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1 / 2)

金魚入沼 歸無裡 6950 字 2024-04-05

《金魚入沼》

文/歸無裡

第一章

/

在許多年後,當江稚茵看見這張發皺的紙條時,還是會想到這一幕。

才入春的時節,學校的櫻花將將綻開粉色的花蕊,她剛與聞祈重逢,伏在學校課桌上,用下巴壓上自己左手小臂,低垂著眼睛,百無聊賴地寫:

“陰天,翳雲籠罩天地,我看見他站在福利院的斷牆邊,眯著一隻眼,舉著一個碎裂的玻璃罐子對著毫無日光的灰天看,用那雙漆黑到毫無生機的眼望著灰色的虛空,唇角滲著血,臉頰青了一塊。”

“氣象台說那天是三月最低溫,而他穿得很單薄,身子很瘦,廢棄院子裡的涼風鑽進了他的上衣下擺。”

“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走珠筆突然斷墨,後續的字寫得也不甚明顯,江稚茵甩了甩筆頭,還是不出水。

她的視線倏地轉移到自己放在窗台的玻璃瓶上,裡麵裝了一條五花文魚,懶洋洋地擺動著魚尾,在水麵上漾起波紋,像下雨的湖麵,一圈纏著一圈蕩開。

左邊的胡璐突然側過身子跟她搭話,瓶子裡的金魚立馬轉了個頭,撲騰一下鑽進深處。

“誒,你是從哪裡轉過來的?”

江稚茵默默把寫了一半的紙條壓在胳膊底下,友好回答:“海城二中,現在跟媽媽一起搬到濱城這邊來了。”

胡璐驚訝道:“我還以為你是濱城人,我們這邊說話你都能聽懂?”

她點頭:“小時候在這裡住過。”

在濱城的福利院裡住了一年多,五六歲的時候才被現在的養母江琳領養走。

說是“福利院”也不太準確,其實那裡並不正規,隻是一個好心的奶奶用自己的院子養了幾個沒有家的小朋友而已,至於自己是怎麼到那裡去的,江稚茵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趁著沒打上課鈴,胡璐繼續跟她閒聊,坐得近正好能交個朋友,江稚茵也儘力跟上她的思路,聽著胡璐誇她:“那你好厲害,高三下半年才過來,我們這個學校很難考的。”

她看了眼江稚茵空掉的前桌,驀地把聲音壓低:“按人頭來算,坐你前麵的應該就是聞祈,他耳朵不太好,平時也不搭理人。”胡璐歎一口氣,“就提醒你一下,要是跟他說話可能得把聲音放大點。”

“誰?”江稚茵大腦突然空白了幾秒,背脊往後一靠,紮起的馬尾辮碰到了擺在窗台的魚缸,玻璃杯被撞得晃了幾圈,搖搖欲墜,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江稚茵連忙轉身去扶。

電光火石之間,從窗外徐徐伸來一隻手,五指白皙修長,掌心握住她將要傾倒的魚缸,懶懶往回推,杯子裡困著的金魚被驚嚇得遊了幾個圈。

她的位置靠牆,右邊就是開了一半的窗戶,走廊的風魚貫而入,玻璃罐裡的水濺出來,江稚茵雙手濕潤,被窗外的風吹得眼睛一澀,稍一抬睫,對上她昨天在福利院舊址看見的那雙烏黑眼瞳。

身後胡璐的聲音就伴著這陣風響起:“聞祈啊。”

背著單肩包,耳朵裡塞著銀色助聽器,少年人的皮膚白至透明,仿佛池塘水麵沾了水的蜻蜓翼,黑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起,稍長的頭發劃過耳側,蹭過他薄薄的眼皮,一雙冷淡緘默的眼微低,正垂視著她,從漫不經心,一瞬間覆上莫須有的情緒,微微停滯在她的臉上。

在春與冬的間隙,他站在窗戶外,她坐在窗戶裡,這一麵仿佛隔了許多年才見。

江稚茵覺得這張麵容分外熟悉,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福利院的無數個日夜,動作一瞬間僵住,眼睛也忘了移開,聞祈隻匆匆瞥過她一眼,視線又往她手裡的金魚瓶子上落了幾秒,隨即收回,薄唇抿出三分下撇的弧度,抬了手很是隨意地把助聽器往耳朵裡摁了摁,從後門繞進教室。

胡璐給她抽了幾張紙:“把手上的水擦擦吧。”

江稚茵怔怔道了謝,後知後覺地放開魚缸,把衛生紙揉成一團,胡亂擦著手上的水漬。

聞祈似乎並沒有認出她。

第一節課前幾十分鐘都在發新到的卷子和練習冊,講台上堆了幾大摞牛皮紙,嶄新的書一本本往下傳著發,傳到聞祈手裡的時候隻剩最後三本,他取走一本,轉過身子,惜字如金般掀唇吐了一個字:“書。”

江稚茵伸手去拿,兩個人的手指碰在一起,她指腹觸到一股涼意。

“謝謝你。”她記著胡璐的話,稍稍把音調提高了些,“我坐你後麵,叫江稚茵。”

江稚茵一個字一個字地咬,抿起唇,睜大眼睛看著他,期待他能想起點什麼。

聞祈的手指往回蜷一下,清淡的眼往回斂,淡淡“嗯”過一聲就算回答。

在他轉身坐回去的時候,江稚茵看見他耳朵上有大小不一的耳洞,兩隻都有,從耳垂到耳骨連了一串,像剛學會開槍的人在靶麵留下的槍洞,毫無規律。

她看得出神,連胡璐伏在桌麵上跟她小聲搭話都差點沒聽見:“碰壁了吧,都說他不搭理人了。”

江稚茵收回視線,聳一下肩,往練習冊上寫名字。

不記得就不記得,大不了她也裝不認識。

話是這麼說的不錯,但江稚茵從小到大心裡就裝不了事,江琳也老說,她小時候想要什麼東西都寫在臉上,江稚茵從小就長得漂亮,臉上沒有什麼棱角,眼睛大,圓溜溜的,瞳色像剔透的琥珀,常來福利院幫忙的義工經常說她長得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

没有了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