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搖晃了一下腦袋,小聲道:“一點點不舒服,沒什麼打緊,我多喝點水就好。”
“蠢才!”秦玄策倏然怒道,“生病了為何不說?”
方才看她忙前忙後,手腳利落,一點都看不出生病的模樣,誰知道她居然是咬牙硬撐著。
秦玄策這一怒,非同小可,周身的氣勢都沉了下來,黑壓壓的,旁邊的士兵被嚇得不但飯不敢吃了,連氣都不敢喘了,端著碗、拿著勺,僵在半空中。
但阿檀燒得暈乎乎的,腦袋也有點不太靈光,她還委委屈屈地咬手指:“飯菜我都給您做好了,今天不過少了點茄子,您就罵我?”
大約是因為生病了,阿檀變得格外嬌氣起來,就這樣,開始吭吭哧哧地掉眼淚了:“原來我還不如茄子。”
這和茄子有什麼關係!
秦玄策氣得不想說話,他一探手,拎著阿檀的衣領,把她提了起來,如同抓小雞一般,丟回了馬車裡。
回頭他連飯也不吃了,稍微收拾了一下,一聲令下,人馬開拔,掉轉方向,往西南方山穀行去,按地輿圖所示,最近的一處村落就在此八裡地外。
……
行了莫約兩盞茶的工夫,前方果然出現了村莊。
農人在田間勞作,牧童悠閒地放著牛,村婦三兩成伴采桑歸來,農舍間炊煙未散,本是一派寧和,突然間卻見遠處塵煙飛揚,騎兵奔馳而來,村民儘皆驚慌,齊齊驚呼了一聲,四散而逃,牧童連牛都不要了,嗷嗷哭著跑了。
兵馬在村頭停下,隨即有衛兵進去喚人。
很快,一群長者從村裡匆匆出來,其中一人乃是此處村長。
村人並不知道秦玄策的身份,但看這架勢,也知貴人駕臨,窮鄉僻壤,何嘗見過這等場麵,即使是村長,也顯得戰戰兢兢的,在道旁作揖見禮。
少頃,一番問詢答話之後,村人才知這是朝廷派往邊關巡防軍務的大人,路過此處,蓋因同行者抱恙,需暫停借宿幾天。
這個是無妨的,總算沒有什麼惡意。村長擦了擦汗,鬆了一口氣,殷勤地請秦玄策往自家去,他家的院子是這村裡最好的,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大部人馬就駐紮在村外曠野處,秦玄策自帶著幾個親衛兵、還有那輛馬車隨村長進去。
及至到了村長家中,阿檀下了車,又把旁人驚得目眩神迷,幾乎疑心是天上仙子下凡,但仙子有點病歪歪的,連走路都踉蹌了起來,走一步晃三下,還要喘一喘。
秦玄策在旁邊等得很不耐煩,他眉頭皺了一下,伸出手去,抓住了阿檀的胳膊,他的力氣大、個子高,抓著阿檀,幾乎是把她提了起來,直接提進了裡麵的屋子。
阿檀早上開始就不舒服,方才咬著牙給秦玄策做了飯,把僅剩的一點力氣都用光了,這會兒一旦鬆懈下來,就覺得渾身難受,勉強進了屋子,一頭趴在床上,很快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中。
……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聽見旁邊有人在說話。
“大人,不、不,您彆看他年紀大,路都走不動了,實在是我們村裡最好的大夫了,再換一個,未必如他,鎮子離這裡遠著呢,一來一去的,又要耽擱時間。”
“……旅途勞頓、水土不服,小娘子沒出過遠門,嬌嫩了些,……稍後,待老夫開個方子,先把熱退下去,其他再說。”
“我給大人抓藥去,大人放心,小娘子年輕輕,不是大事,我們村子清靜養人,您在這裡住著,休養個七八日,保管就好起來了。”
阿檀嚇得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二爺……”
“嗯。”秦玄策的聲音和往日一般,還是冷淡的,但他立即回應了她,好像靠得很近,就在她的身邊。
阿檀掙紮著睜開了眼睛,她燒得厲害,屋子裡的光線有些模糊,看過去人的影子蒙著一層光暈,搖來晃去的,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切。
秦玄策就站在她的床邊,微微地彎下腰,但他的身形過於高大健壯,哪怕是那樣姿勢,看過去依舊充滿了驚人的壓迫感。
他出行前曾經說過,“你路上若是懶怠不乾活,我就把你扔了”,阿檀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這個,頓時覺得滿心惶恐起來。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秦玄策,喃喃地道:“我不用休養,我很能乾的,不耽擱行程,我能跟得上,二爺、二爺不要把我扔掉,帶上我吧。”
