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很輕,每個字都軟綿綿,節奏適中,讓人感覺很舒服。甚至有時候還會帶點小感情,故意把語調拖得抑揚頓挫。
謝無衍靠著床沿,手搭在膝蓋上,垂下眼簾。沈挽情坐在地鋪上,背倚著床邊,念得一板一眼。
挺沒意思一些故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感覺到無比安心。
沈挽情念這些故事,並不能抵消掉疼痛折磨。
但卻讓謝無衍沒那麼想殺人了。
他轉頭,目光落在沈挽情身上,但是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她頭頂,和披散在身後長發。
她念著念著,就會打一個長長哈欠,頭一點一點,然後猛地醒悟,直起身接著念。
然後終於,在沈挽情不懈努力下,她把她自己給成功哄睡著。
謝無衍唇角彎了一下。
下了床,在她麵前蹲下。
沈挽情頭靠著床邊,手上還保持著捏著話本姿勢,這麼坐在地鋪上就睡著了,眼睫稍稍顫抖,整個人乖巧得像隻酣睡小貓。
興許是屋內有些冷,她鼻子皺了皺,然後輕輕打了個噴嚏。
謝無衍看了眼一旁被子,又看了看沈挽情,起身準備離開。
但沒走幾步,又折了回來,彎腰拿起被子,蓋在了她身上。
感覺到了一點溫暖後,沈挽情縮了縮脖子,將自己整個人和被子揉成一起,蜷縮了起來。
謝無衍俯身,看著她臉,然後輕笑了聲。
“傻不傻。”
*
沈挽情醒過來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她一個激靈坐起身,看了看四周,發現謝無衍不在屋子裡,隻有桌上擺著一盤糕點,看上去是特地給自己留。
係統沒有提示曾子芸遇害,看來昨晚謝無衍並沒有跑出去殺人。
想到這,沈挽情總算放下了心。
心一放下,肚子就開始餓。
於是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然後將地鋪卷好收拾起來之後,就到桌子旁坐下,用筷子夾起一塊杏仁酥,準備送到口中。
就在這時,門砰一下被推開,直挺挺地摔在了牆上——
“謝大哥!來嘗嘗我新做栗仁糕!”
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曾子芸拎著糕點盒,原本一副眉開眼笑樣子,在看見沈挽情時候,瞬間凝固在臉上,然後垮下了臉。
沈挽情杏仁酥還沒吃進去,依舊保持著張嘴這個姿勢,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
左思右想,食物是無辜。
於是她將視線從曾子芸身上挪開,一口咬下了杏仁酥。
有什麼事吃完再吵,吃完再吵。
“你怎麼會在這?”曾子芸鐵青著臉。
沈挽情隨口扯謊:“我也是來找謝大哥練劍。”
“練劍?”曾子芸冷笑一聲,“誰讓你進謝大哥房間?一個姑娘家家,怎麼能這麼恬不知恥。還動謝大哥東西,你難道不知道他最討厭彆人碰他東西嗎?”
沈挽情實話實說:“實不相瞞,謝無衍讓我進來。”
“你撒謊!”
曾子芸一跺腳,走進來拉住沈挽情胳膊,將她往外拽,“我來了這麼多天,謝大哥都不讓我進他屋,怎麼可能讓你進去?我看你就是在死纏爛打,還這麼不懂規矩!今天我一定要在紀大哥麵前好好說道說道,讓他來主持公道。”
就這樣,沈挽情一口杏仁酥還沒吃完,就被她一路拖到了玄天閣大廳。
結果剛一進門,就發現大廳裡坐滿了人。
紀飛臣一行人都在,謝無衍坐在他左側,周圍全是玄天閣長老或者高階弟子。
就連傷勢還未恢複風謠情,都被侍女攙扶著坐在側位之上。
看樣子,是在商討什麼大事。
兩人猝不及防地闖進來,讓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們身上。
紀飛臣一愣:“挽情,你們這是……”
沈挽情身心俱憊。
她發現了,比起降妖除魔,這種小姑娘之間破事更讓人頭疼。
關鍵曾子芸身份特殊,還不能使用蒙頭敲暈這一招。
謝無衍見狀,眉頭稍皺,放下手中茶杯,目光掠過曾子芸,望向沈挽情。
沈挽情剛睡醒,飯還沒吃幾口就被扯了過來,整個人懨懨,順帶還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我剛才看見她在謝大哥房間裡鬼鬼祟祟。”曾子芸見自己阿爹也在這,頓時多了幾分底氣,聲音清亮,“你說姑娘家家,怎麼能擅自闖入彆人屋裡,還碰人家東西……”
謝無衍開口:“我讓她進去。”
曾子芸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清淡聲音打斷。
謝無衍抬眸,目光掠過沈挽情,然後在曾子芸臉上停下:“我讓她進去,不行麼?”
氣氛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周圍人也頓時明白了是個什麼情況,畢竟作為玄天閣長老女兒,曾子芸這幾天如此高調追求謝無衍,也是人儘皆知。
曾子芸臉漲得通紅,憋不出一句話。
長老咳嗽一聲,連忙道:“真是,小孩子脾性,你們快找位置坐下吧。”
曾子芸興許是覺得丟人,硬邦邦地站著沒動。
沈挽情左右瞄了瞄,在紀飛臣身邊發現一個空位。
她尋思了一下,現在這情況明顯尷尬也不是自己,所以與其這麼審犯人似站著,不如找個位置坐下。
順帶吃點桌上糕點,不然肚子怪餓。
就在她邁開步子朝著紀飛臣方向溜去時,猝不及防地被謝無衍拽住胳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在了他身邊椅子上。
沈挽情試圖掙紮,卻隻聽見他透著些冷意聲音:“坐著。”
她立刻乖巧地坐直。
曾子芸見狀,眼眶更紅了。
“還在那杵著乾嘛?”長老興許是覺得丟人,語氣裡也難得帶了些斥責,“小芸,我平日是怎麼教你規矩?你胡亂冤枉彆人,還鬨到這裡來,如此不識大體,難道是要我罰你抄書嗎?”
