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關雎(2 / 2)

帝師係統 馬桶上的小孩 13687 字 2024-04-03

可辛翳怕的就是他這樣淡淡道:我沒生氣。

似乎很少有事情能驚到他,更讓辛翳永遠猜不透他心中如何作想。

南河看起來總是……冷心冷情,休休有容。

禮儀規正又不卑不亢。

那雙廣袖中伸出的手指如玉般微涼透明,那深衣腰帶下搖晃的組玉發出玉響琤琮,衣領層層疊疊的規整在胸前絲毫不亂……

他以前極喜歡坐在深遠的殿內,看著南河不疾不徐的向他走來,走到他身前來,淡色的眉毛和眼睫垂下去,向他略一躬身作揖,廣袖抬起,遮住了他的麵容。

有人說他是泥偶,但辛翳覺得他是玉人。

更何況,他並不總是這樣悶的。

在危急的關頭,在兩難的抉擇時,他總能表現出萬夫莫開的決斷勇敢與鋒芒。

偶爾的片刻,在辛翳的儘力胡鬨下,他會顯示出一些無奈,溫情和……羞惱。

修煉“裝”這一功力多年的旬南河要是知道辛翳的評價,大概是要笑醒的。

為了做老師這行,她憋了多少年才把自己這個廢話簍子憋成了世外高人,把自己一身明騷暗賤抖機靈憋成了悶騷。

行走宮中朝野,怎能不做場麵。

辛翳捧著他的手,似哀求:“先生隨我回宮裡,宮裡照料得好,也有最好的病醫,我大楚的太醫是最——”

南河知道過會兒任務結束,係統就接她走了,嘮三塊錢閒話得了,她真懶得動彈。

荀南河虛弱的咳了咳:“我過不去了,再挪動必定要在路上閉眼。好好跟你說說話就行。”

辛翳死死抿住漂亮的嘴唇,又慘笑:“先生永遠都是潑冷水的人,哪裡至於!”

荀南河剛要再開口說話,辛翳起身脫掉大氅,快步走去火邊烤了烤手,又走回來,脫掉鞋履,作勢要往他病榻上擠。

荀南河一驚,又咳了咳。

辛翳踏步進床榻裡去,那樣高大一個人,蜷臥在被子外,腦袋靠著木枕,手放在荀南河胸口,就像幼時荀師安慰他時,輕輕拍著。

荀南河麵上浮現一層病態的紅暈,偏過頭去沒有說話。

南河:……你瞧瞧自己那個子,你瞧瞧你那張暴君臉,現在蜷在她旁邊,威嚴何在啊!

南河甚至有點痛心疾首了:這孩子,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

荀南河閉眼裝睡,耳邊卻傳來隻有她一人能聽見的嬉笑聲。

領導:“喲,南河,他手都放上去了。你病重了之後就沒穿裹胸吧,不過你這會兒也是回光返照了,就是被他發現你女扮男裝也沒什麼的了。”

南河不想說話。

天底下給自己起名叫“領導”的係統可真的不多了。

她要是開口,難免要叫它名字,白白被它占了便宜。

南河想著,若是下次任務換了身份,能自己取名,她非要給自己起名叫“爸爸”不可。

領導作為領導,自然不用察言觀色,永遠不識好歹,笑道:“他可是覺得你真的跟他生氣了,覺得你們倆要決裂了,你不解釋解釋?——怎麼著,我給你一點依依惜彆的時間,你還不好好珍惜?”

荀南河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腦中卻道:“你丫倒是很會排戲啊。任務結束早該退場,你竟然給我安排個病死。病死就病死唄,你給我弄個馬上風也行。你卻非要拖幾個月,拖到他回來不可!”

領導笑起來:“怎麼?你不想見他?”

荀南河:倒也不是,隻是她實在不喜歡這樣的場麵。

係統笑道:“第一個任務雖然耗時八年,但你也算任務完成的不錯。讓你跟自己養大的君王告彆,你還不願?下一個帝師任務,過會兒就要開始了,你不如再仔細瞧瞧他。”

荀南河是真見不得辛翳這幅樣子。

她覺得自己死了也不算什麼,辛翳畢竟是楚王,從小見過不少生離死彆,傷心些日子也就罷了,並沒有什麼大事。但她病倒之前與辛翳有些爭端,分離之前最後一麵,辛翳又甩袖而去。

對荀南河來,這倒是無所謂。

隻是這會兒見麵,瞧見她病的不成樣的臉,辛翳心中必定萬分複雜。

辛翳將頭靠在枕邊,拍著她身子,輕聲哼唱。

這小子幼時扮豬吃老虎,習字武藝全都裝傻,歌舞無能還就願意折騰,天天跟著宮人唱歌跳舞又打鼓的摧殘旁人耳膜。

他輕輕哼曲,今日倒是超常發揮,五音有大半還在調上,勉強有幾分荊楚清遠山歌的味道。荀南河想笑他的歌聲,但她倦極了,這會兒已經不是裝睡,而是有些睜不開眼了。

辛翳似乎也感覺到生息如流水似的從荀南河身上逝去,手微微抱緊她,聲音發抖似的與她說話:“先生……南河。”

荀南河渾身都痛,他還抱她這麼緊,她動了動身子,她頸上帶的蜻蜓眼琉璃珠子從衣領滑出來,辛翳看到,眼睛像是被紮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那蜻蜓眼串珠,嗬氣一笑,雙眼發疼,聲音低啞:“這麼多年,先生早已位列令尹,是我大楚朝堂之首,竟還帶著它。先生可知道,你帶了這個,就要效忠於我,就要服從我,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能走——”

