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等。
他希望願意同行的人越多越好，這樣也更有勝算。
結果他等來了沈辰帆。
確切地說，沈辰帆是先回的淩雲宗。
淩雲宗發生了什麼，穆弈不得而知。他隻知道沈辰帆找來無雙宗時，衣帶沾血，劍光森寒。
嚇得通報的弟子以為淩雲宗打上無雙宗了。
“沈宗主！”
穆弈見了沈辰帆，才露出一絲訝異和急切的表情。
但沈辰帆卻橫劍說道：
“彆靠近我！”
這時，穆弈才發現沈辰帆劍尖，那縈繞不去的魔氣。
吉瑞也注意到了，大驚失色道：“沈宗主您入魔了？！”
因為沈辰帆來得突然，無雙宗諸位長老和弟子也來了。
此話出口，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說來話長。”
沈辰帆不是孤身前來，山下還有一批淩雲宗修士。
他看著穆弈道：
“我現在要去救輕雲，你去不去？”
就在前一夜，他還被鎖在顧賢允華麗的宮殿裡。
雖然顧賢允說，囚禁他們，是為了給楚輕雲作伴。但從他被抓到那，一共隻見了楚輕雲一麵。
他想知道楚輕雲怎麼樣了，卻無能為力。
堂堂盟主，淪落到這步田地，沈辰帆不住反思，承認自己前世今生的失敗。
這份挫敗感一直持續到顧賢允找到他。
“辰帆，你瘦了。”顧賢允竟然還以從前熟稔的口吻與他說話。
“顧賢允。”
沈辰帆道：
“就算沒有我，你也無法完全控製仙盟。”
除了自責，沈辰帆也有大把的時間回憶顧賢允目的。
思來想去，也隻有這一條了。
一個人，處心積慮地爬上高峰，卻不願飛升。寧可入魔，也要留在世上。
那他的最終目標，隻能是現世稱王。
顧賢允沒否認，還笑了笑。
曾經的顧賢允總是冷峻，高高在上，現下入魔，反而時常帶笑。
沈辰帆隻覺毛骨悚然。
顧賢允說：“沒有你壓著，仙盟群龍無首，的確是個問題。”
“你回去吧。”
話音落下，顧賢允一掌擊上沈辰帆前心。
沈辰帆靈力被鎖，隻能生受著一掌，五臟六腑仿佛被瞬間擊碎，他甚至聽到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
然而下一刻，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傷迅速愈合，卻有一道魔氣不知不覺地探入靈脈，轉瞬便運行到金丹之上！
顧賢允好心情道：“不知你那些擁躉，知道你也入魔，會是什麼反應呢。”
沈辰帆就這麼重獲自由。
以魔修的身份。
他回到淩雲宗，先武力鎮壓了淩雲宗的內亂，然後就帶著他的心腹，來到無雙宗。
眼下的頭等大事，隻有鏟除顧賢允。
否則他們都得死。
穆弈幾乎毫不猶豫：
“去。”
吉瑞激動地附和：
“我們現在就去！”
沈辰帆得到答案，卻不急了。
他正身而立，持劍對無雙宗眾人一禮：
“顧賢允魔功在身，此戰可能有去無回，各位，萬謝。”
*
此行並不順利。
穆弈和沈辰帆一方雖然出師有名，但他們身份特殊，遇到的阻礙不少。
那些親近顧賢允一派的修士沿路埋伏，他們遭遇了幾輪戰鬥，才最終到達北寒之地。
這期間，看到穆弈禦劍，吉瑞著實驚訝不小。
“阿弈，你築基了？”吉瑞沒忍住，直接問了。
穆弈沒有解釋，隻是簡單回了兩個字：“沒有。”
吉瑞一頭霧水，但是既然穆弈不說，他也就沒再追問。
北寒之地由於惡劣的環境和稀缺的資源，屬於修真界的荒蕪之處，很少有人踏足。
這裡的風總是剛烈迅猛，裹著碎冰和雪花，吹在人臉色，小刀一般。
顧賢允的宮殿也不難找。
廣闊的冰雪平原上，巍峨的殿宇高聳入雲，是個人都能看見。
“我們怎麼進去？”
吉瑞用了個小法術，罩住他和穆弈擋風，聽到有人問沈辰帆。
不等沈辰帆回答，宮殿華麗的宮門就在風雪中緩緩打開。
顧賢允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
