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那柳姑娘就試一試吧!”佐為並不當這個是冒犯,安娜現在特彆有精神的樣子讓他想起小光,可又是不一樣的。
哦,當然不一樣。這個年紀的男生和女生啊,男生這麼活潑就叫做‘皮’啦,女生的話果然就是可愛了。
安娜的棋下的力量十足,她早就打算好了,隻有百分百發揮出她的優勢才有可能贏棋。簡單來說,棋的局麵必須進入她的軌道。
這很難,麵對佐為這種級彆的對手,這種打算說起來簡單,實現起來卻是地獄級彆的。更何況猜先當中安娜還輸了,執白後行更沒有機會了。
“我執黑可是從未輸過呢,柳姑娘!”敲下第一顆棋子之前藤原佐為的折扇輕輕掩住了嘴,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哦,這麼巧?”安娜冷漠臉:“職業賽場上我執白也未嘗一敗呢!”
安娜的職業生涯進展到現在,因為時間尚短,說什麼執黑不敗,執白不輸,都是沒有意義的。圍棋和其他競技一樣,新手的勝負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隨著安娜手上重要的比賽一場場開始,遭遇越來越重量級的對手,她的連勝終於終結了。王座戰和十段戰的挑戰權非常危險,倒是高了一個層次的本因坊循環圈看上去出線機會很大——大家都要驚呼這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本因坊頭銜挑戰者了!
而在這些比賽裡,安娜輸棋竟全是黑棋。這一方麵隱約透露出她在布局上麵的弱勢,即使搶到先手也無法建立強大的優勢。同時也讓她的翻盤術在一定範圍內小有名氣!執白後行追趕的她往往遊走於積極與過分之間,特彆容易在後盤將對手掀翻。
這樣來說的話,安娜的發言也不僅僅是回應佐為的話了。
秀策,或者說佐為是典型的日本流棋手,在現代學會了很多新東西之後也不會改變本質。而安娜,承襲中國古棋裡的很多特點,布局先不說。中腹作戰能力誰都不虛。現在兩個人對局,真有些棋逢對手的意思。
佐為在布局階段打下了良好局麵,至少讓他接下來麵對安娜保持了一定優勢。可是真的進入中盤他才知道安娜今年在職業賽場掀起‘初段風暴’的原因所在,她毫不猶豫地投入戰鬥,將局麵引入到最複雜的那種。其中的氣魄與才華,即使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佐為也為之讚歎。
拚到收官的時候,安娜憑借抓住對方的一個小失誤,挽回了局麵,使對局重新進入到了兩分時代。
這個時候一般可以認為佐為占優,畢竟他的經驗不是安娜可以比擬的。而官子這種東西,天賦一般也罷,同樣能通過科學的聯係到達很高的水準。簡而言之,就是很吃經驗的一種操作。
天真!安娜卻在心裡冷笑。她沒有時候比這一刻更加冷靜的了,她幾乎是冷眼旁觀著自己的所有心機與籌劃,然後敲下收官的第一顆棋子。
現代圍棋技術其實是相比古代進步了很多的,人們會說如果一個古代國手來到現代,或許還打不過業餘高段。可是這是暫時的,一旦在學習中這位古代國手學到了現代圍棋定式和技術,他們很快會成長起來。
這樣看起來,你爸爸依舊是你爸爸,強的人就是強,無論在哪一個時代都一樣。
而現在已經學會現代圍棋技術的佐為根本無所畏懼——真的是這樣?安娜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要知道圍棋並不是一蹴而就的技藝,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練習裡熟能生巧。天賦和靈氣能夠縮短時間,可是這也是有極限的。甚至就連棋盤上所謂的靈光一閃,也需要很多枯燥無味的積累做支撐。
千年魂靈來到現代才多久呢?半年而已。而其中下圍棋的機會又有多少?安娜認為不太多,如果再考慮到水準問題,那幾乎是乏善可陳了。
所以安娜敢斷定,在圍棋技術進步最明顯的官子領域,佐為是有自己的弱點的!來到官子部分兩個人還是兩分的局麵,這不僅不會讓安娜緊張,反而會讓她更加興奮起來。
