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二,林府遣了賓使前來告知選定的親迎吉日,並送來兩隻大雁以全周禮,原是卜得七月廿五的日子,隻是那時天氣還炎熱,再加上範夫人還在為母服喪,所以重新占卜問祖,最終婚期定在九月初二,並上告天子,得到允準。
謝珍果知道謝寶因在家待不了多久便會去彆人家裡做新婦,或是思姐之情,吵著鬨著要搬去蟾宮院跟阿姊同吃同睡,範夫人沒有辦法隻好同意。
謝賢也修書一封前往終南山,告誡阿姊即將出嫁,於是在外遊學三年始終不願歸家的的謝晉渠立即趕回建鄴,恰好是在團圓節那日到的。
這日,建鄴城中的酒悉數賣儘,內城中官建的樓闕也可隨意登高賞月,不拘身份。
謝府裡的涼亭樓榭早已布置起來,用過晚食,再一同登樓賞月,東廚那邊早早就在樓上布置好了桌席,以肥美的秋蟹為主,還擺有正值時令的石榴、葡萄以及橘子等果品解膩。
家中奴僕也被賜予果酒共樂。
謝晉渠和謝寶因許久未見,姐弟之間如往昔般針鋒相對過後,又與長大的弟弟妹妹開始玩起飛花令助興。
九輪過後,謝寶因贏了四輪,謝晉渠贏了三輪,剩下兩輪分彆是七哥謝晉滉與九哥謝晉楷贏的。
第十輪正要開始,謝珍果忽然離開席位,走到位於上席的謝賢跟前。
“阿翁。”半大孩童略顯笨拙的行萬福,直起身神采飛揚的告起狀來,調皮伶俐躍然可見,“阿姐和長兄他們玩飛花令儘欺負我,特彆是長兄,故意說些我不知道的,好贏我的秋蟹吃。”
謝晉渠正在吃贏來的秋蟹,他離家三載,許久未吃這口,蟹膏剛入口就茫然抬頭,大聲反駁控訴:“欸小妹,明明你阿姊、七兄還有九兄也贏了,為何隻說我!”
謝寶因伸手摘了顆果盤裡蒼翠欲滴的綠葡萄,細嚼慢咽的吃著,歪頭笑看右側:“我贏的你,吃的你秋蟹,小妹為何要告我狀?”
謝晉滉、謝晉楷齊齊點頭。
範夫人也低聲笑起來。
佳節之際,謝賢難得喝了些酒,醉興一起,又有女兒撒嬌控訴兄姊以及兒女的手足情,享到平日沒有的天倫之樂,此刻竟大笑起來:“那就努力誦讀經史,然後再勝他們。”
一家人,此刻才有家人相處的溫馨。
謝珍果泄氣:“但阿姊是有名‘諸生’,長兄又在外遊學過,七兄和九兄也有名士、族叔做開蒙先生,如果阿翁願意請來白姮做我的先生,以後我必然贏過他們!”
白姮是宮中女官,專門為公主授學,隻是如今宮內的公主尚小,還未到開蒙年紀,再加上她去年惹得宮妃不悅被貶為低品,無法再為公主開蒙。
範夫人嘴角笑意滯住,正要開口,身邊的謝賢先欣賞起來:“但你阿姊從來都未有過老師,皆是自學,倘若我給你請來這位女官,你依然還是輸又要如何?”
謝珍果深吸口氣,鄭重給出賭資:“那我就不吃秋蟹!”
謝寶因啞然失笑,素手執著酒盅將盞倒的七分滿。
謝晉渠則笑得四仰八叉。
謝賢高興撫掌:“好!那我便為你請來,日後每逢團圓節我都要考你的。”
範夫人卻難以高興,勉強笑著開口:“她一個女郎何必請白女官來做先生,再過幾年就能做新婦,抓緊時間學些該學的才是正事。”
“讀書如何不是正事。”謝賢厲言反譏,“不吃飯則饑,不讀書則愚,不分是非隻顧後宅算計,如此之人娶來亦無用。”
範夫人緘默不言,很快又笑著說明日吩咐人去收拾先生的屋舍。
謝晉渠點頭讚同之餘,恍然記得飛花令是阿姊提議玩的,小妹所言及的這個白姮都與阿姊私交甚篤。
他曾見過兩人的唱和詩。
“阿姊。”
謝寶因眨眼不語,仰頭喝下兔毫盞中的酒,小妹在讀書上是有天賦的,在她宮室居住未曾一月就能背下兩首辭賦,性情也變得溫和,欲再繼續學。
如今是她辭家適人之前,能為這個小妹做的所有。
以後阿翁會問小妹,所以無人敢不讓小妹學。
她舉杯敬謝晉渠,想起三年載這位阿弟離家時的模樣:“不向前走,不知路遠。”
不讀書不知天下之大,女子或隻能走到後宅之中,可她們在書中能飛至萬裡海域,瓊瑤仙境以及茫茫高山。
身陷方井,心閱萬疆。
謝晉渠迷迷糊糊的喝下這杯酒,心中隻覺得自己從未看懂過這位五姐,好似世上就無人能參透她的心。
她明明是最遵守禮教的,卻又總會做些反叛禮教的事。
阿翁熬不住,雞鳴時分就離席休息,幾位郎君女郎一直到天明才各自散去,而稚童依舊還在建鄴城內的各街道內嬉戲,絲竹音連綿不絕,熙熙攘攘的人聲也直到天明方熄。
團圓節就此過去。
家中又開始為五女郎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