“辰帆，你回來了。”
那親切的語氣，好像在歡迎沈辰帆。
“什麼情況？”
人群立馬亂了。
“沈宗主和顧掌院串通一氣嗎？”
“故意誘導我們來此？”
“好奸詐的計謀！”
不用回頭，穆弈也聽到兵戈出鞘的動靜。
“不要被魔修影響！”沈辰帆大喊：
“顧賢允詭計多端，大家小心！”
宮殿大門還在保持敞開，像一個張開的血盆大口。
誰都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樣，走進去會如何，於是眾人踟躕不前，誰都不敢貿然進入。
半晌，穆弈第一個邁步上前。
吉瑞也跟著穆弈走。
吉鏡說不定就在裡麵，大不了一死，總好過獨自苟活。
有了領路人，眾人雖然猶豫，還是壯了膽子，跟穆弈一起進門。
沒想到，門內另有乾坤。
凶悍的風雪似乎隻吹到門口，門內春意盎然，漢白玉的地磚延伸進去，兩旁鳥語花香，樹影成蔭。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有人小聲嘀咕。
沒人回答。
穆弈也絲毫沒有被眼前景象震懾，依舊步履穩健地往裡走去。
直到走到主殿。
大殿之中，金座之上，顧賢允孤身一人坐著，俯瞰眾人。
“好慢。”
他輕蔑地打破寧靜。
“師尊在何處。”
穆弈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話音落下，金碧輝煌的殿內陡然變了色，大紅綢帶覆蓋金光，喜燭燃燒，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四麵八方響起。
“魔修！是魔修！”
有人喊道。
不用他喊，眾人也能看見。
原本空蕩蕩的大殿突然多出了許多人。
那些失蹤的魔修，原來都來了此處。
“來都來了，就彆走了。”
顧賢允說著，殿門轟然關閉。
接著，身穿大紅喜服的楚輕雲出現在門口。
他左側站著吉鏡，右側站著廉爍。
“宗主！姐！”吉瑞喜上眉梢，隻要人活著，就好。
但穆弈卻阻止吉瑞衝上去。
楚輕雲麵若皎月，還有一抹怪異的紅暈。
他似乎看不見大家，也看不見穆弈。
那雙秋水剪瞳，竟然含笑看向座上的顧賢允。
“師尊。”
穆弈嘗試地喊了一聲。
楚輕雲不答。
連個眼神也沒有看過來。
果然不對勁。
“你瘋了？！”
此情此景，沈辰帆明白過來，拔劍指向顧賢允。
顧賢允飛身落到楚輕雲身前。
沈辰帆見狀，索性不再多言，持劍衝了上去。
“嗡！”
無形的氣流豪橫襲來，沈辰帆連靠近都沒靠近，就被氣浪推了回去。
“盟主！”
有人接住沈辰帆。
沈辰帆好歹也是渡劫期修士，離大乘隻差一步。
卻連顧賢允身旁都到不了嗎？
那他們來此，真的是送死？
眾人終於慌了。
之後有人發現，他們自己好像被動不了了。
“怎麼回事？我被吸到地上了！”
“此地有詐！”
恐慌聲中，吉瑞和穆弈也發現自己的腳完全抬不起來。
“有陣法。”
穆弈簡單說道。
“怎麼辦？”
吉瑞又著急了，吉鏡朝他看過來，卻隻對他搖頭。
“等。”
穆弈麵沉似水，看上去平靜極了。
但他的手指緊緊攥著刀柄，指骨凸起，青筋儘顯。
楚輕雲被顧賢允牽著手，往座上走去。
一邊走，顧賢允一邊說：“來者是客，你們先觀禮吧。”
楚輕雲配合地跟顧賢允走，對周遭目光恍若慰問。
穆弈看著楚輕雲背影，在楚輕雲踏上台階時，他指尖在掌心落下最後一筆。
沈辰帆也咬破舌尖，打算強行破陣。
這時……
“顧遠之！”
廉爍站在門口，對著顧賢允，哽咽大喊：
“你負我！”
第 65 章
強勁氣流沒有衝開殿門, 殿內卻被大風灌入，廉爍的衣袖和發絲隨之飛舞。
他眼中含淚，搶了旁邊魔修的劍, 腳尖點地就飛向顧賢允。
也就在這時, 楚輕雲突然轉身跑向沈辰帆。
“輕雲。”顧賢允第一反應是去抓楚輕雲。
