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苦了。”阿檀病著沒力氣,即使是抱怨,聲音也是細軟纏綿,就像屋簷下的燕子在咕咕噥噥,“這藥湯這麼濃,還有一股焦味,大約是熬過頭了,不是我怕苦,是它實實在在太苦,咽不下去。”
秦玄策的臉“刷”的一下又黑了。
李氏好心地勸道:“小娘子可不要嬌氣,這藥是大人親自熬……”
“閉嘴。”秦玄策斷然喝止。
不用李氏再多說一個字,阿檀驚恐萬狀,雙手捧著碗,不怕燙、也不怕苦,一口氣咕咕咕喝了下去,一滴不剩,喝完了還要虛弱地道:“這藥熬得真好,十分地道,我覺得這一碗喝下去,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真的,特彆好。”
秦玄策不悅地“哼”了一聲,將臉彆開去。
如此一番,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鄉野清幽,到了晚間,窗下有蟲鳴啁唧,遠處犬吠一兩聲。
李氏和她的婆母一起將藺草席子和被褥等物抱了進來,鋪在地下。
那套被褥一色大紅,還繡著鴛鴦百合,看過去喜氣洋洋。
那婆子殷勤地笑道:“這些是我家大兒年初成親時候用的東西,平日舍不得,洗乾淨了收在箱子裡,還算新的。”
秦玄策在外行軍,從不講究,幕天席地也睡得,當下隻是略頷首而已。
阿檀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結結巴巴地道:“二、二爺今晚在這打、打地鋪嗎?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秦玄策怒視她:“農家簡陋,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將就著和你擠擠,你嫌棄什麼?”
阿檀一時語塞,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李氏和她婆母。
那婆子一時摸不清形勢,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幸而李氏機靈,拉住婆母,硬著頭皮,違心地道:“對、對,我家人口多,也不富餘,隻能騰出這個房了,還請大人體恤。”
阿檀咳了起來,一邊捂住胸口,一邊哆哆嗦嗦地想要下床:“我哪裡敢嫌棄二爺,我是丫鬟,本就該貼身伺候二爺,二爺您上床睡,我來打地鋪。”
秦玄策就坐在旁邊,一伸手按住了阿檀的頭。
阿檀撲騰了一下,紋絲不動,在他手下,她就如同一隻小螞蟻,爪子動動,還在原地。
“安分點。”秦玄策不耐地道。
阿檀又撲騰了一下,還是紋絲不動,還出了一點汗。
秦玄策神色冷峻,語氣不容違逆:“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幾時輪到你插話,閉嘴,喝了藥就去睡。”
他正經嚴肅起來的時候,氣勢很是駭人,不怒而威,把阿檀鎮住了。
阿檀不敢再囉嗦,唯唯諾諾地又躺了下去。身邊杵著一個大男人,害羞得要命,她背過身去,對著牆,緊張地把被子拉得高高的,差不多把頭都遮住了,手腳僵硬地團在那裡。
但是他的影子高大而濃鬱,被燭光映在牆上,十分清晰。阿檀從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偷偷摸摸地看著牆上的影子。
李氏婆媳退了出去。
秦玄策在那裡坐了一會兒,抬起了手來。
阿檀屏住了呼吸,額頭冒汗。
秦玄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會兒。
阿檀彆彆扭扭地想著,他是不是又要戳她一下?這可真討厭。
但是並沒有,他把手放下去了。阿檀恍惚又有些失落,卻說不出是什麼緣故。
又過了一會兒,秦玄策吹熄了蠟燭,也去睡了。
看不到他的影子了,但是他脫衣服的聲響悉悉索索的,在靜寂的黑暗中格外明顯。
阿檀覺得臉更燙了,好像在咕嚕咕嚕冒著熱氣,她趕緊把臉捂住了。
就這樣忐忑地縮在被窩裡,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因為生病,她睡得不是很安穩,仿佛是在半夢半醒著,聽見了周圍的動靜,卻懶懶地睜不開眼睛。
好像有人過來,把她頭上蒙的被子拉了下來,還掖了一下被角。
她喝了藥,後來開始發汗,滴滴答答,把頭發都打濕了,黏在那裡,難受得很,她被夢魘壓住了,翻來覆去在床上打滾。
好像有人坐在她的床頭,給她擦汗,隻是動作十分粗魯,笨手笨腳的,把她嫩嫩的臉頰都搓得生疼,那人一點不溫存,還“哼”了一聲:“煩人……”
討厭,他又嫌棄她了,阿檀覺得委屈起來,在夢裡小聲地啜泣著,嘴裡還唧唧咕咕地說了些什麼,大約是夢囈,誰也聽不清楚。
然後,聽見那人在輕輕地歎氣了,摸了摸她的頭。
到了半夜的時候,因為發了一身汗,她覺得口渴難耐,輾轉著醒了過來。天很黑,夜很靜,她動了動,發出小蟲子一般輕微的聲音。
幾乎立即聽見了秦玄策的聲音:“怎麼了?”
阿檀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晰過來,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想喝水。”
“嗯。”秦玄策應了一聲,從地上起身,點亮了燈燭,很快披了外衫出去。
有衛兵守在門外值夜,上前恭敬地請大將軍示下,少頃,外麵的燈亮了起來,有人腳步踢躂地來回走動。
不到片刻,秦玄策又回來了,手裡端著一碗水。
他扶著阿檀坐起來,捧著水送到她嘴邊,簡單地吐出一個字:“喝。”
阿檀覺得她大約還在做夢,恍恍惚惚的不是很真切,他的手穩穩地托著她的肩膀,她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安靜的夜晚,乾燥而溫暖的鬆香。
她低下頭,就著他的手把水喝了,溫熱的水滋潤了她的咽喉,她喝得太急了,一時嗆到,咳了起來。
他放下了碗,輕輕拍她的後背,還低低地說了一句:“笨。”
阿檀咳得越發厲害了,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呃?”秦玄策僵了一下,馬上改口,“好了,彆哭,也不算特彆笨。”
阿檀含著淚,也不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喝了水,一時無話,熄了燈燭,兩個人又各自躺了下去。
阿檀卻睡不著了,或許是前頭已經睡太多了,她憋了很久還沒有一點睡意,忍不住側過身,望向秦玄策。
月光寂靜,從斑駁的窗格間落進來,有一抹淡淡的影子照在他的臉上,他躺在那裡,閉著眼睛,他的鼻梁筆直高挺,顯得格外銳利。
他是一個嚴厲又霸道的人,但是……其實,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兒不一樣呢。
大約是由於生病的緣故,阿檀的胸口發燙,還嘭嘭地跳得厲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二爺……”
那麼輕的聲音,差不多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但秦玄策卻睜開眼睛,看了過來:“又怎麼?”
阿檀突然覺得害羞了,囁嚅著道:“嗯,沒什麼,就是叫一下。”
她用被子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一雙嫵媚的桃花眼,那其中帶著柔軟而溫存的神情,宛如此間月色、此夜天光,無聲地彌漫,將人淹沒。
他和她的視線對在一起,她看到他的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她緊張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