秦玄策屏息聽了半天,聽到這個,當下臉色就有點不好看,甚至發黑,他深深地吸氣、再吸氣,忍了半天沒忍住,怒道:“閉嘴,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說話,一個字都不許說。”
嚶,好凶,阿檀嚇得咬住了自己的袖子,不敢再吭聲。
但她還是望著秦玄策,抽了一下鼻子,眼角紅了起來,眼眸水光迷離,因為病著,宛如琉璃般晶瑩而脆弱,總之,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好似受了傷的小鳥,趴在那裡蔫乎乎的,不給她摸一摸,她馬上就要哭了。
秦玄策無奈了,微不可及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去。
那麼輕,或許並沒有碰到,阿檀覺得頭頂像是有羽毛蹭過去,一點點輕盈而柔軟的觸感,恍惚隻是她的錯覺。
但秦玄策很快直起身,出去了。
這就是不會把她扔掉的意思嗎?阿檀抽抽搭搭地想著,咬著自己的袖子,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
這回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已經近了黃昏,幽暗的暮光從窗紗落進來,屋子裡點起了蠟燭,隔著陳舊的紗罩,燭光朦朧,照在秦玄策的臉上,連他淩厲的輪廓也顯得溫和了起來。
他坐在案邊看書,書頁翻動時發出一點點沙沙的聲音,還有院子裡傳來一兩聲咕咕的雞叫,四周靜謐,仿佛連蟲子都蟄伏起來,不曾吵鬨。
阿檀覺得胸口悶悶的,咳了一下。
秦玄策轉過臉,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放下書卷,走了出去。
大將軍怎麼了,又給她使臉色看,真是矯情。阿檀趴在那裡喘了半天,苦惱地皺了皺小眉頭,努力翻身想要坐起來。
一陣頭暈眼花的,她才撐起半邊身子,差點又要滑下去。
幸好有人托住了她的背,輕而易舉地將她扶住了。
是秦玄策,他又回來了,他的手掌格外寬厚,即使身上發著熱,阿檀也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仿佛歎了一口氣,很快將手收了回去。
村長的兒媳婦李氏走了進來,這是一個年輕的婦人,神色間帶著明顯的討好和拘謹。她手裡捧著托盤,給阿檀端來了溫水和米粥,恭敬地道:“小娘子醒了就好,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待會兒才好吃藥。”
阿檀偷覷著秦玄策的臉色,見他隻是淡淡的坐在一邊,依舊是高傲而冷漠的模樣。她不敢多說話,忍著頭暈,乖巧地接過李氏送來的食物和水,勉強用了一些。
但是嘴巴苦得厲害,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她喝了小半杯水,又吃了幾口米粥,就搖了搖頭,想將碗放回去。
秦玄策看了過來,他麵沉如水,目光宛如利劍一般,幾乎要把阿檀戳個洞。
和秦玄策相處的日子長了,阿檀已經很能從他沒有表情的臉色分辨得出情緒了,比如現在,他眉毛動了一根,阿檀就知道他極度不悅了。
阿檀的手抖了一下,訕訕地又把碗捧起來,硬著頭皮,逼著自己又吃了幾口。
李氏也在旁邊溫言說:“我們這鄉野之地,沒什麼好東西,唯有這稻米最香,小娘子多吃些,有了力氣,身體好得才快,你不知道,你生病了,你們家大人急得跟……”
秦玄策重重地咳了一聲,周圍的氣氛倏然一沉,連燭光似乎都暗了一下。
李氏馬上把嘴巴閉緊了。
吃了點米粥,隔了一柱香工夫,李氏又捧了藥湯進來:“小娘子,該吃藥了,已經熬好大半天了,在灶膛上溫著,這會兒正好入口,來。”
阿檀巍巍顫顫地接過藥,小小地啜了一口,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在那裡扭扭捏捏地不肯繼續喝了。
李氏見狀,問道:“小娘子可是嫌燙?這種祛風驅寒的藥,就是要滾燙喝下去才好。”
不是,阿檀搖了搖頭,委委屈屈地不敢說話,用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看著秦玄策,又是兩眼淚汪汪。
秦玄策每每看到她這矯情模樣就恨不得打她一頓,但眼下他隻是揉了揉額頭,勉強道:“又怎麼?說話,不要眼睛瞟來瞟去,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