但廉爍的劍尖緊隨而至，竟然擋住他的去勢。
沈辰帆見狀，心急之下，憑借蠻力強行破陣，不顧陣法反噬，衝上去一把抱住楚輕雲！
顧賢允兩指彈開劍身, 冷峻質問廉爍：
“你果然出賣我。”
他沒有絲毫意外, 仿佛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廉爍有一刻晃神，卻還是揮劍再次攻擊顧賢允，字字哽咽：
“是你先負我。”
顧賢允雖然封印了他的金丹, 但楚輕雲也不是省油的燈。
各家內功心法, 楚輕雲信手拈來，這幾日沒乾彆的，就幫廉爍衝破封印了。
楚輕雲身上有封印, 被沈辰帆接住後，急迫說道：
“幫我破封！”
他的封印與廉爍不同，廉爍身上的封印顧賢允用的本門術法，且針對上官冰的金丹，比較容易衝破
而他的，顧賢允是真的要鎖住他, 他自己解不開。
“可是我……”沈辰帆受傷之後, 魔氣泄露更多，整個人都被纏繞住。
“彆浪費時間。”楚輕雲道。
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如果不能成功，他們就都彆活了。
沈辰帆不再猶豫，掌中靈氣當即闖入楚輕雲靈脈。
“宗主，沈宗主入魔了！”
吉瑞無法移動，心臟就像跳在嗓子眼，也沒注意身旁的穆弈。
穆弈從廉爍出擊開始，眼睛就隻盯著楚輕雲。
楚輕雲轉身時，他甚至情不自禁地要迎上去。
可楚輕雲跑向的不是他。
甚至連看都沒看他。
胸口脹脹的，又痛又酸。
符文落地，他抬腳走向楚輕雲。
“能動了。”
“快！控製魔修！”
眾人發現陣法失效，馬上行動起來。
顧賢允被廉爍拖住，唇角浮起冷笑：
“烏合之眾。”
語罷，他輕飄飄道：
“殺！”
一聲令下，周遭魔修像被打開開關，紛紛衝向往日同門。
吉瑞本想去協助楚輕雲，可他剛走到一半，一柄熟悉的劍身就攔住去路。
“姐？”
吉瑞難以置信地看向吉鏡。
吉鏡眼中魔氣翻滾，咬牙刺向吉瑞，低吼道：
“快跑！”
殿內亂鬥一片，沒人知道在他們腳下，還有一座地下宮殿。
虞恒端坐其中，火紅烈焰灼燒爐鼎。
冷汗滲透額前發絲，他口中念念有詞。董誌就站在不遠處，聽著頭頂的打鬥聲。
他很想上去看看，可他不敢出聲。
這爐丹藥對顧賢允很重要，他不敢有任何怠慢。
終於，虞恒睜開眼睛。
烈焰沒有半點餘韻，在虞恒睜眼的瞬間，就熄滅殆儘。
可虞恒沒有上前查看，隻是喃喃自語道：
“失敗了。”
“又失敗了？！”董誌焦急又不滿，“怎麼又失敗了？”
虞恒皺眉，反唇相譏：“你以為煉丹很容易？要不你來？”
“……”
董誌被噎，卻還是不情不願道：“閣主恕罪。”
虞恒搖晃起身。
密集的煉丹消耗他不少靈力，他隻覺內府虛空，趕緊從乾坤袋裡找了顆丹藥吃。
“你們魔修掌院動手了，你還不去幫忙？”說著，虞恒運轉靈力，疏通靈脈。
“我的任務是協助閣主。”
董誌是在顧賢允親自帶回來的。
海川院當初一片低迷，上官冰還再次失蹤。一籌莫展之際，顧賢允突然回歸。
問他們願不願意繼續跟隨。
怎麼會不願意呢？
掌院哪怕入魔，也是他們的師尊。
師尊有令，何敢不從？
況且沒有掌院的海川院，早已沒有未來。
“你不去，那我去了。”
虞恒才不管董誌，當即就要離開。
“閣主留步！”
董誌持劍就擋。
虞恒抬掌，掌風迅疾推開董誌。
“你憑什麼攔我。”
像是自嘲，虞恒瞥了一眼董誌。
顧賢允拿吉鏡威脅他，他沒辦法。
可他越急越煉不出。
而且心下也越發不安。
他要見吉鏡，現在就要見！
*
廉爍的劍法與顧賢允同出一轍。
但很快還是落了下風。
被顧賢允奪了劍，卡住脖子，廉爍被迫麵向混戰的局麵。
顧賢允在他耳畔低聲道：
“看著，那才是我喜歡的人，要麼你幫我解決掉這些雜碎。要麼，你和他們一起去死。”
楚輕雲搶了魔修的劍，和沈辰帆配合殺出一條路，看到廉爍被擒，楚輕雲才第一次正視穆弈。
“阿弈！”他喊道：“快走！”
