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紅塵碾(1 / 2)

……

“縱使天理隕落,契約必須完成。”

鐘離抬起眼簾,目光清冷肅正,領域中的殘垣斷壁倒映其中,業火在一重重高牆,一間間房屋間遊走,黑灰映天蔽日,料想那火星落在人身上,該是怎樣皮開肉綻的疼痛。

那時他不在她身旁。

那時她處境已很是危急,兀自強撐著。

擎天一箭,破僵局,挽萬民。

他的心臟也好似被那火燎著。

“嗬……說得比唱的都好聽。”

他垂下眸子,神情很淡,瞥了身側女孩兒一眼。

艾利歐格猩紅的眸子眯起來,雙手攤開,諷刺道:

“你總遲那麼一步,很難叫人信服啊,契約之神?”

鐘離收回目光,專心致誌地感知他留於你體內那縷真魂。

“不必激我,艾利歐格,我同她既已訂下契約,便絕無違背。”

“我不會讓她受傷。”

他尋到了脈門,指尖騰起一點金光,驅散蔭蔽天穹的黑灰,一輪紅日躍出雲層,日光下淌,傾落滿肩,在兩人麵前積成小小的,清亮的一潭。

那便是最後的門。

門外是他的意中人,他的妻子。

他的阿離。

她在等他。

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潭融融金光中,如鬆如竹,氣度沉凝,一身玄衣,眉目嚴肅,眸光清淡,袍袖間泄滿金暉。

他神色淡淡,沉靜如初,靜靜地等待門扉開啟。

可那目光焠著火,灼熱也溫柔。

在這等待的片刻,艾利歐格審視著眼前的男人。

他是公正無私,英明無情的岩王帝君,是蕩滌四方,悲憫仁義的摩拉克斯,亦是傾心一人,許以心魂的鐘離。

他是一尊神明,洞察一切,明辨是非。

她是他唯一辯不清的人。

解不開,避不了,逃不掉。

於是神明俯身細看,不曾想墜入凡塵,七情六欲,係於此身,再脫不能。

艾利歐格便在那一刹那明了:此前種種,他俱已知曉;此間種種,他一無所知。

而他仍愛她。

而他深愛她。

艾利歐格想,那人說得是對的。

如今隻能信他。

……

共魂之術又名‘紅塵碾’。

紫極清都雲渺渺,紅塵濁世事茫茫,誰有返魂香?

你蜷著神識,苦中作樂地想,這名字起的真是很好。

萬魂加身,頃刻有無。

以術法儀軌為核,天與權柄為引,入得彼岸幻境,窺得紅塵萬點。

說得晦澀,其實恰如一腳踏入一方琉璃幻景,幻景之內星燈閃爍,煙霧彌漫,詭秘奇幻。

無數六棱鏡嚴絲合縫地將你的神識圍困在中心,每個鏡麵都在反光,於是你看見無數個你。

還不等你眨眼,所有鏡麵倏然黯淡下來,各色碎光起伏,似流光之石,青鳥之羽,繁金之花,千變萬化,色彩紛呈。

而後似有風來,揮散光影萬千,渡你入人間。

於是你不再是你,你不止是你。

你是裹在繈褓中,餓的發哭的嬰童,母親的手臂和腰腹皆纖瘦,結滿老繭的掌心拍在你背上,乾啞的嗓音斷斷續續,哼出一支山歌,你於是漸漸睡去。

你是肌肉虯實的小夥子,□□的雙腳踩在歸離集的礦石之上,呼朋引伴,唱著號子裝填上車,再掀起脖子上掛著的硬布條擦一擦汗,盤算著這一趟的工錢,樂得天光灼背亦不覺痛。

你是春風點化的璃月城中閒數落花的待嫁女,靠坐在石凳上小憩,腦子裡轉過未婚夫周正的麵龐,不覺麵色桃紅,羞澀地埋首。

你是頑劣的孩童,怯懦的中年人,是苦於收成的老農,是論人裡短的婆姨,是善人,庸人,小人,是方士,遊俠,算命先生。

紅塵滾滾而來,碾軋你不甚清明的靈台。

碾紅塵,曆萬世。

你共魂多少人,便會經曆人生,人世千態,一一再現。

而與此同時,你的記憶會逐漸封存,直至萬世輪回之後,方可取回。

你會忘記你是誰,可你仍需是你,才能不迷失於這蒼茫人世。

這才是這個術法最險惡之處。

你那數十年的人生,在渺茫紅塵中,不過一粒沙,一滴水。

可若想掙得出,便須得緊握那一粒沙,咬死那一滴水,那很難。

你記得嬰童每一聲啼哭的含義,記得汗水滴落岩石的聲響,記得落花中最明豔的一瓣,記得田壟上鉛灰色的雲,村頭黑色缺口的石碑,晚霞打在青石板上的熠熠輝光。

術法強迫你銘記這些,遠比自己的記憶更加清晰。

你忘記了很多東西。

遺忘的空虛使你一陣陣反胃,手指僵曲,眸光空洞,握著那一粒沙,一時竟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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