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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將儘,大雪又斷斷續續飄了幾場。
已是夕食時分,玉京台聳立在淺淡的日光中,飛簷上未化的雪折射出冰冷的清光。
融融火盆前,你手執文卷,正聽七七念書。
七七捧著書,磕磕巴巴地朗讀著,語調軟糯,玉雪可愛的小臉微微皺著,她停下來,費力地將書舉到你麵前。
“師父,這句話如何解?”
你接來瞧了一眼,約莫是七七從鐘離書架中抽出來的,儘是晦澀難懂的古文。
七七扒在你膝頭,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著其中一行。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你沉思了一下,解釋道:
“這句話是講,要做一個意念真誠的人,便不要欺騙自己。就如同我們常會厭惡難聞的氣味,又或者……”
門外傳來踏碎積雪的輕響,緊接著門被推開,一節金色護腕落進你眼角,鐘離穿著一身淺青色乾練長衫,墨色長發在身後高高束起,肩負輕甲,一條玉色革帶勒出他勁瘦的腰身,筆直修長的雙腿不緊不慢地跨過門檻。
想來是剛從演武場回來,他正低著頭,和身側的少年商量著什麼。
門口貫進一陣寒風,吹動你發間玄色絲絛,垂到七七眼前,七七沒有動,隻睜大了一雙洇了花汁一般的粉瞳。
眾人都知道你愛惜此物愛惜的緊,施了仙術養護,甚少換樣式。
七七疑惑地看著絲絛尾端墨色的長穗,那長穗並非尋常絲線,柔順平直,通體呈鴉色,隻末梢點了淺淺的金,如夜色中星火一閃而逝。
七七又抬頭看向踏進門來的帝君,長發如墨,發尾綴金。
他感受到折一大一小探究的視線,眸光一轉,朝兩人淡淡笑了笑,又和魈說了幾句,朝兩人走來。
你笑著垂眸,接著道:
“又或者,喜歡容色動人的美人,這些都是天性自然,無需虛偽矯飾,自欺欺人。”
七七盯著微微搖晃的絲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鐘離站在你麵前,聞言,長睫微顫,眸中浮現出一絲笑意。
你放下書卷,抱起七七,給她仔細裹上厚厚的棉袍,圓圓一團,塞到魈手裡,魈單手托起她,十分自然熟練。
你親了親七七的額頭,笑道:
“時辰不早了,今日便到這裡吧。”
又轉頭叮囑魈“辛苦魈送七七回去了,外麵積雪還很鬆軟,小心腳下。”
魈點頭應下,眉眼嚴肅,抱著七七,朝鐘離微微欠身,轉身走了出去。
你瞧他身姿筆挺,麵容雖冷峻,卻也褪去了原先的彷徨和不自覺的警惕,放鬆下來,像個真正的少年人。
你從桌下摸出一個手爐,塞給鐘離,要他拿著暖手,鐘離接過,在你身側坐下,眸光從那本倒扣著的《禮記》上輕輕掠過。
你背對著他,挑了挑身側火盆裡的明炭。
“人選定下了?”
鐘離嗯一聲,道:
“是,此次討伐奧賽爾,由歸終統籌後方,流雲、魈領戰,若陀鎮守璃月。”
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你點點頭,笑道:
“我也留下。”
你仰起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火盆裡的明炭發出燃燒的嗶啵聲,空氣裡混著霓裳花的香氣,燭火朦朧的映在你眼底。
那個溽暑夏日仿佛還在昨天。
自那日後,你心境豁達,便再不逃避荻花洲種種,暗中回去了幾次。
荻花洲的情況比你想象中還差。
餓殍遍野,酷吏橫行,目極之處,一片荒蕪。
唯有中心立著一座極高的白塔,塔身平整如切,一塵不染,塔頂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維持著覆蓋整個荻花洲的幻陣,靠近了,還能聽見這座失去主人的白塔深處,仍傳來載歌載舞的歡鬨和喧囂。
窮奢極欲,民不聊生,不外如是。
你好險沒嘔出一口血來。
塔頂白光猛地暴漲,白塔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垂首顫伏,不敢直視神明的威光。
你麵如霜雪,冰冷的視線掃過人群,一個身材矮胖,衣著華貴的男子蠕動雙膝向前,跪在你腳邊,諂媚的抬頭。
你冷冷地看著他。
“殿下,殿下,臣千盼萬望,終於等到您重登玉座。”
他小心翼翼地瞧你一眼,肥胖的身子抖如篩糠,朝身後的仆從使了個眼色,仆從不敢站起身,連滾帶爬的帶來一隊少年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