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北鬥石(六)(1 / 2)

靈江心事重重, 一夜輾轉,第二天就起不來了。

殷成瀾坐在窗邊, 等了一會, 依舊沒等到小黃鳥起床,就讓人不知從哪尋了個竹竿,他握在手上試了試手感,然後伸出窗外直勾勾戳進了靈江的窩裡。

竹竿碰到軟綿綿的東西,殷成瀾不由自主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忽然想起年幼時自己也曾這麼拎著竿子掏鳥窩,掏出來了鳥蛋就藏進被窩裡,敷小鳥玩。

靈江艱難的迷著眼,見竹竿就往上爬,兩隻小翅膀跟小孩胳膊似的環成一圈,抱著竹竿被拽了出來。

殷成瀾看著竹竿頭上困得夾不起來的一坨黃,沉默了半晌,拿起桌上的茶壺淋了下去, 直把靈江淋了個透心涼心飛揚。

靈江一個激靈, 算是徹底清醒了。

但直到被轟上天空開始晨飛, 他都忿忿不平, 故意在殷成瀾麵前抖毛,抖了他一臉水, 才哼哼唧唧著“恃寵而驕”幾個字, 出去遛彎了。

殷成瀾坐在輪椅上哭笑不得抹了把臉, 心想:“到底是誰恃寵而驕?”

早膳在倚雲亭裡備好, 連按歌今日有事要稟,特意起了個大早,打算剛好“不巧”的蹭上了十九爺的山珍海味。

誰一知進亭子,傻眼了。

殷成瀾指著身旁的位置,一本正經的在心裡幸災樂禍:“大總管來了啊,快坐。”

桌上兩碗晶瑩剔透雪白發亮的白粥讓連按歌一腔熱血忠心當即便喂了狗。

“既然來了,就陪我用膳吧。”殷成瀾優雅的用一雙攪弄江湖風雨的手攪拌著白粥。

“清風清粥養腸胃,爺豁達清修的境界真是令屬下佩服。”連按歌應聲坐下,麵上笑嗬嗬,心裡攪你妹,再攪能攪出肉嗎。

殷成瀾這幾日在小黃鳥動不動就“吃一口肉胖三斤”的目光下,喝了幾天白粥,現在嘴裡能淡出鳥兒,好不容易逮到能陪他一起淡出鳥的大總管,自然是不會放過。

他將自己那一碗粥也推到連按歌麵前:“吃了這碗,我相信大總管很快就能到本閣主的境界。”

連按歌:“……”

這股賤樣怎麼這麼眼熟呢。

待靈江晨飛結束,飛進亭裡,往石桌上掃了一眼,見殷成瀾麵前空空如也,大總管手邊兩大碗白粥,就譏諷的啾道:“胖三斤啊胖三斤。”

正食不下咽的連按歌便知道了,原來下梁不正上梁歪,真是近朱者赤,近它者賤。

殷成瀾給小黃鳥填滿小木槽,坐在一旁等他們用膳。

靈江蹲在桌上啄了兩口,抬起頭,看見一邊是大總管一臉猙獰的狼吞虎咽,一邊是閣主大人清風徐來的謫仙之姿,隻覺得自己的眼光當真上乘。

於是抬嘴一叼,將自己的小木槽叼到了殷成瀾手邊。

殷成瀾低頭看他,靈江擺著尾巴,道:“吃嗎?”

殷成瀾客氣的拒絕。

靈江一歪腦袋,正兒八經的說:“不然……我幫你啄幾條蟲子?”

殷成瀾悠閒的神情一僵,咬牙切齒的一掌拍到靈江頭上,將它按成了小雞啄米:“吃完趕緊滾,回去睡你的覺,以後再給我睡懶覺,三天不準吃飯。”

靈江緩緩的哦,就是有時候這人脾氣忒不好,還挑食。

靈江走後,連按歌放下粥碗,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遞過去,一邊賤兮兮的道:“爺,氣著了吧?看見沒,真不是我脾氣不好。”

殷成瀾默默地平複心情,沒好氣的瞥他一眼,打開了信。

沒看兩眼,眉目便柔和下來,仔仔細細將信全部看完。

“睿思公子可還好?也有十一二了吧,日子過得可真快,沒幾年就從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長成了綠鬢朱顏的少年了。”

連按歌望著亭外綠霧朦朧的山景,依稀能聽見峰下大海翻滾拍打崖壁的聲音,轉眼,他們竟在這渺茫無依的萬海峰上住了十餘年了。

要不是那少年的羽翼日漸豐滿,還真當山中無歲月。

隻是時間過得這麼快,連人的容貌都能雕鑿一番,怎麼錐心的仇恨還曆曆在目,陰魂不散。

想起過去,連按歌心頭一陣滾燙一陣冰冷,轉過頭去想從身旁人的身上找到些時光無情的印證,就發現沉珂冗病沒能鑿去這人的清霜傲骨,匆匆十年也依舊不改他如寒石冷鐵般的雙眸。

要非說變,隻覺得殷成瀾比十年前更沉靜內斂、隱忍克製……以及連按歌實在不想承認的俊美不凡。

他心裡的傷感轉眼就咕嘟出了一缸子醋,將自己酸的唇角直撇。

殷成瀾將信給他,連按歌接住看罷,微微一訝,挑起一端眉毛,說:“睿思公子想要入寺修禪?”

趁間隙,下人送上了一套茶具和茶水,殷成瀾斟了兩杯茶,將一杯放到他麵前:“嗯,你怎麼看?”

連按歌下意識摸住茶杯,喝了一口,唇齒間一片甘苦:“屬下不知道該怎麼說,睿思公子性溫潤情寡淡,不急不緩,沉著冷靜,在少年人裡實在難能可貴,可他又偏偏不是普通人,這番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現在又想入寺修禪,隻怕將來爺想讓他……”

餘下的話不用說出來,殷成瀾就能明白,他緩緩啜著茶,似乎是愛極了濃烈的苦澀在齒間流轉的滋味,待茶味散去,才說:“怕他仁慈,不忍動手?”

連按歌低眉垂目沒吭聲。

殷成瀾笑了下,唇角輕輕一勾,有幾分冷然:“睿思雖性子淡薄,卻絕不是尋常人,那骨子裡流的血一半含著那人的瘋狂貪婪,另一半又沾了他娘的大義凜然和重情義,你以為他真能被埋進不問世事的香壇裡,一輩子默默無聞嗎。”

連按歌楞了一下,兀自搖搖頭:“是屬下短淺了。”

殷成瀾將信仔細疊起來,珍重般收入袖中,垂眸望著細白瓷茶盞中沉浮的茶葉:“他想入寺修禪就入吧,這孩子被我遇見,也不知道算不算命不好,我再多的給不了他,隻能送他幾年青燈古佛無憂無愁。”

殷成瀾轉頭望向倚雲亭外,見雲霧浩渺緩緩散開,露出無邊廣闊的藍天和山海,可他的心卻不能如這山海一般遼闊,狹窄的盛滿了仇恨,在幽暗無人之處鮮血淋漓的望著世間。

連按歌望著他的側臉陷入了沉默,過了會兒,突然說:“他想修禪也好,等改日山月來了,就叫他去給睿思公子念佛講禪,山月乃是大荊高僧,睿思公子應該會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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