廉爍拖不了太長時間，他知道。
他也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為了除掉顧賢允，他和沈辰帆，走不了了。
可他希望穆弈活著。
穆弈還在和魔修纏鬥。
他剛剛很想到楚輕雲身邊，可楚輕雲身邊，卻沒有他的位置。
聽到楚輕雲的話，他也恍若未聞，一刀砍死一個魔修。
吉瑞已經被吉鏡逼到門口。
吉鏡的劍法快而準，吉瑞本就不敵，所以節節敗退。
“姐，你清醒一點！”
吉瑞大急。
因為有吉鏡的劍氣掃射，兩人周遭沒有其他修士。
可吉鏡卻隻冷著臉：
“回無雙宗去！”
“不回！”吉瑞也是犟脾氣：“你跟宗主在哪，我就在哪！”
“鏡！”
門窗被轟開，虞恒持劍衝了進來。
吉鏡冷漠的麵容終究露出錯愕，繼而擰眉嗬斥：“你也走！”
虞恒：？
他好不容易才找過來！
“你身上有魔氣。”
虞恒雖然覺得吉鏡攻擊吉瑞很奇怪，但他馬上發現了最不同之處。
“不用你管。”
吉鏡劍法了得，不是虞恒一個丹修可以對付的，況且他們還怕傷到吉鏡，不敢下手。
說著話，吉瑞和吉鏡竟然同事被吉鏡逼出主殿。
也就在這會兒，楚輕雲疾馳攔住穆弈。
“阿弈，走吧。”楚輕雲說道。
直到觸碰到穆弈，楚輕雲才找回一絲真實感。
也才明白自己心底刻意回避的關心，這麼重。
可穆弈卻渾身一僵。
垂眸看去，穆弈正好迎上楚輕雲目光。
那白雪點墨的雙眸美麗依舊，可眼底翻滾的魔氣卻呼之欲出。
穆弈大驚，再也顧不上尷尬：
“師尊！”
可是下一刻，楚輕雲卻在他腰腹一推。
“走！”
掌風似有萬鈞重，推著穆弈往外飛去。
“師尊！”
穆弈反應不及，隻看見楚輕雲對他一笑，轉身衝向顧賢允。
“輕雲。”
顧賢允一把推開廉爍，迎擊楚輕雲。
攻擊他的劍太多了，他懶得分辨都是誰，統統一掌拍飛。
隻有楚輕雲，他順著力道，甚至勾住楚輕雲的腰。
“彆費力氣了。”顧賢允笑道：“你們都被我的魔氣感染，我們現在，應該一體同心。”
“我拒絕。”
楚輕雲也笑，他的劍術自然沒有顧賢允好。
但是，他願意拚。
話音落下，淡藍色火焰迅速罩住他全身。
顧賢允見狀，臉色再次沉下來。
“你這是何苦。”
霄霜劍脫手入地，古老吟唱再次傳遍四方。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顧賢允自問自答一般說。
“對。”
楚輕雲祭出元神，強行提升修為，以氣化劍，一劍斬向顧賢允。
顧賢允沒有硬扛，反而迅速躲避。
但他臉頰爬上墨色花紋，胸口也開始起伏。
“彆用同樣的招數敷衍我，你破不了陣。”他目光變得狠厲，掌中氣團浮現。
“那也要試試。”
事到如今，楚輕雲反而從容起來，仍舊笑靨盈盈：
“沈辰帆！”
“在！”
隻見沈辰帆周身也燃氣闌額火焰。
接著是去而複返的虞恒，吉鏡，已經與他們同來的其他修士。
焚元神，以命抵。
他們要比一比，究竟是顧賢允的陣法奏效快，還是他們的道法快。
“不自量力。”
顧賢允冷笑。
靈氣運轉，他也不再收斂實力。
主殿在激烈的打動中分崩離析，琉璃碎片被起勁攪碎，打著旋衝上天空。陣法的轟鳴響徹大地，飛沙走石迷人眼，全部成了殺人利器。
而就在主殿崩塌之前，穆弈被擋在門外。
吉瑞和虞恒返回時，不約而同地交代他：
“回去安頓好無雙宗，自在閣。”
好像穆弈是專門為他們料理後事的人。
而殿門關閉後，他卻看見無數身影，從殿外由遠及近。
“博銘長老。”
穆弈隻是略微驚訝一瞬，表情便歸於平靜。
“穆弈。”
博銘真人沒有行禮，隻是淡然道：
“彆折騰了，停手吧。”
“好。”
穆弈沒有辯解，隻是用目光掃視博銘真人身後。
有些麵孔他見過，有些沒有。
挺好，人越多越好。
天邊雷雲怒吼，主殿轟然破碎，陣法之光漸漸從大地顯現。
穆弈對這個場景很熟悉，他見過。
當然，彆人也同樣見過。
“大家稍作忍耐，很快就好了。”博銘真人安撫眾人，竟然帶頭坐下。
