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新上任的左給事中一上來便從箱中“順走”了一枚一兩的銀幣,走到廷前,舉著銀幣說道:“白銀質地輕軟,最易磨損,寶泉局把錢幣做得如此扁……”
他邊用兩手去掰銀幣,邊說道:“隻要這麼輕輕一掰……這麼輕輕一掰……呃,這麼用力一掰。”隻見這位瘦弱的都給事中漸漸使儘全力,也沒能掰彎銀幣。
給事中訕訕笑笑,靈機一動,改口道:“百姓們這麼用力一掰,就會發現這些銀幣確實都是貨真價實的好銀幣,價值斐然,微臣讚成寶泉局負責製造銀幣。”
同屬一科,他退下路過裴少淮身旁時,還誇了裴少淮一句。
裴少淮的目光複雜。
製造技藝、銀幣質地沒有問題了,又有人開始拿銀幣背麵圖案做文章,言道:“朝廷發行之物,普天通用,意義非凡,寶泉局豈可獨斷專行,擅自定下銀幣紋案?依老臣之見,此事理應遵循祖製,禱告天地先皇,再循循設計。”
話一出,裴少淮心間不免一凜,是他疏忽了。
而張令義不急不躁,應道:“眼下隻是呈樣幣而已,劉大人何須急著給人定罪名?”
皇帝再次拿起銀幣端詳,開口道:“朕倒覺得這些圖案都十分合適,饒有寓意。百姓豐收,大好山河,皇城莊嚴,劉愛卿覺得何處不合適,朕讓寶泉局再改再呈就是,此等小事無需再在殿上商議了。”
這擺明了是要拉偏架呀。
樓閣老站出來提醒皇帝,道:“請聖上公允聽諫,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總歸在皇帝看來不是什麼大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正如張令義所言,此幣為樣幣而已,可以再改。
寶泉局造幣有功,皇帝欲論功行賞,張令義卻稟道:“陛下,凡事總要事情做完,才好論功行賞,眼下寶泉局不過才邁出一步,臣等實在不敢邀功。”
又建議道:“造幣之後還要發布流通,臣以為,不若等銀幣真正流通於市,再去計較此事更合事宜,亦更能服人。”
裴少淮樣樣都好,唯獨一樣——太過年輕,初入朝堂。
眼下賞賜給高給低了都不好,還易受其他臣子抨擊。
等兩年後,銀幣流通,裴少淮正值考滿,提一提官職正正好。
……
退朝後,乾清宮禦書房裡,張令義和裴少淮被皇帝召見。
皇帝自然是為了誇讚他們一番,順帶了解些其他情況。
皇帝先問張令義:“此造幣技藝是兵部所創,還是如何?”
“陛下折煞老臣了。”張令義應道,“融銅鑄銀,鍛打成幣,這都是裴給事中的好點子……陛下省得臣的性子,微臣若是能有這樣的本事,早早便拿出來邀功了,豈還會等到現在。”
“這倒也是。”皇帝笑道,又問,“你剛才說,這套銀幣不是鑄造,而是錘揲鍛造的?”
皇帝有些詫異。
錘揲效率可不高。
“正是。”裴少淮細細說了銀幣的製造過程,用詞淺顯不生澀。
皇帝終於明白寶泉局如何能批量製造銀幣了。
沒有那麼多大臣在,皇帝的神情顯然鬆快許多,他拿張令義打趣道:“張愛卿好大的膽子,銀幣上的字,你是從何而來的?”
皇帝自己寫的字,豈會不認得。
“陛下眼明耳慧,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張令義笑著說道,“臣說出來,陛下可要恕老臣無罪。”
“朕恕你無罪。”
張令義這才道:“微臣素知蕭內官收有陛下許多墨寶,鬥膽找蕭內官借了幾幅,取了這些字。”
眼下說明了,張令義順勢道:“請陛下賜墨,寶泉局另做模具鍛造錢幣。”
“罷了,原先的字就很好。”
可以看出皇帝還是很高興的。
一旁的裴少淮了然,無怪朝上沒人對錢幣的字提出異議。
……
從禦書房出來以後,下石階時,見裴少淮麵若沉思,張令義問道:“小裴大人還在想銀幣紋案的事?”
裴少淮點點頭。
“在想自己為何沒有多考慮一層,更周全些?”
裴少淮一愣,還是點了點頭。他便是活了兩世,亦隻是初入官場,並不懂這些門道。
“揣摩聖意,投其所好,未必就是好。在我看來,小裴大人意氣風發,敢乾敢拚,更為難得一些。”張令義笑著言道,“若是左右顧慮而沒能把那些紋案鐫刻在銀幣上,於小裴大人算不算是一種遺憾?”
張尚書不是沒有料到圖案會被人拿出來做文章,而是料到了,沒有阻止。
“我倒有些羨慕小裴大人。”張令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