糕點:“三娘子來這裡找女君做什麼的?”
“不做什麼。”謝寶因有意要隱瞞,露出一抹笑,模棱兩可的說著,“就是那位周乳媼領著她來跟我打個照麵,怎麼說如今也是一家人,麵都還沒見過,說不過去。”
盤碟間碰出極輕的聲音是不雅的事,玉藻手上的動作立馬變得更輕:“這位三娘的乳媼倒是個好的,不像十娘的那幾個。”
林妙意這個乳媼心自然是好的,隻是好心卻辦下壞事。
郗氏剛將玉牌交給她,消息隻怕還沒傳到家中其他人耳裡,她就著急忙慌的先帶林妙意來自己這裡,向她示好,要她多照拂,郗氏知道會如何想,隻怕會覺得這個三娘心中怨恨自己,還是在告訴剛到林氏的女君說她這個嫡母待庶出娘子不好。
哪怕這主仆沒那意思,可偏偏挑著這個點來,縱是沒有,那也是有了。
謝寶因眨眼,無奈作笑,又把她置於何地。
玉藻搖頭感歎:“人要不好,百十個也是無用。”
謝寶因沒再說話,脫履上榻,肘靠著隱囊,托腮看起書來,幾刻過去後,女子邊止不住打著哈欠,邊朝內室西壁角落所放置的銅鳳漏刻望去,已經快到日中。
官署每日隻需留一人由早至晚的上值,乃為“宿直官”,而長官不必宿直,若是官署有事,也由宿直官處理,其餘官僚則日出而視事,既午而退,要是政務繁忙,則另論。
“午食備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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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業綏立於廊下,望著佛學典籍中最受推崇的那顆菩提樹,耳邊慘痛的聲音也在一點點消弭,直至聽不見,裴爽在隻剩十棍時,直接昏厥了過去,施刑的小吏立即停手,生怕再打下去就將人給打死。
裴爽左右兩條腿的脛骨不碎也已經裂開。
郭陰看著這副情形,上前拱手想為其求情,裴爽不來官署實乃對宦海心寒,而非他之過錯。
“裴司法親自為定刑笞五十,而非四十。”林業綏耳聞腳步聲,目光落在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人身上,冷聲道,“律法乃治國根本,法出無悔,就算是他此刻死了,剩下的也要打完才能埋,來日我與諸公犯法,亦是。”
郭陰把話咽了回去,與賈汾幾人麵麵相覷,宦海沉浮許久,忍不住便要去想那番話是何意,林業綏又是誰的人,裴爽與世族為敵,他一來便直接要將人打死,最後眾人還要稱他一句林內史秉公執法。
比梁槐要狠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