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一章 天下樓(2 / 2)

“今日還去醫館麼?”君不白問道。

“當然要去。”少女直截了當回道。

君不白看看天色,日上三竿,便督促道:“那你快些收拾,今日你坐診,起得這麼晚,小心被坐館的大夫訓話。”

“狗拿耗子。”少女臉色一沉,輕哼一聲,轉身去找今日穿的衣衫,依然是青綠色,她喜歡青綠色,草藥的顏色,也是毒的顏色。

少女叫蘇晚,劍神蘇牧和神農穀醫仙孫若微的獨女,劍神蘇牧即是自己師父,也是自己親娘舅,就這一個姑娘,蘇牧和孫若微一直寵著,君不白的爹娘一直想生個姑娘,可惜未能如願,也將蘇晚視為己出,兩家人寵著一個,早早便捧了天。

在院中稍候片刻,蘇晚斜挎著布包出門,不顯眼的粗麻包中是她從不離身的各種藥,但多半也是毒藥。

剛才鬨得不愉快,小孩性子,這會她也不說話,貓起身子,一個借步,跳上君不白肩上,她自幼不食五穀,身子骨輕飄飄的,像隻瘦弱的貓兒貼在他後背上,頻繁點頭,用下巴磕少年的左肩,以示報仇。

君不白撇嘴,想待會使壞嚇嚇她。

卻被肩上小人的話識破,威脅道:“你要是敢使壞,等我回了五味林,一定向姑母告狀,說你欺負我,姑母的那根燒火棍,你最清楚的。”

命脈被壓製得死死的,君不白哪敢怠慢,平地掠起,足下生出一柄寬厚長劍,扶搖直上,平緩而輕柔。

路上,天下樓離神農醫館還有些時辰,小丫頭發泄一通,又趴在肩上歪頭睡去,她睡著的時候,倒是人畜無害。

臨近醫館,睡夢中的小丫頭聞到藥材味道,自然醒來,雙足蹬在君不白後背借他用力,翩然飛遠,落在醫館屋簷上,回頭揚起攥緊的粉拳,“記得晚上來接我,可不許晚了。”

君不白點頭。

她跳下屋簷時,被坐堂的老大夫逮個正著,老大夫是神農穀的老人,與穀主同輩,小丫頭耷拉著腦袋聽訓,在老大夫看不見的地方吐舌咧嘴。然後轉臉撒起嬌來,又是捶肩捏腿獻殷勤。老大夫自幼看著她長大,除了訓斥幾句,彆無他法,強裝鎮定,將她轟走,終生未娶的老人捋須微笑,兒孫繞膝,也是這般感覺吧。

既然已經出來,天下樓有樓萬春,也不著急回去,君不白收劍,落在街上。

剛出巷口,便撞見兩個穿紅衣的有情司女子,十七八模樣,清秀麗質。

有情司在金陵,全是女子,為兩情相悅之人牽線搭橋,結為夫婦,相守白頭。也為苦命人殺儘負心之人。

俊俏少年郎,最好牽紅線。兩位有情司女子相視而笑,將君不白前後攔住,生怕他跑了。

身材高瘦的女子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可有心上人,可否婚配,幾時嫁娶啊?”

君不白無奈,抬起左臂,手腕處有一縷紅線結成的相思扣。

原本攔在君不白身後的靈眸女子快步近前,提起少年手腕,細細打量那枚相思扣出自何人之手。原本是驚奇,瞧真切了,也變得不可思議,朝同伴喊道:“唉,丹蓉,你看這像不像那位的針法!”

叫丹蓉的高瘦女子伸長白如細藕的頸部打量幾眼,點頭默認,神情恭敬,行起萬福禮。“叨擾了!”

君不白抱拳回禮。

靈眸女子還有話要講,被丹蓉拖著後頸扯遠。

“丹蓉,我還沒瞧仔細他長什麼樣呢?”靈眸女子掙紮。

丹蓉冷聲說道:“你不怕那位知道。”

靈眸女子搖頭,而後又如小雞啄米般點頭,聲稱自己不會惹事,才被丹蓉放開,兩人並行,又去尋找旁人牽線搭橋。

見兩人走遠,君不白撥弄起手腕上的相思扣,睹物思人,笑意漸濃,“你可沒說過有情司的人也這般怕你啊,看來下次你出關的時候,我得表現好一些了。”

她喜歡喝酒,張家酒坊的仙人醉,最是喜歡。

君不白思索著該去張家酒坊一趟,定些好酒送去金陵有情司。

張家酒坊不遠,除糧食釀酒外,也有藥材入酒,酒坊與神農醫館隔著幾條街,少年快步前行,穿過幾條小巷,聞見酒坊醉人的酒香。

蘇州地界,張家酒坊的掌櫃是個中年男子,常年喝酒,臉頰總是布滿紅暈,見他時也是未醒神態,卻也最危險,隻在張家供奉的神仙酒,常年喝,脫胎換骨,易經洗髓,常人入空靈境需自幼苦修,十幾年才能初窺門徑,張家人喝酒即可,五六歲時的孩童,便是空靈,這位已是化物境巔峰。

“樓主今日怎麼得空到這酒坊來,是樓裡的存酒不夠了麼,待會我差人再送上幾車酒。”掌櫃打著酒嗝在門口相迎,腳步不穩,似摔非摔,隨手一捏,掌中憑空捏出一壇酒,扔給君不白。

客未行,杯莫停。張家會友,皆是好酒。

君不白接過酒壇,仰頭灌下幾口,用袖口抹去嘴邊酒漬,讚歎道:“今年的新酒喝起來也是如此爽口。”

“那是自然。”掌櫃向後一步,倚在牆上,捏出酒葫蘆,灌上一口,心滿意足,問道:“葉仙子今日沒跟你一塊來,我那幾百壇仙人醉還給她留著呢。”

君不白再飲一大口,才道:“她閉關了。”

張掌櫃再飲,吐著酒氣,“怪不得。可惜葉仙子閉關了,今年的美人榜百曉生又將她列在榜首,若是葉仙子沒閉關,百曉生的輪椅都會被她砸了個稀巴爛吧。聽說之前百曉生隻是拄拐,葉仙子上了一次榜,他便坐了輪椅,下次仙子出關,百曉生隻能被他那啞奴背著出行了。”

一壇酒飲儘,君不白將酒壇丟給張掌櫃,笑道:“若是她聽說了這次美人榜的事,估計會提前出關吧。”

“那有好戲看了。”掌櫃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神情,一翻手,酒壇不見蹤影,再翻手,又是一壇新酒,扔給君不白。

金陵有情司,那棵活了上萬年的情緣樹下,一襲紅衣神情肅然的女子伸手接住一片紅葉,衣袖寬鬆,露出藕色手臂,手腕上有一枚相思扣。

樹上樹下懸掛尋緣繩的少女們噤聲不語,那位提前出關了。

“紅袖。”紅衣女子朝不遠的閣樓喊一聲,聲音清冷。一柄紅色長劍破空,飛將而來。劍無鞘,化成一點紅芒,沒入女子眉間,在她眉心開出一朵紅色劍花。

紅葉如雨落下,一抹嫣紅化虹而去。

有情司少女們紛紛作揖,恭送她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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