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後後雖吃了不少苦頭,但總算有驚無險,一切順利。穩婆誇完世子哭聲響亮,又誇裴若竹性子沉穩,懂得發力。
收拾妥當後,喬允升疾步入門來到床前,眼睛有些紅,替竹姐兒捋了捋額上的濕發,半天說不出話來。
竹姐兒虛弱道:“我沒事,就是用儘力氣有些累了。”又言,“快派人給小娘他們傳個話,彆叫他們擔心著。”
“我省得了。”喬允升應道。
裴家人得了消息,一直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
……
歲末朝中各衙門瑣事繁重,裴少淮奔走在翰林院和六科之間,比彆人更忙碌幾分,總要天全暗了才姍姍從衙門出來乘馬車回府。
忙碌了一個多月,六部九卿皆已向皇帝報告了一年要務,才慢慢清閒了一些。
裴少淮這日得以休沐,這才發現,在他忙碌的這段時日,楊時月也沒閒著。伯爵府西北角閒置的小院已打掃得乾乾淨淨,房屋裡擺放著各處收集來的織布機具,有大有小,有簡有繁。
最大的機具與樓比高,最小巧的則可以掛在腰間,隨身攜帶。前者是大花樓雲錦織機,後者則是農家腰機。
除了織布機具,楊時月還找來了許多紡紗的機具,有江南絲紡用的大紡車,因大而成紗快,也有紡麻的腳踏式五錠紡車,因同時五錠在轉,一次可紡五條麻紗。這兩樣紡紗技術在大慶朝已經十分成熟。
木製的機具散著些塵土味,顯得古樸,讓裴少淮覺得自己好似走進了一個“紡織館”。
看來,楊時月是真的聽進了丈夫的話,並付諸於行,打算好好研究經緯縱橫的織布之道。
楊時月這段時日請教了不少織娘,已然知曉每個機具的用處和用法,向裴少淮介紹時滔滔不絕,她指著最大的一架機具說道:“這裡頭最顯眼最複雜的當屬大花樓雲錦織機,為了在綢緞上織出紋案,需要兩人配合織布,一人坐在花樓上挽花提綜,一人坐在花樓前穿梭緯線,圖案愈是複雜,提綜的次數愈多,每每穿梭兩三回,就要換一次經紗的排序,所以十分費時費力。”
又言道:“兩人耗去一月才堪堪得雲紋花布一匹,此機具用於織綢緞或還有利可圖,織棉布怕是不值當。”
裴少淮抬頭望著這台大花樓織機,大抵明白了它的運行之道——改變不同顏色經紗的位置,一段段織下來,最後在布匹上呈現紋案。
心中暗暗感慨,此物出現於漢而盛行於唐,時隔千年,這樣樸素而聰慧的辦法通過不斷改進,仍在後世現代發揮著作用。後人隻是改進了,而秉持著它最初的原理。
這就是經久致用的智慧。
若是為了更快織布,此機具確不合適,但若是為了傳承技藝——技巧和藝術——它又有不可言喻的價值。
裴少淮說道:“確實太慢了些,不過世間既有求快,也不乏求美,娘子不如先留著,往後閒時還可繼續研究。”
兩人繼續看其他機具。
相比之下,腰機則顯得過於簡單,綁在腰上坐下來即可開始織布,但因機具張力不足,織出來的布往往鬆弛稀疏,隻可作為下等布售賣。
諸多弊端下,腰機卻是應用最廣的。無他,農家婦人既要下地務農,又要操勞一家老小,很難時時留在房內,若想織布掙些小錢,隻能是找一樣便攜的機具,隨時隨地能坐下來就開始織布。
如此一想,實在苦矣。
排除大花樓織機和腰機以後,唯剩下台式織機了,各地樣式多有不同,但原理都是一樣的。通過腳踩躡板,讓經紗上下交織,婦人坐在織機,用手左右穿梭緯紗,再用板打實,如此反複。
這樣織出來的素布更密更實。
楊時月言道:“若想改良織布機具,當從台式織布機入手……隻是,妾身研究了好些時日,總覺得無從下手,一踩一穿一打,一步步都是按部就班的,再反複如此。”
未能找到關鍵,楊時月臉上帶些苦惱,她一邊說一邊坐下,開始踩躡板穿梭織布,想再試一試。
裴少淮心中其實早有打算,隻不過見妻子如此認真對待,反覺得不好直接說出來了,如此怕是會澆滅妻子的興頭,也抹去了她這段時日的努力。
他想了想,決定稍作引導,遂言道:“娘子不若這般想,既是為了更快織布,自然要找出最耽誤時候的工序,若是這道工序縮短了,織布自然也就快了。”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若是最耽誤的工序能像最省時的工序一樣,一踩一提即可完成,織布可快數倍不止。”
“最耽誤的,最省時的……”楊時月一邊操作,一邊喃喃道,反複幾遍之後,她恍然注意到關鍵,喜言道,“經紗纏在綜片上,上下交織最是省時,木梭左右穿梭緯紗,兩手交替,最是費時,所以……妾身要仔細研究如何穿梭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