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醒的謝寶因這才意識到讀書不是女子該做的,於是她白日裡學女功,夜裡讀書,再加上她越來越孝順,範夫人根本就挑不出什麼錯,也就隨便這位女郎了。
黃昏時,範夫人放下竹簡:“你阿翁應該要歸家了,今天就先回去好好歇息,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謝寶因擱下手裡的東西,當然明白話裡的意思,劉媼今天已經被她從那處屋舍請了出去,她把玉牌交回:“隻要阿女郎能夠身體康健,我就算是千刀萬剮也是心肝甘願的。”
範夫人用帕子假意擦著眼角:“五女郎願意,我還舍不得。”想到前些日子吃剩的藥物補品,又說,“一到這種炎熱天,你就容易生病,明天我讓仆婦送些滋陰養氣的補品去你那裡,你也應該好好補一下。”
隨後,婦人便囑咐身邊的仆婦把送回去。
謝寶因離開時,剛好碰上謝賢,低頭喊了聲“阿翁”便側身走開。
謝賢進去屋舍,回想剛才看到的人,竟然還有些不怎麼能認出來,不由得感概:“寶因長大不少。”
範夫人拿東西把燈芯挑亮,眸裡劃過一抹精光,那件事她正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乾脆順著這句話繼續往下說:“明年就要滿十五,若因成婚的那年正是這樣的年紀。”
謝賢點頭,難得有幾分為人父的柔和:“是該論婚事了。”
“說起她的婚事,如今已有兩家欲納她。”範夫人開懷笑著,“王家三郎中饋乏人,想要鸞膠再續。你是知道的,若因自從病逝,哪怕有文郎在,他跟我們都沒有關係了,但是這七載來卻對我們體貼周到,比若因還在的時候更好。”
謝賢脫去外衣,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隨言附和:“前幾日下朝,王侍郎與我也透過風,隻是二女嫁一門不妥。”
他雖然有六個女兒,但是二女郎和四女郎都是早夭,十女郎又還小,如今長大成人還沒有出嫁也就謝寶因一個,怎麼能把兩個女郎都先後嫁到一家。
範夫人隻好又說:“蘭因也想要為盧四娶五女郎做側室。”
“寶因去做盧氏的側室?”謝賢拿起《論語》,還沒有開始看,就已經連著冷笑幾聲,“她還真是聰明,女郎嫁出去果然開始有異心,都開始把心思用到謝家來了。”
“蘭因是這樣說的,但是我覺得嫁過去,妻妾先不論,做個娥皇女英的美名也好。”範夫人略顯慌張的咽了咽口水,強撐起笑顏,還不忘為女兒找補說辭,“王三雖是三大士族的子弟,但是盧四近日也剛擢升。”
“拒絕王三的正室,去做盧氏的側室,豈不是在羞辱王氏?當真是個婦人,隻為家裡這點事情算計。”謝賢扔下竹簡,目光冷冽,儼然已經動氣,“他盧家再擢升又如何,要是沒有我們點頭,彆說擢升,隻怕隴南之地才是他死後居所。”
他生怕如此不開智的婦人日後壞事,言辭愈發激烈:“盧家祖上是如何幾近滅門的,幾朝幾代落得聲名狼藉,現今連個士族都不再是,娶個謝門女兒為妻已是恩賜,竟然還敢肖想做側室,真是一介豎子。”
範陽盧氏一族的權勢地位在漢末時是天下世林獨一份,皇帝要去妃殿都需先問過盧氏的故事流傳至今,可其權勢讓子弟漸失誌向,仗著自家位高權重開始胡亂非為。
好日子沒享幾年,各地紛紛起義,處於權利中樞的盧氏大支被滅門,血流滿金陵各街道,各州郡的盧氏分支也慘遭屠殺,範陽盧氏迅速衰敗,不再被列入士族。
曆經五朝休養,盧氏遠支的盧興受封國公,仗著有開國之功請求重入士族,皇帝讓他去征求謝氏的意見,被謝氏拒絕,所以盧氏雖家族顯貴,子弟多有官爵,卻並不是望族。
唯恐眼前人又積攢怨忿加重病情,謝賢削去原先的躁怒,緩和下語氣來再次重申:“我早就已經跟你說過,渭城謝家的女郎從來沒有嫡庶之分,她與你生的同樣都是謝氏女郎,你所生是正室夫人,她必然也是正室夫人,所嫁的士族不會比她們差。”
範夫人埋頭不再作聲,親生的是肚子裡掉下來的肉,人護著自己的肉是天性,在有些事上難免親疏,這些男人又怎麼會知道婦人懷胎十月的苦。
謝賢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興致,隻想著說完正事,趕緊就走:“張衣樸被遣去尋修道的五公主,六郎也要一起去,他多去看看天下,心胸自然就能開闊。”
剛一說完,謝賢就站起身去拿橫杆上的外衣,邊穿邊繼續囑咐:“明天就走,今夜就給六郎收拾好行裝,出發也不至於著急。”
範夫人也隨著起身,命令居室外的奴僕侍從,而後再問:“有五公主的蹤跡了?”
謝賢撿起丟下竹簡:“說是在青城山那邊見到過。”
曆代就隻出了這一位特立獨行的公主,範夫人難免好奇多問:“五公主修道的心這麼堅定,還以為陛下這次就由著她去了,怎麼還要去找。”
本朝立國時,因太.祖出身寒門,為抬高門第,神化政權,自稱老子李耳後人,大封老子,修宮闕廟宇供奉,道教一舉被抬為國家宗教。
太.祖崩後,其第三女入道門祈福,百歲羽化,詔封“上元大法師”,其居所天台觀成為皇室道觀,一國祈福盛事皆在此。
皇室裡麵效仿的風氣也興起,公主入道門的事後麵都時有發生,但多是為了逃避公主的責任,名為修道,實際還在享用著金銀。
除了這位五公主。
司馬月七歲慕仙修道,九歲自請入道門,於天台觀請三洞大法師授法籙,法會莊嚴隆重,道號“懷安”,修道八年之久,一直不願再回宮,愛女心切的天子和賢淑妃擔憂道觀清苦,時常會遣人去請她回宮,結果從此再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一隻腳已踏出去的謝賢頓住腳步,想起這個皇室公主的荒唐行徑,好笑道:“也就鄭氏才把皇室當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