他們也不是多支持顧賢允。
隻不過這個亂世，他們也不喜歡。
如果能過去，不失為一種獲利。
隻不過他們沒看見，穆弈手中的符文滑落，以迅雷不及之勢，與地上的陣法合並。
然後，每個人身上都出現有一道透明的絲線，下落鑽入大地，朝穆弈奔去。
穆弈指尖的絲線越來越多，有殿前的，有殿中的。
他還是那般平靜地看著，你難道：
“都活著吧。”
絲線纏上黑刀，他轉身望向暴風的中心。
眾人哪怕祭出元神，強行逆天而行。
可似乎運氣不太行。
白光乍現，是陣法即將大成的先兆。
顧賢允不想傷害楚輕雲，還強行給楚輕雲灌入靈氣療傷。
但其他人，都被顧賢允所傷，藍焰暗淡，即將身死魂消。
“我們一起回去，不好嗎。”
顧賢允說道。
虞恒捂住心口，哪怕張開嘴就會吐血，他還是忍不住說：“掌院好算計，故意讓我煉丹，隻是模糊視線，引人為你獻祭。”
五臟六腑都灼燒，他卻還是握住吉鏡的手腕，把自己不多的靈氣輸入給對方。
吉鏡傷得也重，卻一把按住虞恒。
“少衡。”
她小聲叫出虞恒的名字。
搖了搖頭。
而後強行抽回手腕，衝向楚輕雲。
顧賢允看出吉鏡要強行給楚輕雲讓渡靈力，掌風當即襲出去。
楚輕雲也似乎預料到這一步，擋住吉鏡的同時，打算硬接這一掌。
可掌風未到，就被一股特殊的力量打散。
顧賢允納悶，順著看向來人。
呼嘯的風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
四目相對，顧賢允冷哼。
“我讓你活了這麼久，你不感謝我。”
白光逐漸強盛，顧賢允根本不把穆弈當回事。
他伸手企圖去抓楚輕雲。
穆弈沒有說話，卻身影一閃，出現在楚輕雲身前！
“鏗！”
黑刀與顧賢允的靈氣相撞，刀身發出尖銳嗡鳴！
理論上講，穆弈不可能還有修為，更不可能接了顧賢允一擊，還能毫發無傷。
顧賢允皺眉，黑刀卻當頭落下。
“阿弈……”
楚輕雲不明所以，愣了一下，就想上前幫忙。
可他發現，不管是他還是沈辰帆，哪怕強行提高了修為，竟然完全進不去穆弈和顧賢允的戰鬥圈。
眨眼之間，顧賢允和穆弈過了幾百招，遠離了針眼。
“你哪來的靈力？”
顧賢允也好奇了。
“不是靈力。”
穆弈麵無表情：
“是氣運。”
“什麼東西。”
顧賢允半張臉頰已被魔氣滲透，魔力與修為結合，爆發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不信他對付不了一個廢物。
隻是他沒有時間。
強行推開穆弈，顧賢允飛向陣眼。
他本來想帶著楚輕雲，可現下阻礙太多，他要先確保陣成。
“輕雲，咱們來世見。”
顧賢允感到一股股清澈的靈氣朝自己湧來，被魔氣汙染的金丹都輕鬆了不少。
穆弈卻當即追去。
絲線裹著的黑刀出手，比穆弈還快地砍向顧賢允。
而他過於專注，甚至沒有發現身後出現的霄霜劍。
“阿弈！”
楚輕雲想去攔。
但沈辰帆這次比他快。
以身擋劍，劍身從沈辰帆腹部穿出，被沈辰帆一把握住劍柄。
鮮血奔湧，沈辰帆落地。
“辰帆！”
楚輕雲隻來得及接住沈辰帆。
“我還他一劍。”
沈辰帆滿身是血，卻對著楚輕雲虛弱一笑，而後暈了過去。
穆弈沒有回頭，黑刀也將將碰到顧賢允。
這一刻，眾人才發現那絲線鋪天蓋地，已經形成一張巨型網絡，把他們困在中間。
刀刃之下，是無可比敵的殺意。
顧賢允還未進入針眼的身軀登時劈成兩半。
正在此時，一名渾身燃燒的火人卻出現在顧賢允身後，一把抓住顧賢允元神。
看到是廉爍，顧賢允不顧疼痛，笑著命令：
“小爍，我們走！”
隻要進入針眼，哪怕他隻是元神，也能逆轉乾坤！
廉爍好久沒有這麼疼過了。
上次肉身被焚燒，還是他以身殉劍的時候。
那時他和顧賢允到處被人追殺，過得十分狼狽。
明明他們來修真界的初衷，是過安穩日子，不再被人指摘的。
顧賢允是可塑之才，他相信。
