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過去,當然是有遺憾的。
“進入那座宮殿的第一天,你問我為什麼要回來時,我就告訴過你,我回來,是想弄清楚一些真相。
“我回來,從來都不是想要拿到太子之位,我隻是想要查清楚我雌父死亡的真相,想要讓那些殺害我雌父的蟲,得到應有的懲罰。
“可即使真的讓那些蟲受到懲罰,也隻是事後算賬罷了。
“你覺得,如果有一種方式,可以讓我雌父活過來,永遠留在我身邊,我會不想要試一試嗎?
“我當然是想的,我每晚都會想,可我隻能把那欲望壓下去,因為我知道,PTG 的那套技術,是危險的。”
嵐望舒想,在利用 PTG 改變過去這件事上,他和萊格是有相似的心路曆程的。
他是在試圖靠近危險的過程中,被容玉煙勸回來的,所以,他以為,自己向萊格這樣敞開心扉,能換來對方的理解,和心平氣和的探討。
可是,事實卻正相反。
萊格非但沒能重新變得理智,反倒直接從藤椅上跳了起來。
他三兩步衝到嵐望舒麵前,瘦高的身形壓在嵐望舒麵前,肆意釋放著自己的精神力,對嵐望舒造成不小的壓迫。
嵐望舒無意傷害萊格,也不想表露出任何敵意,所以他始終收斂著自己的精神力,如此,在萊格強大的精神力壓迫下,他便被迫朝後連退幾步,被迫將腰抵在防護欄橫杆上,這才止住腳步。
萊格卻依舊朝他逼近,直到胸膛快要碰到他胸膛,這才停下來,居高臨下俯視著嵐望舒,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來:
“不要拿你雌父的命,和我失去的東西,相提並論。
“因為這兩件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是我的雌父現在死在我麵前,我也敢向你保證,我不會為了救回他,而冒風險回到過去。
“他的命,和我的儲君之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嵐望舒微微仰著頭,深深地望進萊格的眼底。
嵐望舒發現,在那裡,空空蕩蕩,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
帝王多薄情。
生長在那座宮殿裡,在萊格心裡,親情、友情、愛情,根本都不值一提吧。
沒有任何一種情感,可以和權力,相提並論。
到這時,嵐望舒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與生長在那座宮殿裡的蟲,是不同的。
他無法理解那些蟲為了權力能做出什麼來,那他自然也不能指望對方可以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最在乎的是什麼。
而就在嵐望舒剛想通這一層時,萊格已經再次開口,講出的話,甚至比剛才更加充滿惡意:
“嵐望舒,你站在道德的製高點,這樣指責我,教我做事,其實根本不是因為覺得 PTG 的技術有危險吧?
“說什麼不在乎儲君之位那種屁話!
“那隻是因為你要拿回那個位置太容易了。
“可是,如果我改變了過去,如果我重新站起來,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是長子,你隻排老一。
“一旦我重新變回那個健全的皇子,你就永遠不可能得到太子之位了,不是嗎?
“你的演技,很精湛,有那麼一瞬間,我都真的懷疑你是在擔心我的安危了。
“嵐望舒,我還是小瞧了你。”
萊格因為心底的惡意,而變得麵目猙獰,他眯起一雙眼,緊緊盯住嵐望舒。
而到此時,嵐望舒已經無力繼續費力爭辯什麼了。
和瘋子講道理,又有什麼意義?
同時,萊格顯然也用儘了自己的最後一點耐心,他朝後退開,然後抬起手,召喚管家過來,
“管家,送客!確保嵐望舒閣下,現在就從我的宅子裡,徹徹底底地消失!”
