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雅覺得自己在做夢,她竟然在鬱時秋眼裡看到溫柔,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稀奇。
助紂為虐的人會有良心嗎?
答案是否定。
她眼底的嫌棄和抗拒昭然若揭,鬱時秋看得明白卻沒放在心上,在她心裡,他就是一個實打實的爛人,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重新摸根煙點上,沒抽,任由煙一點點燃儘。
聞清雅覺得這人有病,儘裝逼,也不知道耍酷給誰看。
心裡默默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遍。
“聞清雅。”鬱時秋突然開口,“離你繼父遠一點,他不是好人,彆傻傻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聞清雅茫然看著他。
鬱時秋閒暇地抱胸,姿態是慵懶的,眼神卻很涼“我知道你不信我說的話,但也彆急著去否定,一會回遊樂園看看,看看你坐的那趟過山車,再看看你繼父臉色。”
隨著他話音落下,聞清雅眼底的迷茫變成震驚,隨即像是想到什麼,眼裡的光一下子暗了下來。
她心裡隱隱有了答案,嘴上卻硬倔強反駁“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她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跑走。
隻是還沒跑幾步,後脖領就被人拉住,鬱時秋沒有多大力,輕輕鬆鬆把人提溜回來。
聞清雅木著臉看著鬱時秋。
這人有病。
鐵定有那啥大病。
鬱時秋閒暇抱胸,瞧著她那眼神,猜著她在心裡罵自己,也不惱,“看我不爽就大大方方罵出來,藏在心裡也不怕噎得慌?”
“???”
聞清雅表情管理有一瞬間失控,很快就恢複鎮定,微微低垂著眼簾,不承認,也不否認。
嘖。
鬱時秋鮮少看到她這副神情,覺得有趣極了。
還想逗弄她一下,兜裡的手機響了,瞥了眼是鬱時冬電話。
鬱時秋按了接聽,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麼,他臉色肉眼可見的變了。
在聞清雅抬頭看他時,他勾了勾唇,俯身,捏了捏她瘦削臉蛋。
“聞清雅。”他突然叫她名字,又半天不說話。
聞清雅心高高提起,猜不準他想乾什麼,在心底不安達到頂點時,鬱時秋冷不丁拍了拍她腦袋“小屁孩命是自己,想活著,就多長幾個心眼。”
在聞清雅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大發善心放開她。
他摸根煙叼嘴裡,頭也不回走了。
深秋和煦的暖陽打在青年身上,蕭索的背影有她看不懂的東西。
聞清雅握了握拳頭,沉默往遊樂園走。
鬱時秋的話,她沒全信,也沒有全不信。事實如何,她會用眼睛看,用心去辨彆。
私心裡她希望是鬱時秋的惡趣味,那樣至少她還有擋風遮雨的家。
否則……
思及此處聞清雅渾身發抖,後背起了細密的冷汗。
然而,現實很快就教會她,越害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她前腳剛擠進鬨哄哄的人群,後腳就有滿身鮮血的被人抬出。
周圍的喧鬨聲突然遠去,聞清雅腦子嗡嗡響,聽不清周圍人說了什麼,隻隱約記得,有人說過山車項目有人掉下來。
聞清雅捂住嘴,胃裡翻江倒海,俯身大吐特吐起來。
她自認為心誌堅定,生活中鮮少有事能將她打倒,可此刻突然變得迷茫起來。
活著好難。
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這事媽媽參與了嗎?
她是否也覺得自己是累贅?
爸爸去世後她很少哭,生活教會她,隻有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淚才值錢,不在乎她的人,她的眼淚隻不過是笑話。
滿腔的疑問變成心悸的疼。
聞清雅頭暈目眩,痛苦蹲在地上。她想就這樣吧,爛泥就該爛在地裡,彆做礙人眼的小醜。
可是一個聲音告訴她,即使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她也有決定是否活下去的權利。
她想走出去,去看祖國遼闊山河,做爸爸眼裡,閃閃發光的小孩。
生活中的種種不幸,會磨平她的一些小性子,可那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黯淡無光,恰恰相反,挫折和磨難,隻會令那些優良品質熠熠生輝。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擦乾眼淚,跳過人群,去尋找那熟悉的人影。
在得知過山車項目出事時,劉姿君腦子一片空白,把小寶往趙德國懷裡一塞,跌跌撞撞往人群跑去。
她雙腿發軟,頭昏腦漲,好幾次被人擠摔倒,身上踩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她渾不在乎,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出事的千萬不能是囡囡。
在不知道第幾次被人踩的時候,劉姿君終於繃不住,不顧形象大聲哭嚎起來“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窒息的疼痛席卷全身。
她仿佛又回到丈夫出事的那個夏天,他早上出去時說,回來會摘一束最美野花插她床頭,可是她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次日淩晨,等到的卻是他冰冷的屍體,還有他用生命畫的那幅黎明。
他畫下了黎明,而她永墜黑夜。
他那樣好的一個人,連個告彆的話都沒有,就那麼悄無聲息走了。
他說過會陪她一輩子,不會把她忘在路上。
她也說過,他若敢拋下自己,她轉身就另嫁。
那會他一臉無奈看著她,溫柔的嗓音帶著縱容“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把我忘了,去尋找新的幸福。”
“姿君,這世上我隻愛三樣東西,你,女兒,藝術,一定要非選一樣,你是我永恒不變的選擇。”
騙子。
說好不會拋下她。
轉身就自己走了。
聞俞白把世間最好一切捧到她麵前,教會她什麼是愛,在她沉溺其中時,又悄無聲息退場。
濃烈的愛意化作利刃,一刀接著一刀將她淩遲。
她愛聞俞白,同時也恨他。
看著女兒越來越像他的臉,心底的野獸橫衝直撞。
她冷漠看著女兒承受種種不公,內心莫名獲得隱約快感,可夜深人靜時,愧疚和自責又會將她淹沒。
她知道自己病了,病得不輕,無藥可醫那種。
劉姿君捂著頭,哭的撕心裂,人群緩緩讓來,一道瘦弱身影走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