風謠情試圖解圍:“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之間玩鬨,長老不必置氣……”
沈挽情捧著杯茶,靠著椅子,順便從謝無衍那裡順來幾塊茶點,開始安詳看戲。
“我沒有胡亂冤枉她!”曾子芸將牙一咬,抬手指向沈挽情,“她原本就十分可疑,我是擔心她想謀害謝公子,才會將她帶來這裡。”
這話一出口,看戲沈挽情瞬間發覺不對。
她皺了下眉,掃了眼周圍坐著人。
或許是商討有關如何除魔和重新封印魔尊一事,除了紀飛臣他們,周圍還坐了大概五六個人。
沈挽情將茶杯攥緊,眸色愈深。
“你還不知錯!”長老猛地一拍桌子,一些茶水濺了出來。
“我說都是實話,不信你問風姐姐和紀大哥!”曾子芸被衝昏頭腦,索性也不管不顧,扯子嗓子喊道,“你問問他們,幾天前我們降服畫皮鬼時候,沈姑娘到底用了什麼樣邪術?我親眼看見她能燃燒自己血來——”
“小芸!”
幾道聲音同時傳來。
紀飛臣拍案而起,就連風謠情也麵色大變。
曾子芸覺得自尊心受辱,眼淚直往下掉,還不忘振振有詞:“名門正派才沒有這樣旁門左道,萬一她是魔域那邊人,想要謀害風姐姐和謝公子該怎麼辦?”
“血…燒血。”長老瞳孔地震,他手緊緊握成拳。
周圍人也是議論紛紛。
紀飛臣站起身,手握住劍,一副警惕地模樣。
長老抬起眼,眉峰一寒,抬手道:“來人!”
頓時,在座所有玄天閣高階弟子在一瞬間全都起了身,氣勢洶洶地逼近了沈挽情方向。
紀飛臣想攔在沈挽情麵前,卻被一旁弟子給擋下。
於是他攥緊拳頭,咬牙看向主位上玄天閣長老:“我不知您這是何意。”
“燒血之術,我略有耳聞。擁有這種體質人極少,並且都是一脈相承,向來都是歸為天道宮門下。然而早在幾十年前,會這一秘術所有族人,就已經消亡殆儘。”
長老看著沈挽情,皺起眉:“如果她真會這種秘術,就算我們玄天閣放過她,天道宮也不會。”
“長老,即使她真會燒血之術,但也是同飛臣自小一塊長大,絕非惡人。”風謠情艱難地站起身,走到紀飛臣旁邊,一同說情,“更何況那天,她是為了救我們,才會——”
“謠兒,你不懂。”長老歎了口氣,搖搖頭,“雖然我並沒有接觸過這種秘術,但也清楚這種秘術到底有多麼強大。如果她真擁有這種力量,就說明燒血術還能繼續傳承下去。如果能用這種力量對抗魔域,這對天下蒼生來說都是件好事。”
沈挽情坐在位置上,安靜地喝茶,動都沒動一下。
傳承。
如果自己掌握,真是一脈相承力量,該如何傳承。
被豢養起來,指望著血脈延續嗎?
紀飛臣當然也能聽懂,他拔出劍,用力到手腕都在震動:“可笑,什麼時候玄天閣覺得用犧牲無辜人方式來達到目,就是正義了?”
長老麵色不驚,語氣平緩:“紀公子,俠義之人,從來不會害怕犧牲,您應該也知道這個道理。”
“不,這不一樣。”風謠情握住紀飛臣手,眸中一片清朗,“自己選擇犧牲,和犧牲彆人,是完全不一樣兩件事。
“既然這樣,那隻能老夫來做這個惡人。”長老歎了口氣,抬起手,“來人,拿下。”
“是!”
一旁高階弟子抱拳,幾人攔住紀飛臣,剩下幾人朝著沈挽情方向逼近。
然而就在他們劍鋒即將架在沈挽情脖頸上時,一旁謝無衍動了。
他抬手,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截了當地握住了那襲來劍柄。
高階弟子修為不淺,出劍迅速,劍氣淩冽。但謝無衍卻毫發未傷,甚至都沒割出一道小口。
他抬眼,眉峰一寒,劍刃硬生生被捏碎。
劍氣伴隨著巨大靈力波動,震懾開來。
“謝公子,我們不想與你為敵。”長老站起身,“玄天閣內都是我們人,如果要強搏,隻會兩敗俱傷。”
“是嗎?”謝無衍掃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倒也可以試試。”
謝無衍在護著她。
可能一開始他執意讓自己坐在這個位置,就是猜到了曾子芸這人恐怕一時激動會口不擇言。
不知道為什麼,沈挽情覺得有些諷刺。
這些名門正道為了拯救天下蒼生,一心想讓自己犧牲成全大局,而惡貫滿盈反派卻隻想讓她活著。
沈挽情掀起眼簾,看了眼自己手中茶杯。
“砰”
一聲清脆碰撞聲響起,這盞茶杯被硬生生地砸碎。
沈挽情眉頭都沒皺一下,抬手將瓷片抵住自己脖頸,稍稍用力,就割開一道血痕。
“一脈相承是嗎?”她笑了聲,“長老,我不是玄天閣人,什麼時候需要您來替我做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