所以他不想看到顧賢允被歲月折磨，漸漸失去光彩。
他願意成全顧賢允。
顧賢允也許諾生生世世與他為伴。
可顧賢允失約了。
“阿遠，我好疼。”廉爍留下血淚。
“很快就好了。”顧賢允抱住廉爍。
被燒的皮肉焦黑可怖，他卻完全不在意地哄：
“走吧，很快就不痛了。”
廉爍緊緊抱著顧賢允的元神。
卻一動不動，看向遠處的穆弈。
穆弈從未與廉爍接觸過，可這對視的一眼，他卻像是讀懂了廉爍的意思。
那些本意要攪碎陣法的絲線陡然變粗，繞著顧賢允和廉爍打起了旋。
滾滾雷雲之間，也仿佛受到召喚，降下無數絲線。
直到被絲線纏住，顧賢允才莫名看向懷裡的廉爍。
白骨之下，廉爍原本的麵容若隱若現。
“小爍？”顧賢允發現陣眼的白光有弱下去的趨勢，察覺到廉爍不對勁，果斷掙紮著要甩開廉爍。
廉爍的懷抱卻格外堅韌。
“我不會反噬你的。”
他的溫柔說道。
大乘修士的元神之力也不容小覷，顧賢允大怒，不顧一切地擊碎廉爍的骨頭。
可下一刻，廉爍卻無動於衷地抱著他，主動跳入陣眼！
“不好！”虞恒徒勞地伸出手，卻什麼都來不及了。
轟隆隆！
天雷伴著絲線，跟著廉爍和顧賢允，強勢灌入陣眼。
一時之間，飛沙走石，風雪電鳴，也追著天雷而去。
楚輕雲抱著沈辰帆，索性閉了眼。
如果這樣，還攔不住顧賢允。
周身藍焰加盛。
他不想再活一世了。
可藍焰隻是盛了一下，就“噗”得熄滅。
一件玄色披風當頭罩下，把他裹了嚴實。
“師尊。”
穆弈終於來到楚輕雲身邊。
一手持刀，一手輕輕抱住楚輕雲。
持刀的手鮮血直流，他指尖顫抖，卻聲音平穩地安慰：
“結束了。”
氣運，是他在寧福寺發現的。
毀天滅地陣，不僅是禁術。
也是氣運轉移術。
重生後的每一天，他都在享受陣法補給他的氣運。
那麼，他也可以采集天下氣運，保住修真界的太平。
悟出了這一點，他才能在今時今日，站在這裡。
真好啊，又抱了一次楚輕雲。
穆弈想。
可他撐不住了。
“噗。”
鮮血衝出口鼻，穆弈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阿弈！”
楚輕雲還沒從穆弈給的懷抱中回神，就承受了穆弈的倒下的重量。
第 66 章
四周漆黑一片, 顧賢允喜於自己進入了陣眼，可過於濃鬱的黑暗始終揮之不去，他漸漸迷茫了。
他疑惑地打量周圍, 又打量自己發著淡淡光暈的手。
“阿遠。”
一聲遙遠的呼喚驚醒顧賢允。
猛地轉身, 顧賢允看見身後不遠處的廉爍。
與他一樣，廉爍周身也呈現淡淡的光暈，並且恢複了原本的麵容。
顧賢允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原來的廉爍了。
“小爍”
顧賢允先是疑惑，繼而記憶回籠：
“這是哪！”
這肯定不是“毀天滅地”陣的陣眼！
“阿遠，我救了你。”
廉爍好像沒有腳, 他輕飄飄地來到顧賢允身邊, 伸手想拉顧賢允。
顧賢允卻後退回避。
“走開！”
他懶得應付廉爍，掌心向下，就想積聚靈氣。
他當然記得自己肉身被毀, 但他大乘修為, 元神之力不容小覷。
然而……
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點靈氣都調動不起來！
顧賢允試了又試，不耐煩的麵容逐漸露出驚慌。
“沒用的阿遠。”
廉爍一直靜靜地在看著，半天, 才說道：
“我們被封印了。”
“不可能！”顧賢允完全不信。
可此地沒有靈氣，他也發揮不出實力，也是事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顧賢允大怒。
往常時不時就想哭的廉爍，這時卻表現得冷靜得多。
他甚至笑了笑，說：
“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顧賢允驚恐地看向廉爍。
