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我們會成為朋友,但看來你似乎不喜歡交朋友。”菲奧裡再次開口,這次她不再看屋頂的壁畫,而是轉頭看向埃克斯,淺黃色的眼眸恢複之前暗沉的色澤。
“習慣了。”
“習慣什麼?”菲奧裡迅速追問。
“魔獸一族崇拜絕對的力量,而擁有朋友會被認為是弱者的表現。”埃克斯看著菲奧裡說,碩大的頭顱一動不動,紅褐色的雙眼緊盯著菲奧裡。
“迂腐,”菲奧裡轉過頭,看向前方,將穿著沉重腿甲的小腿放在拉瑞斯的巨劍寬闊的劍身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她補充說,“而且,那樣會很無聊,不是嗎?”
埃克斯也轉動碩大的頭顱看向前方,依舊保持一動不動,做出思索的模樣,沉默半晌,他突然開口,用低沉的嗓音說,“嗯,確實很無聊。”
菲奧裡突然不自覺地扭頭瞟了埃克斯一眼,顯得有些驚訝,因為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菲奧裡早已不再期待聽到回答。
“埃克斯,”菲奧裡用淺黃色的眼眸緊盯著埃克斯,皺緊眉頭,收回放在灰色巨劍上的雙腿,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救柯裡呢?”
埃克斯沒有立刻回答,菲奧裡略微停頓,在確認他不會回答後繼續說,“在戰場上,你大可以丟下我們一走了之,一個人返回你心心念念的故鄉,多輕鬆自在。即便是現在,你也可以把他扔在這兒。為什麼,要守在這個甚至算不上你的朋友的人族戰士旁呢?”
“一個人。”埃克斯終於開口,他長歎一口氣,歎息聲在空曠的房間中顯得格外響亮,他接著說,巨大的獠牙似乎微微顫抖,“一個人是回不去的。一年前,科斯坎特王掀起全麵戰爭,我率領384名英勇的戰士來到希克萊德最東端,加入攻打蓋狄恩的戰爭。一年後,隨我出征的戰士隻剩下不到50人。如今,隻剩我一個。
“我曾滿懷信心和榮耀地對他們高喊著從祖輩開始便堅守的信條‘我們在戰鬥中追逐力量和榮耀,而當我們在戰鬥中倒下,流下滾燙的鮮血並最終被永恒的黑夜蒙上雙眼,我們便能獲得生命中最高的榮耀,我們的祖輩、親人、族人都將共享這份榮耀。’”
埃克斯低下碩大的頭顱,寬大的下巴抵住厚實的胸膛,兩根巨大的獠牙不住輕微地顫抖,緊握著兩隻巨大厚實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向地麵。他看著身前的地麵,沉默了很久。
“是我害死了他們,隨我出征的所有戰士。”埃克斯重新開口,聲音很小,很低沉,似乎不想過多暴露自己的情緒。但他突然仰麵看向屋頂,兩根巨大的獠牙不住顫動,紅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晶瑩濕潤的光芒,“他們的父母或妻子尊敬、信任我,滿懷憧憬地將每一位戰士交到我手中,讓我教導他們成為真正的戰士。”
菲奧裡靜靜聽著。
“我做了什麼?”埃克斯接著說,灰青色的臉龐漲的通紅,甚至整個腦袋也開始隨著每一句話顫動,“我犯下了罪孽,將他們拉入戰爭的深淵,參與最卑劣的謊言和欺詐,讓信任我的戰士和族人得到數百具淒慘的屍骨。他們沒有獲得榮耀,榮耀隻是更強大的王和神為戰爭編織的謊言,為了殺戮和掠奪的戰爭從一開始就毫無榮耀可言。
“我依然罪孽深重,身上背負著數百條族人的性命,還有數不清的人族守衛軍的性命,他們都有自己親愛的家人,他們的妻子會在開滿淡紫色薰衣草的平原等候他們,滿懷希望,等候幸福和永恒的真愛……
“我已經回不去了。”埃克斯說,用碩大的右手用力按住額頭,紅褐色的眼睛很久都沒有眨一下,“不論是那裡,我都回不去了,也不應該回去。背負著鮮血與殺戮,無法償清的罪孽,不會有一個能夠安心的歸宿。”
埃克斯長歎一口氣,鬆開右手,待熱烈的血液不再充滿他的臉頰後,轉頭看向身旁的菲奧裡,說,“所以我要救你們,而且一定要救他,”他看向躺在一旁的柯裡,“我知道,自己無法終結這毫無榮耀的、可憎的戰爭,但他或許可以,也許隻有他可以。”
埃克斯說完後長舒一口氣,盯著眼前的地麵看了一陣。突然他感覺有些頭暈,使勁晃了晃腦袋,用碩大的手掌按住太陽穴,儘力保持清醒。他轉過頭看向菲奧裡,發現她已經倒在地上。
他聞到一股輕微的、特殊的氣味,而且越來越強烈,甚至直接刺激著他的大腦。他想要起身,但身體並不聽使喚,全身肌肉發軟,魁偉的身軀向前倒向地麵,激起一陣金色的塵土,他伸手想要抓住柯裡的黑色巨劍,但隻有食指和中指稍微動了兩下。
沉重的眼瞼迫使他合上雙眼,他聽到一陣急促的、朦朧的腳步聲,隨後陷入難以逃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