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北鬥石(十三)(1 / 2)

靈江長這麼大以來, 從來沒頭腦發熱,衝動做過什麼事, 但這次, 他卻連想都沒想,義無反顧跳了下去。

他的心在那一瞬間疼的難以呼吸,隻有一個念頭如瘋草般爬進他的身體裡,纏住了他所有神智,決絕而深情的叫囂著:“殷成瀾不能死。”

殷成瀾不能死,也不會死,在靈江跟下去的那一刻,他看見千丈懸崖之下成千上萬的候鳥浩浩蕩蕩排空而至,聚結如雲在半空中織就了一張延綿不絕的大網。

靈江還看見殷成瀾臉上的笑在看見自己幻形為人時微微一怔,墨色的眸子閃過錯愕和驚疑。

靈江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一向坦誠的近乎赤|裸|裸的目光對上男人時,竟瑟縮了下,移開視線,踩到一隻鳥背上, 身子往下猛的一沉, 伸手抓住殷成瀾的袖袍, 手臂用力, 將他拽進了懷裡,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隨即, 一同落在了齊飛的候鳥群背部。

鳥群並不能完全撐住他們, 而是帶著他們緩緩降落在森林裡一片空曠的荒草地上, 之後徐徐散開, 消失在雲空。

山崖的皇帝眼睜睜看見一人突然出現救下了殷成瀾,藏進了茂密的森林裡,他被侍衛攙扶著,幾乎要歇斯底裡的大叫起來。

可皇帝張開嘴,卻什麼聲都發不出來,臉色從蒼白變成了烏青,嘴唇不可抑製的顫抖。

服下劇毒他未死,跳下萬丈懸崖他也未死,太子當真是十年前百姓口中的不死戰神嗎,怎麼被打入深淵地獄,他都還能爬出來。

殷成瀾的笑容像一枚毒釘子紮進皇帝的眼裡,冰冷狠厲的穿透他的頭、喉嚨,鑽進他的心口,在那裡燃燒起熊熊烈火,卻寒冷刺骨滿含堅冰,拉著皇帝往不見天日的地獄去,他陷入驚恐中,陷入殷成瀾給的噩夢裡,遍地滋生出恐懼。

靈江將殷成瀾放到地上,男人看也不看他,垂眸斂目,神情疏漠,靜靜坐著。

靈江站在一旁抿唇望著他,不知道是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片刻後,他也一屁股坐了下來,坐到離殷成瀾不遠的草地上,低著頭,發泄似的拽著腿邊的小草,不吭聲。

風窸窸窣窣穿過樹林,遠處,被皇帝放火點著的一片林子冒著一股灰黑的濃煙,搖搖直衝天空。

沒一會,靈江就將腿邊的野草薅成了禿頭,於是,他換了一個地方,離殷成瀾又近了一點。

靈江悶悶的生著氣,惱自己不經思考就暴露了自己,可心裡又沒有太多後悔,即便暴露了又怎麼樣,難不成真能看殷成瀾摔死嗎。

靈江麵無表情的換了好幾個地方,終於以殷成瀾為中心,把周圍的草地禍禍了一個遍,眼見天色暗了下來,估計殷成瀾安排的人還沒找到這裡,就拍拍手,站起來,也不看他,胡亂留下一句“我去找點吃的”就走進來林子裡。

這時,一直老僧入定似的男人才抬起了眸,殷成瀾的眼裡有關於皇帝、複仇的血淋淋的事已經重新藏匿進了深處,隻留下靈江漸漸消失的淡黃色背影。

殷成瀾抬手按了下眼睛,那裡麵清晰可見的詫異怎麼都掩藏不起來,他身為太子,自幼被授於‘喜怒不形於色,心事不與人知’的道理,可現在,殷成瀾發覺自己有些控製不住。

即便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殷成瀾也能知道他是多麼的震驚和錯愕,當他決定遠赴西南時,所有的退路就已經在他掌控之中,所以他跳下懸崖,也遊刃有餘的將皇帝嚇了個半死不活。

可他卻沒算到那隻突然衝出來的小鳥,更沒算到那小鳥竟然能化成人,殷成瀾請清楚楚的記得他在極速下降的風裡看見靈江從一坨小黃毛舒展成為一個清俊的青年時的場景。

那種光怪陸離的感覺衝擊著他幾十年的認知,讓他生出一種恍惚不清的情緒,以至於等落了地,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收在聽海樓十六扇窗開的書房抽屜裡的三張畫像、馭鳳閣的線網怎麼都查不出來的古怪青年,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殷成瀾垂著眸子,任由眼中翻起驚濤駭浪。

靈江說去找吃的,還真去找了,拎著一隻肥碩的大兔子回來。

殷成瀾餘光瞥見,心裡稍微鬆口氣,就怕他啄了一把蟲讓他吃,差點愁死了。

靈江拎著兔子,看著殷成瀾,嘴唇翕動幾下,還是沒說出來,隻好埋頭蹲在地上處理兔子。

乍一看,他的姿勢嫻熟,翻動兔子的手法靈活,可隻有仔細看才會發現,他那所謂的流暢動作,約莫是從哪裡看來的,隻會個皮毛,精髓一點都沒學會,兔子翻了半天,身上的毛都還沒揪乾淨。

就跟地上被他摧殘過的野草一樣,一塊一塊的禿著,茸毛滿天飛,薅毛薅的慘不忍睹。

靈江被飄飛的兔毛掃的鼻子發癢,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終於耗儘了耐心,抬手將兔子扔了出去,徑自蹲著,生悶氣。

殷成瀾心道:“這狗脾氣還真有點像那小鳥。”

靈江扔出去以後就後悔了,他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餓著殷成瀾,餓死了心疼的還不是自己,於是又憋屈的走過去撿起兔子,借著這個動作,他趁機靠近殷成瀾,蹲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低著頭繼續薅兔毛,狀似不經意的問:“你不想問什麼嗎?”

可語氣裡的忐忑不安又那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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