不可能，他的布陣完全正確, 陣法也正常起效了, 怎麼會出差錯？！
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顧賢允不再理會廉爍, 急切地奔向四周。
隻要能找到些什麼，哪怕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他也能搞清狀況！
他沒輸！
可現實再一次拋棄了他。
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天空大地，沒有叢林樓宇，沒有人，沒有野獸，是真正意義上的荒蕪。
顧賢允很快累了。
“怎麼會這樣……”
他仍舊不肯相信事實。
“彆浪費力氣了。”
廉爍始終不緊不慢地跟著顧賢允。
見顧賢允停下腳步，他才湊過去說：
“穆弈把我們封印了，我們出不去。”
“他憑什麼封印我！”
顧賢允憤怒大喊：
“他應該感謝我留他一條命！他有什麼能耐封印我！”
其實廉爍也不懂。
當時他太疼了，心裡比身體還要痛。
鋪天蓋地的絲線和淩亂的大風讓他看不清當時景象，隻記得在風中與一雙漆黑的眼眸對視。
陣眼發出巨大的吸引力，仿佛誘惑著他往裡跳。
他也不知道會通向哪裡。
但他肯定不想留在那世上了。
被顧賢允的謊言困住的一生，他也不想要了。
他以為他和顧賢允會同歸於儘。
隻是再睜眼，就來到這片漆黑的空間。
他比顧賢允適應良好。
因為他曾在一把劍裡棲身千年。
這是封印。
沒人告訴廉爍，但廉爍就是知道。
既然能把他們倆封印在此，那麼往後餘生，他們倆都逃出無望了。
挺好的。
顧賢允終於完完全全屬於他。
再也不會離開他。
廉爍就這樣含著笑，安靜看著顧賢允發瘋。
“為什麼……”
顧賢允罵累了，頹喪的跌倒在地。
他終究還是後悔了。
如果當初殺了穆弈就好了。
不，如果當初楚輕雲取消合籍，他同意了就好了。
不不，是前世！如果前世，他沒有傷害楚輕雲就好了！
如果！
可現實沒有如果了。
*
風雪未歇，世界依舊。
還清醒的魔修們回過神來，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都紛紛跑路。
剩下不太清醒的魔修和修士們。
也沒人有力氣再去追魔修了。
他們連怎麼回去，都是問題。
好在有人還記得他們。
寧福寺偏居一隅，沒人知道，原來和尚也有這麼多法器。
當天邊駛來一條條天舟，有的重傷修士，差點喜極而泣。
他們得救了。
楚輕雲就是這麼被救回去的。
穆弈重傷昏迷，與上次不同，沈辰帆和虞恒也隻剩半條命，修真界半數修士都差點折在這裡，所以楚輕雲哪怕再煎熬，也依然強撐著精神，把人先帶回了無雙宗。
接下去就是療傷。
和內亂。
掌權者們倒下了，正是奪權好時機。各個門派內部都不乏彆有用心者，更彆提仙盟之間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
修真界眼看就要“變天”了。
如果不是辛慈大師出山了的話。
辛慈大師屬於老一輩大能唯一還在世上露麵的，沒人知道他活了多少歲、是什麼修為。
於是那些蠢蠢欲動，都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楚輕雲他們緩過勁兒來。
“楚輕雲！”
虞恒是最早傷愈的一個。
燃燒元神受到的傷害一時半會沒那麼容易好，但身體卻能修複。
於是他能下地了，就趕緊去找楚輕雲。
寢宮外，楚丹雪攔住虞恒：
“閣主，宗主還未醒來。”
吉瑞和吉鏡都在閉關，楚丹雪暫時替代他們值守主殿。
她還記得當日局麵。
宗主走了，本來讓長老們留下守著。
結果不知為何，長老們吵了起來，甚至還動了手。
後來秦長老被打傷，朔平真人帶走了一批人，以及地牢裡關押的魔修們。
