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婿入職吏部考功司後,王高庠必不會為難小婿,而是繼續拉攏。”裴少淮順著嶽丈的話往下猜道。
“正是如此。”楊大人言道,“還有一點你需得記住,上了高位的人,極少還能乾乾淨淨,即便他能秉持清白,他手底下的人卻未必能,即便我身為你的嶽丈,也是一樣的。”
他嚴肅說道:“伯淵,若是有大理寺的人、或是楊家的人私下打著我的旗號找你,請你在京察中寬鬆一二,你皆不必理會,隻消按照規矩來。”
“楊家代代當純臣,才能守得住‘書香門第’的牌匾,我希望你也是如此的。”楊大人最後道。
“小婿記住了。”
另一邊,楊時月與娘親在後院裡敘話。
楊夫人把女兒的手放在掌心裡端詳,見女兒的指甲紅潤有光澤,十分欣慰,道:“你南下這幾年,我在京都裡,很是擔心你又懷有身子。”
懷雙生子不單單是生產時驚險而已,懷胎十月裡,若是吃得多了,怕兩個孩子個頭太大生不下來,若是吃得少了,兩個孩子過度汲取母親的營養,又容易傷了根本。
楊夫人當年懷楊時月兄妹時,便是吃得少了些,以致至今指甲都是灰撲撲,難以複原。後來,楊夫人也曾再懷過一次,因身子弱,未能留得住,成了傷心事一樁。
“肚子後頭再沒過動靜?”楊夫人問女兒。
楊時月搖搖頭,應道:“官人說有正觀和雲辭兩個便夠了。”夫妻間曾談過這個話題。
“如此也好,你不必再涉險一回。”楊夫人回想起當年帶著楊時月登門拜訪,欣慰笑道,“當初原想著隻是走動走動,沒成想真選得了個好姑爺。”
家風好、疼惜人、又長進,這樣的姑爺誰能不滿意?
……
……
在家略休整幾日後,裴少淮便奉旨上任了。
吏部衙門在午門內,隔了個中庭,對麵便是武英殿、文淵閣,與皇帝辦公的乾清宮相距不遠。
如此一來,皇上再想找裴少淮議事,可就近多了,簡直是隨叫隨到。
裴少淮上任第一日,考功司的官吏皆到門前相迎,有員外郎兩人,六品主事兩人,未定職的觀政士四人,以及國子監前來曆事實習的監生、□□品的小吏若乾。此外,王高庠又從吏部文選司、稽勳司調了兩名主事過來協辦。
衙門不大,人倒不少。
考功司裡又專程留了一套衙房,名曰“京察房”,裴少淮的工位便設在這裡。
一眼望去,這些個下屬們,小的三十多歲,年長如員外郎的,則已過五十,個個都比裴少淮年紀大。
裴少淮未定職前,他們必定不服裴少淮當他們的頂頭上司,可一旦塵埃落定,他們又變得服服帖帖、恭恭敬敬,不敢得罪。
對照著名錄簿子,裴少淮逐一認識後,他便讓眾人散退了,隻留下了一位苗主事帶他熟悉熟悉考功司的情況。
他重點看了考功司檔案館,這裡存放最多的,便是曆年京內外考滿、廷推薦文和京察的記錄。
苗主事三十五六歲,是給裴少淮打下手的,他原想著,這位新上任的裴郎中轉一圈考功司後,必定會去一趟王尚書和兩位侍郎的衙房,稟報一二,親近親近關係。
誰知道,裴少淮了解考功司布局後,便回京察房坐下了。
“裴郎中。”苗主事猶豫問了一句,“您不去王尚書那兒坐坐?”
裴少淮自然不是不懂這些官場禮節,但這一回,他是奉皇帝之命辦事,若真把自己當作吏部尋常下屬,這事就辦不成了。
他應道:“京察事大,現以大事為重,王尚書的茶,什麼時候去喝都不遲。”
苗主事倒吸一口冷氣,頭一回見下屬給尚書“下馬威”的,還這般年輕。
“對了。”裴少淮吩咐道,“把前兩屆京察的資料找出來,本官要翻看所有的考語和訪單,另找幾個善謄寫的小吏過來,替本官掌記謄抄。”
“考語和訪單早已梳理裝訂成冊,下官這便給大人取來。”苗主事退下。
看這架勢,這位裴郎中上任頭一日就要開始做事了。
不大一會兒,京察房裡各書案上便擺滿了泛黃的簿子,滿屋浮著些塵土味,人也已安排到位。
所謂“考語”,便是京察堂審那一日,受審的京官過堂以後,他們的頂頭上司會同吏部、都察院給出的考核意見,評述此人為官如何,是去是留。
而訪單分為“署名訪單”和“匿名訪單”,由考功司把訪單分發給不定官職的人,令他們對某某官員做出評價,以此作為參考。
署名訪單由衙門正官填寫,匿名訪單填寫人則不儘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