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成瀾從沒見過這種行為詭異的鳥,也沒料到自己竟被嚇成了這樣,好容易平複下來,理了理衣襟,恢複成剛毅沉穩的十九爺,想讓自己彆跟大總管一樣顯得沒見過世麵,可一開口,還是泄露了心中的想法。
“你能有點鳥樣嗎。”
靈江就很無辜的睜著小圓眼,衝他啾了一聲:“這樣嗎?”
殷成瀾隻好頭疼的捏了捏眉心:“行了,彆耍寶了,趕緊滾去訓練吧。”
然而,即便蒙成這副德行,等到了峰腰時,那股潮濕的淤泥味依舊無孔不入。
方圓三丈之內,連蠅蟲都看不見一隻,馭鳳閣的鳥更是離的老遠就繞開了路。
海東青憤怒的大聲嗥嚎,但凡聽見的飛禽都忍不住垂下了頭躲在樹林裡瑟瑟發抖。
鷹神之威,不容小窺。
殷成瀾坐在一處供訓鳥人歇息的紅蓋的亭子裡,看著站在他輪椅扶手上朝那邊枯木籠裡張望的奶黃色背影。
不知是這小東西心太大,還是他天生與眾不同的過鳥之處,總而言之靈江所表現出來的淡定鎮靜和傲氣都讓他驚訝不已。
飛禽不像人一般,默默無聞者有可能深藏不露,鳥更坦誠的多,體格健壯雄偉的便強大凶悍,身形小巧的則靈活膽小,很容易分辨凶禽猛獸和小鳥依人的區彆。
但他第一次見識這種生著依人小鳥的模樣,卻長了個凶禽猛獸內心的小鳥。
明明可以靠撒嬌賣萌吃飯,非要過打架鬥毆不服就乾的日子。
他見小黃鳥磨磨蹭蹭站在扶手上不肯動,就故意質疑的問:“怕了?”
靈江扭頭,裹在臉上的小布頭下露出一雙明亮的小圓眼,他沒有生氣,而是冷靜的問:“我要是進去了,能有和傻鳥一樣的待遇嗎?”
殷成瀾對他口中的‘待遇’不甚理解,不過他習慣不將疑問問出來,而是端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看你表現吧。”
有了這一句,靈江便知足了,略一點頭,衝進了怪味陰濕的樹枝大籠子裡,一張細密的麻繩編織的網罩在了外麵,徹底堵死他的退路。
他鑽進地麵巨大的籠中,才發覺這裡與嵋邪林有多麼的相似,灰白僵死的樹枝相互纏繞虯結,擋住了大片天空,過於的陰暗,連陽光也好像透不進來,地上厚厚的淤泥緩緩流動,泥漿之間隱秘低沉的冒出氣泡,散發出悶熱潮濕枯葉腐敗的氣味。
靈江感覺到心跳逐漸加快,有些喘不過氣,心裡生出一股急切,想要撞破籠子衝出去,馬上離開這裡,體會到了海東青聲嘶力竭的怒意,那是飛禽猛獸避開惡劣環境的本能。
他艱難的攀附在籠壁上,從枯枝細小的空隙裡望見殷成瀾坐在遠處。
男人一如往常,坐在輪椅上的身體筆挺如鬆,他的肩膀寬厚,給人一種沉穩威嚴可靠的感覺,靈江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好像能感覺到他安靜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那種目光能讓靈江毫不猶豫的為他去死。
……裴江南帶著北鬥石逃進了嵋邪林……北鬥石是殷成瀾的解藥……
靈江自我安慰著,然後深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
按照殷成瀾的命令,他需要在這片爛淤泥裡待夠一個時辰,可無孔不入的悶臭死氣的味道攪弄著他的神經,地上的淤泥裡散發出潮濕的熱氣,使得靈江的羽毛緊緊貼在身上,他感覺到汗水開始從羽毛覆蓋的皮膚下往外淌。
半個時辰之後,靈江忍無可忍,像海東青一樣展翅拍打著籠壁,發出低沉的威脅聲,頻率很低,幾乎聽不見,飛禽向往自由生機的本能促使他拚命的掙紮,想離開籠子。
殷成瀾忽然扭頭望向林子外麵,遠處,幾隻麻雀原本正在樹梢停留,就在靈江發出低嗥聲時,它們卻像受驚了般,撲騰著飛出了鳥林。
殷成瀾若有所思的望著陰暗籠中顯眼的一抹黃色,手指摩挲著,好奇起這小黃毛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時間被拉的很長很慢,就在靈江暴躁的想要不管不顧使用法術衝出籠子,決心要暴揍殷成瀾,以後再也不寵著不慣著他時,時辰終於到了,殷成瀾抬手,漁網和鳥籠一起升上了半空。
靈江像一隻離玄的箭,第一時間離開了這片濕熱的淤泥地,向著殷成瀾發射去。
殷成瀾不躲不閃,看著一坨黃轉眼就到了眼前。
靈江使勁撲扇翅膀,抖掉身上的淤泥,臉上的小頭套也掉了,腦袋上的呆毛凝成一縷,沒精打采的耷拉著,隨著他的動作上上下下來回飄。
“如何?”靈江聲音低啞,問道。
殷成瀾頷首,“不錯,你若能忍受下去,等進了嵋邪林以後會好受的多。那林子人是隻能進不能出,一旦進去,落腳之地就是深不見底的沼澤淤泥,他輕功再好,也總有要落地的時候,一到落地,就再也出不來了。到那時,你隻需要進去,找到他的屍體,拿走他身上的東西即可。”
他說的輕飄飄的,漆黑的眸中卻暗含著壓抑的殺戮,靈江從見到他開始,就明白,這個人絕不是他所表現的平易近人,他的眼裡藏了太多的事,心裡也埋了無窮無儘的恨,這樣的人不宜付諸真心。
“你能確定北鬥石在他身上?”
殷成瀾頷首,靈江甩了下呆毛,平靜卻肯定道:“我會幫你拿回來。”
可是不管殷成瀾怎麼樣,靈江隻要一看到他,什麼就都能忘,什麼都不在乎,不論他是什麼人,都堅定不移要當他的小鳥,當真是色膽能包天。
殷成瀾微微一笑:“好。”
然後,靈江在他眼前等了一會,卻再也沒等到下文。
見他要離開,皺眉說:“沒了?”
殷成瀾已經側過了身子,回頭不明所以看著他,靈江氣呼呼道:“和海東青一樣的待遇呢?”
殷成瀾眨了下眼,眼底剛剛泛起的殺意也被眨散了:“你還想要什麼?”
看他這樣子顯然是忘光了,靈江心裡惱極,抿著小尖嘴冷冷瞪了他一會兒,在‘不想搭理他’和‘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裡糾結了一會兒,認為生悶氣隻會白白浪費自己的福利,於是不情不願的說:“你將手張開。”
殷成瀾照做,下一刻,小黃鳥一頭紮進他懷裡,在他懷中像個小奶狗似的一陣亂蹭,撒歡一樣,蹭了個心滿意足,頂著亂七八糟的雞窩腦袋翻身坐起來,一本正經的把細嫩的鳥爪遞到他手邊,說:“給我擦爪。”
殷成瀾:“……”
殷成瀾被成功氣笑,終於想起來他所謂的‘待遇’是什麼了。
令下人送上紗布清水和碘酒,一手拿著一小塊紗布,一手捏起小黃鳥‘丫’樣的小黃爪,跟對待海東青一樣,把靈江的一對爪爪擦了個乾乾淨淨。
整個過程中,他都無言以對,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自己選的鳥,湊合著過吧,還能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