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一章 天下樓(1 / 2)

蘇州天下樓。

歸農山莊百曉生五年一評的江湖榜就在這幾日公布,江湖客大都聚在天下樓一二樓裡吃酒閒談,沒有打打殺殺,隻有飲酒作樂,難得清閒。

天下樓,天下第一樓,有天下最好的酒,天下最好的廚子。

但在天下樓吃飯有個規矩,不能動武,不能賒銀子。入了天下樓,隻能吃飯喝酒。若是壞了規矩,天下樓自己的夥計自會處理,雖比不上三層樓那些江湖榜上的貴客,天下樓的夥計也是入江湖能攪起一陣風雲的人物。

相比樓裡的把酒言歡,樓下的小院略微清淨。

一條鮮活的江魚剛從水盆中躍出,落水時隻剩一具乾淨的魚骨。未見白衣少年出刀,他左手袖口刮起淺風,瞬間風去無痕。分離在半空的魚肉被切成薄如蟬翼的魚生,翩躚間飛入靜懸半空的白瓷盤中,一片、兩片,沿盤邊規整堆疊。

白衣少年右手輕擺,水盆盛著魚骨打著璿兒飛去水井旁,沒有一滴水灑出。

少年叫君不白,天下樓現任總樓主。

牆外有聲響。

身材走樣的中年胖子半個身子攀在牆頭上,他本想輕功翻牆而入,高估了自己的身量,半個身子過了牆,還有半個身子掛在牆外,翻騰了片刻,實在沒有力氣,隻能掛著。

胖子是蘇州天下樓的樓主,樓萬春。空長年紀,心性還如孩童一般。

“有門為何不走,好歹也是這裡的樓主,被外麵巷子裡的菜農瞧見了,成何體統。”

君不白右手輕擺,一柄寬厚長劍生出,飛去外牆,將胖子掛在外麵的半個身子托起,拋進院中,那柄長劍隨即消散。

樓萬春學的是百禽戲,自幼與山豬搏鬥,虎豹拚拳,羚羊比角,輕功差了些,但身子還很靈活,借著那柄長劍,落入院中,拍拍身上蹭的塵土,新衣裳沾了灰塵,回家不好交差。

“這不是最近疏於管束自己的嘴,吃得多了些,想減減。”

君不白瞧見他那身針線有淺有疏,一個袖長一個袖短的衣裳,不像綢布莊的手藝,怒氣減退,笑道:“楊媽媽給做的新衣裳。”

樓萬春老臉一紅,甩著一長一短的袖頭,嘿嘿地笑:“拗不過,非要給做一件,從沒學過針線,隻能每夜熬著燈油縫製出來,女紅是差了些,但是扔了又可惜。”

君不白嘮叨道:“那就愛惜些,該走門走門,待會去廚房時換件舊衣裳,省得沾了油汙,回萬春樓的時候被楊媽媽罵。”

樓萬春搓搓手,“那肯定的。”

楊媽媽罵人的模樣君不白見過,風韻猶存的少婦罵起人來,沒有一點臟話,叉腰昂頭,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從天亮說道天黑,中途不飲茶水,被罵之人要麼瞬間開溜,要麼硬著頭皮陪著笑臉,給幾錠銀子,楊媽媽會尋萬春樓幾個品相中等的姑娘,暗地裡再提高點物價,刮點油水解氣。

誰又能跟銀子過不去。萬春樓那個美人窟,入了門,不扒層皮,是難以走出門的。

至於楊媽媽為何會喜歡樓萬春,始終是君不白心中的一個謎團。

以前君不白沒來,樓萬春在家有楊媽媽管著,在天下樓得端著樓主的身份,自然沒幾個說話的人,見了少年,親切不少,話自然多些,“樓主,今年的江湖榜出爐了!”

君不白並不感興趣,隨口答道:“估摸著還那幾個人?”

