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景……”
雪漸漸小了下來。
已有老態的皇帝,伏在她的身上,輕輕喚了一聲。
好像不敢驚醒熟睡的人一般。
周圍都太靜了。
被吵醒的迦陰穿著單薄的裡衣跑了出來,尖銳的哭聲穿破這一份安靜,她上前要將淩昱推開,淩昱反手一巴掌將她打翻在雪地裡,大吼著,“滾!”
迦陰又爬了起來,想去琨景身邊,淩昱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在雪地裡拖行,然後甩了出去。
瘦小的身體摔滾出老遠,血與雪混在一處,臉上與手掌間可看見的條條血痕暴露在空氣裡,迦陰伸出手,朝著琨景的方向。
“母妃——母妃!”
淩奪奔上前去將她抱起,手揉揉她的頭,低聲道,“迦陰,去屋中等著。”
說著,將她的頭輕按在頸間,不讓她看這般場景,將她帶回閣樓裡。
淮瓔尚未從震驚得悲痛中恍過神來,又被這份怨惱幾近吞噬理智,拳頭攥緊按下想殺了淩昱的衝動,正當她覺得按不住這份暴怒的時候,淩奪從閣樓中出來,擋在她身前,低頭交給她一瓶藥,“淮瓔,去閣樓裡呆著。”
他眼底的頹敗與憤恨被隱忍著,似乎掩飾得過頭了,話語間的字句都透著不尋常的冷靜。
淮瓔自知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愚蠢的衝動行事,她深呼吸幾回,緊攥著的拳慢慢鬆開,指甲在掌心嵌出幾道血痕。
“殿下。”
“聽話。”
那份幾近崩潰的情緒在被吞咽之後,腦中是一片的空白,仿佛是頭腦的自我庇護一般,叫她維持著最後的理智。
她接過淩奪手裡的藥,牽著方才出來的回燕,走回閣樓,將門掩上。
淮瓔還能尚算鎮定的替迦陰上藥,迦陰不是一個拚死鬨騰的性子,隻是方才淩昱的暴戾似乎讓她陷入一個夢魘裡,迦陰雙目空洞地流著淚,反複呢喃著,“母妃……母妃是不是……”
“不是。”並非是淮瓔這個時候還有意說這樣的謊,隻是連她自己都覺得不真實的一幕,她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她所聽過的荒誕秘事,以更荒誕的方式,終結在了第一場雪裡。
迦陰張大了嘴,卻是無聲流淚,兩手緊揪著自己的衣裳,血淚混在一處,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淮瓔閉上眼,不忍看她的神情,更不忍去想外頭發生的事情。她深吐了一口氣,怔惘間憶起,醉去之前,琨景說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我此一生,愛過,兩個人。隻是誰也不知道。但我料想,明日,你也會忘掉。”
……
太妃病逝,皇帝哀慟,罷朝七日。
阮淮銘與阮執言複了職,阮淮銘為翰林院編修,有攥史書之責,但他沒有在史書上著關於琨景的一字。
她隻是長河裡太微不足道的一粟。
連拔六城的馭南大將軍宋觀,在收到京城傳信之後,連夜往回趕,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回了京。
兩個月,已經足夠抹去一個人所有存在過的痕跡。
無召回京,且還是身負北伐大任時。皇帝寬容,念他有功在身,允他在京都待上幾日再回軍中,過錯再罰。
這天沒有下雪,宋觀祭過了琨景,靠在墓碑旁,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便見一個女子抱著一件披風,向他走近。
這是皇陵附近,也有官兵把守,想來是這兩日既然已經放宋觀來悼念故人,索性就將一直想來的淮瓔也放了進來。
但淮瓔料想她能靠近此處應當還有某人給的便利。
宋觀疑惑看她,“你是誰?”
“我來還披風,你又是誰?”淮瓔徑直走到墓碑前,行了祭禮,才將披風放在碑旁。
“琨景的東西?我記著這麼多年來,她似乎隻有先皇後一個朋友,也早已身故。你……”宋觀此刻已經坐了起來,一手搭在屈著的腿上,打量著淮瓔。
“我與琨景太妃相識不久。”淮瓔遞給宋觀一壺酒,“喝麼?”
宋觀覺得她的行為有些好笑,隻是此刻他笑不出來,接過了淮瓔的酒,扯出酒塞,放在鼻間聞了聞,“這麼淡的酒,小姑娘,我瞧你生的柔弱,性子倒是豪爽,有機會該去嘗嘗塞北的酒,保準能叫你日日忘了故裡。”
淮瓔忽然麵露遲疑,打量起宋觀來,心道:此人所說,琨景太妃隻有先皇後一個朋友,說的倒好像沒錯,這先皇後想必就是皇上那晚口中的淑華——淩奪的生母。那麼能來祭奠一番琨景太妃的男子,年紀又與琨景太妃相仿的,還能有誰?
淮瓔問道:“你莫不是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