聽起來似乎有點勝之不武,不過安娜也是想得通的——她還隻是策略呢!在圍棋裡麵或許有點難說,可職業圍棋的世界就太常見了。非要說的話,隻能說是她勝負心發作了。
這也的確是安娜的性格,她喜歡圍棋嗎?當然喜歡!如果不喜歡她也做不到如今的地步了。可是相比起很多前輩和同期對於圍棋的純粹,安娜可能沒有那麼‘純’。‘神之一手’‘彼此都沒有遺憾的名局’等等棋手更加追求的東西,在她這裡隻能排到第二梯隊。
與人鬥其樂無窮,非要說的話,她更追求的其實是勝負,她享受棋盤上智力的壓製,享受操控全局的感受。下出精妙的一手固然快樂,可是相比贏棋那又不值一提了。
“果然...還是不行嗎?”安娜喃喃自語,抿了抿嘴唇,落下最後一子。
雖然事先做了很周全的打算,可是佐為比她想象的要難對付的多。在官子大戰中她並沒有落下風,可是想象中的技高一籌也沒有出現。
官子的拉鋸是很苦的,兩個人就在這種完全的計算和忍耐當中收官完畢。黑棋盤比白棋多了七目,算五目半的貼目,也是盤麵一目半。
縱觀整局棋,安娜和佐為都沒有下出錯手,堪稱是兩人的名局了。可是安娜是最不在乎名局的那種人,撓了撓下巴,鬱悶的吐出一口氣。
“小亮,我超生氣的!”安娜盯住塔矢亮:“現在換你,拿下近藤光!至少打敗佐為的徒弟,出出氣也好!”
不是藤原佐為,而是近藤光。一開始的時候塔矢亮不明白,後來才知道為什麼——和近藤光隔著十九道棋盤麵對麵地對局,心有所感,他的確需要和近藤光來一個暫時的了斷。
當初他是在追逐藤原佐為沒錯,可是近藤光身處其中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中學生圍棋大賽上的‘了斷’不算,那種不完整的棋局算什麼?他既不算和藤原佐為棋逢對手,也不算和近藤光一決高下。
昨天和佐為的對局隻不過是解決了他內心執念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近藤光的部分了。
兩個孩子的圍棋差距很大,近藤光輸的很快很乾脆。但是大概是這種情況下安娜才能不帶任何主觀色彩地去看這個孩子,確實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了不一樣的才華。
“柳姑娘為什麼要促成這一局棋呢?小光他現在根本不是塔矢亮的對手啊。”藤原佐為臉上帶著微笑。
安娜看著塔矢亮心平氣和地陪著近藤光複盤,眨了眨眼睛,笑的比佐為還要明媚:“這局棋重點不是勝負,重點是小亮這孩子必須要有一個了斷。當然,這種了斷是雙方麵的,近藤光也是一樣的。”
一直沒有被塔矢亮正視過——雖然從安娜的角度來說很正常,畢竟從一開始塔矢亮感興趣的就是佐為的圍棋而已。
近藤光這孩子因為塔矢亮進入了圍棋的世界,他打算要追上塔矢亮。那麼首先要做的就是在塔矢亮的世界裡留下他的東西,是近藤光的圍棋,而不是藤原佐為的圍棋。
雖然現在很弱小,可是總有一天會是不一樣的。
“什麼啊,我這一招明明是好棋!”
“好棋永遠是相對而言的,同一個位置職業選手下和業餘棋手下是不一樣的,這個不一樣是體現在之後的具體下法裡。如果隻是這單單一手的話,實在是太無理了。”
“那我就下給你看啊!”
“根本不用,因為我根本不會讓這一手的效果體現出來。”
佐為站在近藤光的身後捂嘴笑了起來,安娜則是在塔矢亮的身後撫額——即使是弄清楚了近藤光並不是自己一開始追逐的對象,麵對他塔矢亮還是很不能夠冷靜啊!這種毫無風度的爭執,以前安娜可是從來沒有看過的。
夏天的太陽還沒有落下去,知了在聲聲叫著,這在東瀛有個專門的名字,蟬時雨。
安娜忽然釋然了——關於佐為,她其實一直很複雜,這算是她真的深入接觸過的唯一死靈。她不知道這樣接觸之後,她還能不能簡單旁觀‘人與鬼結緣’。可是至少她不會迷茫了,人世本就短暫,誰能說得清楚往後會發生什麼,那麼何必用日後的悲喜衡量現在,劃出無法逾越的橫亙?
其實人與鬼也沒有什麼區彆,他們都隻是在這個世上行走,為了某些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