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尋琰好像明白了此刻究竟是哪般場景,但他又不敢確定,或者說不想確定,可現實根本容不得他半分猶豫,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跪了下來,揚手在她麵前堪堪一拜,麵前是一個他認為永遠不可能失敗的人的棺材,是他自己不承認、但心聲早就告訴他的、他最想保護的人的屍體,眼前是被雨水砸濕的土地,背後漫開冰涼潮濕的感覺,他被凍得指尖都麻木了,但他也不管,隻是將十指覆在鬆軟的土地上,神色緊繃地將頭低下去,在他的麵部距離土地咫尺之距的時候——
——他分明清晰地,看到一滴淚珠,隨著急風驟雨,一起滾落進了土地裡。
“師姐。”他的嗓子開始自己發出聲音,他不肯在這麼多人麵前哭,隻能繃著聲線,一字一句都像從牙關裡迸出來的,克製又在發抖,溫尋琰覺得喉間全是彌漫而開的痛楚,他怕彆人聽出來,隻能壓低聲音,就像一個人,在沉睡愛人耳旁最後的低語,“我不會貪玩兒了,我會好好跟著父親學的,不會讓這門手藝斷掉,你放心。”
此刻他的膝蓋不是他的膝蓋,他的手掌不是他的手掌,他的神魂不是他的神魂,溫尋琰整個人有些恍惚地站起身,突然,有人一掌拍上他的肩膀,溫尋琰轉頭,看見唐千鴻靠近他:“我以為你會坦白心意呢,畢竟是最後一句話了。”
溫尋琰隻是搖了搖頭,整張臉上都是雨水,淡淡道:“她不需要。”
然後他拂袖而去,像是毫不留戀一般,再也沒有回頭。
很快,時空再次被顛覆,他站在她的墳前,身後是不斷流淌的反弓河水,頭頂是灰鉛色的天空,他抱著她始終身伴左右的鏡子,如此沉痛地跪下,在天地都寂靜的一隅,在無人知曉的碑前,在叢生交錯的枯草重,他的手穿過冰冷的雨簾,撫摸上堅硬的墓碑,輕聲道:“師姐,我心悅你。”
他是多麼桀驁不羈,又是多麼無所畏懼,又怎麼會想到,有一天短短的四個字,要等一切塵埃落定、人去樓空之後,他跪在安葬她軀體的土地上,他凝望著代表她靈位的墓碑,他對著她或許早就往生的魂魄,雙手獻上一顆虔誠的真心。
曾經無比熱烈又純粹的愛意,像黑夜中一捧長明不滅的焰火,他卻隻敢將它送入冷冷雨夜,看它將自己灼燒得遍體磷傷,但就算是那般熾熱的溫度,也從不曾穿透世間萬物傳遞到她所在的彼方。
但這樣早就足夠了,他不需要她一起感受那樣灼人的熱度,他隻希望在這般同風雨一樣惡劣的命運裡,他可以在迷霧與呼嘯中,為她遠遠地點亮一抹同行的亮色,即便他這般燃儘生命、飛蛾撲火地孤注一擲,在遠方的她眼中不過是一點搖曳光點,他也心甘情願、義無反顧,要傾儘一切陪她走下去。
他放下她的鏡子,最後心中的千言萬語,百般誠摯的真心,都同她的遺體一並長眠進了荒蕪大地。
曾經心中百般不解的謎題在此刻被一點點揭曉,溫尋琰腦子轉得極快,曾經她對他一些難以解釋、出於本能的舉動,仿佛在此刻都得到了解釋。
唐千旅的鏡子曾映出他的麵孔,從鏡子中,他看到北宋時的溫尋琰與自己長得並不一樣,但從輪廓中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相似,性格作風就更是一模一樣了。
他看著他將所有瘋狂又執著的愛意強行打碎,再一點點深埋進心底,心中微微一顫。
原來在這個四季反複輪轉的一千多年前,他很早就把一個人的存在換算成自己生命的重量,現在那些意味曖昧不明卻又不斷生長的悸動,隻不過是這一千年中,無論他站在哪個時間節點、降生在中國版圖的那個地方、走上怎樣不同的命運軌跡,他都終將,步入愛她的輪回。
這是他一腔情願選擇的宿命。
但即便事已至此,溫尋琰仍然覺得沒有結束,他仍然覺得北宋時的自己貌似沒有就此罷休,情不自禁地繼續向前走去,然後他看到麵前的景象再一次向後退去,他跨越滿城烽火,走到了唐千旅的桌前,輕輕替她拂掉桌上的灰塵,拉開她的木製抽屜。
那個抽屜裡,躺著一張紙,上麵寫了唐千旅幕中設下所有機關的解法。
下一秒,耳旁狂風呼嘯,溫尋琰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支箭宇直射而來,直直貫穿了自己的脖頸!
刹那鮮血四濺,無數利劍如同怪物般衝他捅來,他感受不到痛,隻是倒在地上,眼前是墓室幽黑的隧道和自己的血泊,風鈴悲切地一響,最終隨著他的動作一起落在了血泊裡,他看到自己自發伸出的、劇烈顫抖的手,方向正對著唐千旅埋葬的地方。
那一刻一個想法如同刹那迸發的花火,在他腦海中砰地炸開:
他還沒替唐千旅弄清所有事情的真相,怎麼能死?
溫尋琰心中一愣,他隱約猜到了什麼,但還沒等他完全推理出來,就看自己的屍體飛速化成了一攤爛泥,然後他又冷不防地回到了自己的軀體中,站在唐千旅的棺槨前,回頭看著一路堆積下來的屍體,他們的身形、服裝和死法都千奇百怪,但卻擁有了兩個詭異的共同點:他們身上都係著一個工藝相同的風鈴,臨死前,手都伸向了棺槨的方向。
他起初以為是盜墓賊臨死前的不甘心,但這麼一路走下來,心中的那個猜測在不斷映證下形成一個完整的心態,在它徹底浮出水麵之時,讓溫尋琰倒吸了一口氣!
他曾經猜測過這些屍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