管家眼中難掩詫異,但隻是應聲好,走到嵐望舒麵前去。
嵐望舒冷冷說:“不用費心動手,我自己走。”
而就在嵐望舒跳上陽台防護欄的時候,萊格的聲音在背後再次響起:
“哦,對了,你如果想,那儘管去向內閣揭發我。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哪怕內閣真的調派警力來我這裡,他們也沒有能力闖入我的私宅的。
“我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子了,以儲君的身份被培養了十三年,以我的能力,我如果不願意,那區區內閣和公安部門的蟲,是不可能輕易進到我的私宅裡來的。
“而很快,我會重新成為儲君的第一順位繼承者。
“如果你不想成為我回來後第一個鏟除的對象,那你最好考慮清楚自己的選擇。”
萊格這番威脅的話,沒有得到嵐望舒任何回應。
嵐望舒甚至不曾回頭,徑直消失在夜色中。
在萊格的侍從的嚴密監視下,嵐望舒坐進飛行器,飛回湖心彆墅。
路上,嵐望舒給風發了消息過去:
[萊格和 PTG 的蟲有牽扯
如果可以,今天晚上,看緊你表哥,彆讓他做傻事]
從停機坪乘坐入戶電梯進到房間裡,嵐望舒喊了兩聲舅舅,才想起來容玉煙還在星際軍作戰指揮基地。
他像之前每次給容玉煙守門時那樣,在電梯門正對著的沙發盤腿坐下來,調出自己光腦賬號的懸浮屏幕,操作一通後,陷入迷茫。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報警?
按照前幾次的經驗來看,涉及皇家的案件,公安部其實非常無力。
哪怕警局真的接受他的報警,而且出警,恐怕,也還是會像之前那幾次一樣,無功而返。
向內閣檢舉?
如果是走普通民眾的檢舉通道,僅僅是第一步的審核就要兩個工作日,等真的被內閣正式接收時,這事早就過去了。
可如果是走內部通道,嵐望舒現在還不是皇子,他沒有這個資格。
而且,聽剛才萊格那口氣,恐怕內閣在這件事上,能做的,也不多……
叮——!
思索間,身後的電梯門打開。
嵐望舒轉過身,第一時間想要跳起來迎上去,發現長時間盤腿坐在沙發裡一動不動,腿麻了,站不起來,隻能擰著眉頭,維持著坐姿。
容玉煙將軍裝外套脫下來掛在門口衣塔上,然後走到嵐望舒麵前來,抬手輕輕揉了揉嵐望舒頭頂:
“怎麼了,誰惹我們家小朋友不高興了?”
容玉煙是知道嵐望舒今天去參加萊格的生日宴的,他原以為嵐望舒回家時間肯定會比自己晚,可沒想到一回來,竟然看到小蟲就在沙發邊給他守門。
第一時間,容玉煙就猜測嵐望舒是在生日宴上受了委屈了。
嵐望舒剛才麵對萊格的時候,雖然有驚訝,有不解,有失望,但他的情緒其實始終都是平靜的。
可不知為何,現在看到容玉煙那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臉,嵐望舒的心緒,便倏忽起了波瀾。
這種感覺,就好像,年幼的孩童,不小心跌跤,磕破了膝蓋,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如果沒有看到家長,他是不會出聲的,甚至可能會自己爬起來。
可一旦在視野中看到了父母長輩的身影,情緒就滿溢出來,淚水決堤,嘶聲哭泣起來。
“舅舅……”
嵐望舒看向容玉煙,喊過不知多少次的稱呼,此時卻滿載著異樣情緒。
“到底怎麼了?”
見嵐望舒臉色不對,容玉煙慌張收斂笑意,朝他靠近過去,彎下腰,看向他的屏幕,“你要向內閣檢舉什麼?”
嵐望舒努力調整好情緒,直言:“萊格,試圖使用 PTG 最新研發的那套技術。”
一瞬間,容玉煙的麵色變得很沉,不需要嵐望舒再說任何多的解釋,他隻問:“有幾成把握?”