辛翳的情緒幾乎要因那小小蜻蜓眼掛墜而決堤,他想低頭去親吻一下那串珠,此時此刻卻仍怕唐突,隻用手指捏住,幫她放回衣領。

南河迷糊之中微微抬眼,輕聲含混道:“無光,彆煩我。”

他看見她還能懶懶回答,笑了下,肩膀微微顫抖,握住她的手:“你給了我這個字,怎麼能不看我弱冠後用上這個名字?過幾個月我就該加冠,你真的不親自為我加冠?……我是日蝕時出生,自小便是凶兆的化身,臭名昭著。不過你名字也與天象有關,南河是井宿的星官,是南側天空的戍衛……南側,那就是楚國的戍衛,你覺得巧不巧。”

南河:……孩子,彆多想,我是因為家南邊有條河,才取這個名字。我家要是西邊有個壩,我估計就叫“西八“了。

荀南河耳鳴的厲害,隻感覺自己雙膝以下都冷的沒了知覺,也有點聽不清他又說些什麼,隻含混的應答。

辛翳聽見她早已神誌不清的胡亂應答,也覺得掌心裡那隻細長的手越來越冷。剛剛還燃燒的希望又被他的病弱模樣給澆滅。

他傾身過去,臉色蒼白,細聲勸誘:“你說要培養我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但我遠不夠,不是麼?我今日還冒險一個人回來呢,我還驕奢淫逸,還昏聵貪樂——甚至、我連王嗣也沒有,昏事也未定!你就放心我這個混帳,一個人在宮中胡鬨?”

這都是胡話。

她知道他的本事,否則也不會肯放心他帶兵出征,更不會承擔得了早已今非昔比的楚國。

荀南河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有沒有說出口。

她隻是心底在對係統罵娘。

這場病,這種死法,實在是折磨她。

她卻不知道自己漸漸灰暗的麵容,已經讓辛翳嚇得頭皮發麻了。

辛翳的晃了晃他,荀南河實在睜不開眼來了,卻感覺他抓著她胳膊的手愈來愈緊。

辛翳:“南河?南河!”

荀南河依稀聽見,沒力氣回應。

她閉著眼,竟聽見他聲音近似發狂的威脅道:“荀南河!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要是不給我好起來——我就將你的秘密告諸天下!我就將你留下的人都殺個乾淨!彆說白伯,連你府內所有人的人,都要陪葬!”

荀南河有些想笑,這小子的逞凶鬥狠可威脅不了她。

旁人再怎麼怕他,她可算是知根知底。

她想再睜眼瞧他一眼,若是他敢紅了眼睛或者掉了眼淚,她非要戳著他的臉笑話他一番……

荀南河才這樣想著,身子卻陡然失了力氣,陷入沉睡之中。

辛翳眼眶通紅,他想要再放狠話,想要再威脅他,竟然已經說不出口了。

懷裡的荀南河已經了無生氣,闔著眼睛,一動不動了。

失去那分神采,麵容皮囊陌生的像是從未見過一樣。

他呆坐在床上,門拉開,奴仆躬身,捧著裝金箔的盒子而來。

金箔放於鼻前,若是紋絲未動,就可以斷定死亡。

辛翳跪坐在榻上,呆呆的握著她尚有餘溫的手,看著那華豔的金箔放在她鼻前,再也不動了。

白伯進屋,辛翳正放下荀君,以陌生且恍惚的眼神望著荀君的身體,跌跌撞撞的下床來,伸手差點拽掉帷幔,扯得床榻四角的銅鈴叮當作響。

辛翳猛地回過頭去,目光像是針尖一樣刺向銅鈴,陡然伸出手去,將那銅鈴一把拽下來,狠狠朝地上擲去。

門被推開,仆從手捧漆盒水盆魚貫而入,外頭風雪已停,銅鈴在屋外院外靜靜的垂著,仿佛從來沒響過。

辛翳想說出“他不會死”這樣欺騙自己的傻話。

但他說不出來。

南河總喜歡說自己有朝一日會離去,但辛翳從來沒當真過。

誰能料到,一切來得,這麼快,這麼……倉促。

他不能亂,更不能掉眼淚。他要做個合格的王,要為他主持好身後事,要讓南河不對他失望。

辛翳麵朝門外呆立了許久,半晌道:“讓宮裡的人準備斂殯。孤為他沐浴更衣。”

白伯驟然抬頭:“大君,這於禮不合!他是大夫您是王侯,怎能——”

辛翳坐回了床榻邊,輕輕握住了荀南河的手:“孤願意為師保更衣入斂,此事不必再多說。到宮裡來人之前,孤在這裡守著他。”

白伯還想要再說話,卻看著辛翳將臉埋在荀南河肩頭,雙手緊緊抱著她。

奴仆將水盆與殮衣放在案台上,躬身退出房間。

荀南河闔著眼睛,以從未有過的溫順親昵姿態依偎在他懷裡,若在之前,南河能露出這副模樣,他不知道會心底多慌。

辛翳終是沒掉下眼淚來,他埋頭在南河頸邊蹭了蹭,而後下榻洗了一塊軟巾。

房間裡隻有她們二人,南河無知無覺的躺在被褥之中,辛翳略猶豫了一下,手搭在他腰帶上,輕輕解開了他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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