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邊門外,停了幾輛淄車,府裡的奴仆進進出出的裝卸東西,這些皆是要帶回謝家的歸寧禮,臨要走的時候,郗氏還追出來往上填了幾樣東西。
謝寶因昨日也回了信給謝府,恭謹又極為無可奈何的相告歸寧是祖宗禮法所定,不敢不從,更不忍讓謝氏飽受毫無家教、不遵禮製的非言。
謝府奴仆瞧見車駕遠遠駛來,已進長極巷,急忙跑進正廳去向範氏稟告,範氏放下茶盞,立即攜著謝晉渠前來門口迎禮,而淄車已停在門口。
範氏和謝晉渠下了台階,走到淄車不遠處,朝歸寧的女郎和新婿作揖相拜。
長身玉立的林業綏作揖回拜,麵上溫和,語調謙遜:“謝氏將女郎嫁與林氏,乃林氏之福,今日按照先人禮法,特攜禮再來拜謝,望嶽家不要推辭。”
本應是謝賢來的,隻是此刻他不在,便由身為女主人的範氏代為應答:“隻望你二人琴瑟和鳴,何必再攜禮前來,既是按照先人常法,不敢推辭。”
等主人儘完該有的禮數後,謝府候著的奴仆便上前去卸淄車裡的禮,範氏也將兩人迎進府裡。
謝寶因走至階下時,不露聲色的瞧了眼門簷,謝府未開正門迎,而是開的西角門,各府正門雖無明確規定,但向來隻有皇親駕臨、祭祀或是身有爵位之人才能走,歸寧開與不開,全看主家。
隻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為表對新婿的重視和滿意,幾乎都會由正門相迎。
四姐在六歲那年早夭,而當年大姐、二姐與三姐歸寧時,皆開的正門。
神思亂飛之時,手掌猝然被暖意裹挾,袖袍籠罩下,林業綏輕捏她食指,似是安慰之舉,她低頭淺笑,在謝府十八年怎麼還會為這些事而傷心,隨後將遮足的裙擺微微提起,跟著進入西角門,繞過長廊,走過兩道門,進到正廳內。
於堂上落座的範氏笑著開口解釋失禮之處:“你大人身體不適,怕病體衝撞了你們二人,因此不敢出門相見,由長子晉渠代他迎禮。”
謝晉渠立即起身作揖,以表主家的歉意,心中卻對父親的做法多有指謫,誰人不知他此刻正在尚書台當值,視線在觸及五姐時,也多有愧疚。
麵對如此刻意怠慢,林業綏依舊頷首,眼底毫無慍怒之色,反出言寬慰:“我與嶽翁相見,不急這一時,還請嶽媼相告,讓嶽翁好好養病。”
範氏又噓寒問暖了幾句,隨後領著謝寶因去往後院看十姐,讓謝晉渠在堂上作陪姊婿。
-
步行去謝珍果屋舍的路上,範氏仔細打量了番旁側的人,忽皺眉,用以母親的口吻嗔怒,好似在責怪苛待女兒的婿家:“你往日最愛穿些紅的,首飾也多是金的,怎麼剛成婚就戴的這麼素?”
謝寶因將額發梳起,層層疊疊的雲髻上隻簪了兩支白玉紅寶石的釵,謝府既以青州房的喪事做推脫,那她自然也得儘心儘孝:“母親昨日說青州房的曾祖母歸天,我嫁去林氏不好守喪,今日歸寧想著素些也算是儘一份孝心。”
範氏臉上一曬,倒忘了這茬,前夜謝賢從宮裡出來後,臉色鐵青,言語裡都是說什麼被林業綏給算計,剛好昨日青州那邊來人說是他們老夫人壽終,她吩咐兩個奴仆過去奔喪後,也順手打點人去了趟長樂巷,誰知謝賢下朝後,帶來天子親賜的荔枝,還談及他們二人的歸寧以及六哥。
話說到這,她也隻有勉強笑笑:“難為你還有這份心。”
謝寶因沒再回話。
在紫薇院待了三刻不到,便有侍女來說飯食已經備好,她們又原路回了堂上,待謝寶因和林業綏用完飯食,準備要走時,範氏趕忙喊住兩人,命人去將昨日的荔枝拿來。
在此空隙,謝晉渠走到謝寶因身側,低聲開口:“大人昨夜找我談話,要我準備入仕。”
他雖從小就想與五姐爭高低,可真有事時,能商量說話的人又隻有五姐一人。
謝寶因自知身份不同,如今不好再來管謝府事,可這些年來兩人無所不言,鬥嘴慣了,恍然要像生人般疏離,又覺心裡悲涼,還是悶聲憋出句:“你心裡如何想?”
謝晉渠在外遊學,訪遍山中名士,三年來不理謝賢家書,直至五姐要出嫁才願回來,本想五姐歸寧後就走,又被謝賢留住。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個諸生的回答:“那若是五姐會如何抉擇?”
謝寶因不言語,念及往年六哥的話語,他並不讚同女子讀過多的書,也曾在謝賢誇她史論時,大聲怒斥她讀再多書都無法做官,那已是七歲的事情,或許是童言,可就是這回憶的刹那,她便失去了閒話興致。
“入仕謀職是謝氏子弟的責任,寄情山水是謝晉渠的本心。”她輕聲緩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兩者輕重是你該抉擇的,而非旁人。”
剛好侍女將裝有荔枝的漆盒端來,打斷這場對話,林業綏和謝寶因由西門出去後,與範氏及謝晉渠互相作揖拜彆。
-
車駕駛剛到長樂巷,近身侍奉林業綏的奴仆童官一路小跑到車側,望著車帷稟告得知的消息:“家主,他們要走了。”
林業綏沉默好一陣,沉聲道:“在哪。”
童官畢恭畢敬的答複:“楊柳亭。”
楊柳亭在建鄴城外十三裡,路側栽種柳樹,素來就是個折柳相送的地方。
謝寶因以為男子有事要辦,說了聲後,掀起車帷就要下去,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輕不重,低聲詢問:“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頤養天年,他於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隨我一道去送送嗎?”
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長,到今日已曆經六朝,他曾以文弱身體在戰場上救下被敵軍包圍的皇帝,被火藥迸發出來的硝石灼傷,以致左臉頰留下潰爛形成的皺痕,回朝又以學識輔助皇帝,告老還鄉時,皇帝封他以開國之功才能獲封的郡公,世族對他多有敬重。
隻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曉他的消息,隻知道多數時間都待在家鄉隋郡。
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報喪,許多人都以為他或早已仙去。
謝寶因點點頭,她自也慕名。
抵達楊柳亭時,要送的人已經在那裡等候,男子腰側掛著一柄劍,瞧著不好相處,看見淄車,車上的人還未下來,上前便是大笑著朗聲道:“賀喜從安兄。”
男子隻聽車內傳來林業綏的聲音,在向誰介紹著他:“這是征虜將軍王桓次子、王廉公的族曾孫王烹,現任建武將軍。”
接著一隻玉手微微挑起紗帷,行點頭禮:“王將軍。”
王烹立即反應過來,趕緊收起武將性子,老老實實作揖行禮,以全禮數。
林業綏掀帷下車,掃視周圍。
“老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