胖子往前挪幾步,在靜懸半空的瓷盤中捏出幾片魚生入口,清晨剛捕的鮮魚,此時吃最鮮美,咋麼出滋味,方才開口:

“今年的江湖榜上,令尊刀皇君如意依然是第一位,您師父劍神蘇牧排第二,可惜原本第三的羽帝柳尋山過世,被魔尊江南取代,第四位是長安現任國師宴歸塵,第五位聽說是洞庭謝家現任家主謝湖生,才二十出頭。”

樓萬春伸出兩根手指在半空比劃,感歎謝湖生年紀輕輕便入了江湖榜,不過既然伸了手,再夾兩片魚生入嘴。

“第六位南疆毒王那個老毒物,第七位漠北雄鷹呼延決,第八位東陸書院的神筆江還岸,第九位西域苦懸寺的蓮葉和尚。”

五年一評的江湖榜,除了些君不白從小聽的名字,謝湖生倒是第一次聽說,洞庭湖謝家以拳動江湖,二十歲問拳江湖榜,日後撞見了,也該一起喝次酒才行。

君不白感興趣的是魔尊江南,聽著耳熟,問道“魔尊江南是那個之前金陵天下樓廚房燒火的老頭麼?”

樓萬春舔舔嘴唇,不屑一顧,“自然是他,當年被前樓主一燒火棍打去六十年功力,在金陵天下樓的後廚燒了十年的火,天天想著法的偷吃,差點成為江湖笑談,後來趁著前樓主退隱,跑沒影了,如今又敢厚著臉重出江湖。活了幾十年,不知臉為何物了。”

樓萬春最後這句,是跟楊媽媽學的。

“遇見我娘,誰不渾身發抖啊!”君不白苦笑,娘親的燒火棍從小便是他的噩夢。

細算下來,魔尊江南遇見他娘時,已經六十多歲,在天下樓又燒了十年的火,距離娘親隱退也有二十多年,那魔尊江南也是快過百歲,再登江湖榜,應該是入了長生境,真真老驥伏櫪。

“前樓主那是女中豪傑,江湖有多少女子向往啊,對了,今年的美人榜,前三甲中有情司的葉仙子依然榜首,長安女帝第二,西域帝姬阿依娜第三,長安花魁李念念第四,江南沈家沈清瀾第五,東海的蓬萊仙子第六,漠北蒼雲公主第七,南疆的聖女第八,江南節度使家的白清雪第九。”

“她又是榜首啊。”君不白惆悵抬頭,生怕頭頂落下一片紅葉,飛紅過處,皆有她在。

這次換樓萬春嘲諷,“樓主還是怕她啊。”

懸停在半空的瓷盤被君不白牽動,朝樓萬春臉上扣去,樓萬春左右騰挪,百禽戲中的靈猴身法,即便是他這般體型,也是四兩撥千斤。

又使出盤蛇功法,吐出蛇信一般的舌頭,將半空飛舞的魚生悉數卷入嘴中,挺起肚皮接住下落的瓷盤,肚皮綿軟,瓷盤落下彈起,被他接在手中。

“哎呦,廚房該起火備菜了。”樓萬春像是看見邪祟,麵色蒼白,大叫一聲,帶著瓷盤跑遠,平地上用輕功,像一頭搶食的肥豬。

能讓樓萬春懼怕,說明房中那位姑奶奶已經醒來。

“打水,我要洗臉。”窗子被推開,探出一個綁著雙髻的腦袋,十五六歲模樣,隱約能見一片淺青色貼身衣裙。

不敢怠慢,君不白招手,水井中飛出一條水線,一直蜿蜒到窗邊。

少女將整個頭紮在水中,左右晃動,旁人洗臉用手,她用脖子,洗得差不多,啄一小口,咕嚕嚕漱口,吐在窗沿下的花圃中,窗沿下那片綠色花圃瞬間枯死。

天生帶毒,多有不便。

君不白凝成的那條水線似瀑布垂下,細細衝散花圃中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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