再然後，宗主重傷回歸，朔平真人他們不知所蹤。
她在無雙宗生活這麼久，學會了真正的謹言慎行，很慶幸自己此前沒有隨意拜師，否則現在也是尷尬。
“那兩位吉執事？”
虞恒最擔心的自然不是楚輕雲。
離開北寒廢墟時，吉鏡同他一路，但閉關療傷時，吉鏡就離開了。
她怎麼樣了？
她身上還有魔氣。
楚丹雪：“也在閉關。”
她也不明白，既然都分屬各個門派，為何虞恒和沈辰帆都要在無雙宗閉關。
但這不是她需要關心的問題。
話音落下，楚輕雲的聲音響起：
“少衡，進來。”
“！”
聽到召喚，虞恒立刻掠過楚丹雪。
楚輕雲說是閉關，其實並沒有完全閉。
因為穆弈就在身邊。
回來以後，楚輕雲想讓穆弈舒服些，親自給穆弈清理傷口。
然後他才發現，穆弈身上，是穆弈自己畫的符文。
密密麻麻，全都是。
楚輕雲檢查了穆弈的經脈，確保這些符文不會影響穆弈的性命，他就沒有輕易給穆弈擦身。
之後的清創、療傷，他都親力親為。
接著穆弈醒了，他暈了。
再醒來，麵對的就是收拾妥帖的穆弈。
“阿弈，你醒了。”
楚輕雲喜上眉梢，當即要起身。
“師尊。”
穆弈本能地去扶，但觸碰到楚輕雲手臂，卻禁不住渾身一僵。
他身上並沒有太嚴重的傷口，氣色比楚輕雲還好一些。
隻是他離楚輕雲這樣近，他緊張到不敢側目半分。
“你還認我呀。”
楚輕雲更開心了。
穆弈：“……”
除了沉默，他也不知該說什麼。
他們倆的關係，從親密無間，發展到無話可說，靜了兩息，楚輕雲就再次心情複雜起來。
“阿弈，”他索性主動找話題：“你把顧賢允殺了？”
他有太多不解，正適合他和穆弈沒話找話。
“沒有。”
穆弈悶聲道。
“我用陣法引導氣運，將他封印了。”
沒人比他了解“毀天滅地”陣，想要陣成，除了需要精確的繪製陣法，還要足夠數量的人命獻祭，缺一不可。
當時楚輕雲他們背水一戰，不惜燃燒元神對抗，人命獻祭那一條，就已經出現紕漏。
對於這種精密的陣法，失之分毫，差之千裡。
穆弈發現自己能借助符文調動氣運後，原本的計劃，就是在動手時，集眾生之氣運，與顧賢允搏一搏。
沒想到他的行為，竟然冥冥中與天道相合——
天道也不會讓乾坤再出差錯。
天地的氣運，都被穆弈調動起來。
顧賢允與陣法相連，穆弈沒辦法把顧賢允徹底剿滅。
但天道強大的氣運，卻可以讓顧賢允連同陣法，從這個世上消失。
隻要修真界還在，顧賢允就會被封印在陣法裡，遊曆在世界外，永無歸途。
穆弈暈厥，也是因為調動了比預想中強悍的力量，承受不住壓力。
好在他提前給自己身上畫了保命的符文，否則他可能會當場暴斃。
更好在，他們贏了。
他終於不用再擔心，這世上誰還會傷害楚輕雲。
解釋完前因後果，穆弈說道：
“師尊身體無恙，已經無需弟子掛心，弟子自請下山。”
他不敢留下。
他怕楚輕雲“報答”。
挽留的話就在嘴邊，楚輕雲卻不知怎樣說何時。
這時，就聽到殿外虞恒的叫喚。
雖然隔了段距離，卻也正好打破了這裡的糾結。
虞恒進門，隻是看了一眼穆弈，就急切地繞著楚輕雲看了一圈。
之後他盯著楚輕雲的眼睛，仔仔細細地觀察片刻。
“楚輕雲，”他說道：“你的魔氣還在嗎？”
魔氣……
楚輕雲想起來了，顧賢允曾在他體內打入一道魔氣。
他立馬捂住眼睛，虛弱地往後一退。
穆弈又想扶，楚輕雲卻像有預兆似的，往外一推，倉皇道：
“彆看。”
他本就蒼白的麵容，此時更顯病態。
穆弈見狀，頓時把剛才的話忘了，慌張道：
“師尊！你的魔氣還在？！”
決戰時，他確實發現過楚輕雲的不對勁，但他猜測那並不是入魔。
如果是入魔，怎麼會紮堆一起所有人都入魔呢？
所以他認為那不同尋常的魔氣，是顧賢允控製大家的把戲。
可現在顧賢允不在了，魔氣怎麼會還在！
虞恒一臉無語，誰能來管管楚輕雲？
他就想知道吉鏡在哪裡，怎麼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