嵐望舒仰起臉,認真看向容玉煙,“接近,十成。”
其實容玉煙如果此時讓嵐望舒舉證,嵐望舒短時間內,是什麼也給不出來的。
但容玉煙並沒有這麼做,嵐望舒隻需要簡短一句話,容玉煙全盤接受。
那之後,再不需要嵐望舒開口,容玉煙迅速投入到緊急應對措施中去。
涉及皇子違規和 PTG 接觸的問題,不屬於容玉煙和他的星際軍的管轄範圍,所以容玉煙隻能從自己的光腦裡調出一個加密的星際軍內部賬號,緊急向皇宮、內閣、公安部的幾個相關部門發出調度申請。
一封接著一封的對公郵件呈現在層層疊疊的懸浮屏幕上,容玉煙快速抬手撥動著屏幕,熟練地做著調度工作。
嵐望舒保持著抬頭看向容玉煙的姿勢,久久沒有動過。
他甚至不需要多講一句替自己證明的話,容玉煙,選擇無條件相信他。
看著容玉煙在他麵前來回踱步的身影,耳邊聽著容玉煙快速和不同部門的領導溝通的聲音,鼻息之間縈繞著淡淡的雪鬆香氣……
嵐望舒到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對容玉煙的依賴,比他原本以為的,還要深得多。
容玉煙在他身旁,嵐望舒,便能安心。
待到容玉煙短暫地停下手上工作,轉過頭,發現小蟲竟然仍舊保持著他剛進門時看到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目光追隨著他,容玉煙目光中透出幾分無奈,走到小蟲身邊來。
“已經都安排好了,萊格殿下的私宅,很快就會被嚴密監視起來。”
容玉煙抬起手,撫摸著小蟲頭頂,“你也不要太擔心,這件事,我們能做的不多,但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靜下心來等消息。”
嵐望舒點頭,“謝謝你,舅舅。”
“謝什麼,”容玉煙的指腹在嵐望舒困得泛紅的眼角輕輕摩挲,“去睡一會吧,我守著,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嵐望舒搖頭,“我跟你一起等消息。”
容玉煙並不堅持,順著嵐望舒的話說聲“好”。
嵐望舒坐在沙發角落,容玉煙此時站在他身旁,嵐望舒的視線,便正好和容玉煙被白色襯衫包裹的窄瘦腰身齊平。
嵐望舒垂著眼,視線落在容玉煙近在咫尺的腰腹處,怔怔望了一陣。
他抬起手,手掌朝容玉煙的腰側靠近過去。
有一瞬間,嵐望舒想攬住容玉煙的腰,將他拉近到自己麵前,緊緊擁進懷裡,將臉埋進他腹部緊實的肌肉中,用力吸取他身上的溫度,和味道。
但最終,衝動被按耐下去。
他的手指隻落在容玉煙紮進褲腰裡的襯衫的褶皺裡,將那中間落下的半根銀白的發絲撚起來。
容玉煙垂頭看著小蟲的一舉一動,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隻在小蟲的手指碰到他腰側襯衫時,被腰腹處帶起的癢意激起來,腰身一顫,腹部肌肉不自覺繃緊。
感覺到指腹下觸碰到的肌肉輕輕彈動一下,然後變得硬實,嵐望舒手上動作一頓,隔著柔軟的襯衫,指腹在那飽滿的肌肉塊上留戀片刻,才不舍地放下去。
*
心中的煎熬,仿佛將時間無限拉長,在等待中,嵐望舒靠在容玉煙身側,鼻息間充斥著雪鬆信息素的味道,原本應該緊繃的神經,不知為何,鬆懈下來,竟是無意間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眼前出現許多豔麗的色彩,像星河,明度又遠高於星河。
在這星河組成的漩渦中,嵐望舒身體旋轉著,眼前畫麵破碎,又重組。
重新聚合的畫麵,慢慢變得清晰。
嵐望舒隱約認出這是在一間臥室,一間陌生的臥室。
他弓著背,坐在臥室中央的床邊。
在他的腳邊,是一個被拆開的方形禮品盒。
在他的手中,正舉著一個金屬頭盔。
他的指腹在金屬頭盔內側摩挲著,指腹下,是一排非常細小的凸起的文字——
[unity of PTG]
嵐望舒的心跳變得急促,雙手不受控製地舉起來,將頭盔往頭頂送去。
砰——!
房門被用力砸開。
風出現在門口,看清眼前一幕,他高聲呐喊:
“不要戴!”
然而,頭盔已然被扣在了頭頂。
金屬傳感器固定在觸角上,傳來刺痛。
嵐望舒在這刺痛中,眼前一黑,身體下墜。
他渾身猛地彈動一下,從沙發角落裡驚醒。
嵐望舒輕輕喘息著,發現自己仍舊坐在湖心彆墅一樓客廳的沙發裡。
他心中被不好的預感籠罩,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容玉煙。
容玉煙眉頭擰得很緊,看向嵐望舒的目光很深,開口時,聲音很沉:
“萊格殿下,意外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