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將軍他不是不可教化的啊,夫人。」他給她講將軍的過往,便是想告訴她:「將軍生來便受儘苛待,他沒被人愛過,自然也不懂如何去憐憫世人,可你如今是將軍唯一的親人、愛人,我不知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夠讓將軍變得更好了。」
父之責,母之教,他通通缺失,他是自己野蠻、如雜草一般活下來,生長起來的。
鄭曲尺受不住蔚垚祈求的泛紅眼睛,下一秒,她垂下眼,卻搖頭:「彆說笑了,我、我連自己都活得舉步艱難,我根本辦不到的。」
「不,你辦得到。」蔚垚篤定道:「將軍手上,從未留過任何刺客的性命,但是你先前一句住手,他卻止刹住的殺意,這是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有當初你在風穀沙城,將軍為了你,放棄了燒毀風穀沙城的計劃,不殺儘其中的遺留禍害,隻因怕你見血,懼怕於他更甚。」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起伏平喘片刻,才說下最後一句:「夫人,將軍為了你在改變、在隱忍、在克製他的本性,也在學著彆人對待妻子的溫柔,這些……你真的看懂了嗎?」
鄭曲尺如木雕杵直在那裡,人雖沒動,但心卻似那飄落的竹葉,經風一吹,淩亂得起起伏伏,不肯平靜。
許久,她擠出一抹勉強的微笑,一向口齒伶俐的她,這會兒要說的話,卻有些顛三倒四。
「蔚大哥,我、我這是第一次談對象、嫁人,可一上來就挑了宇文晟這種恐怖高難度的……我真的、真的很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與
他成為真正的夫妻,也不知道,我該怎麼樣去接受這樣一個夫君,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
沒什麼苦大仇深的過往,也沒什麼家族的秘史傳承,她性格普通,人普通,就是現代一個愛好木藝、讀了些書的普通人。
她的人生觀,不會輕易被這個世界同化改變,她的三觀,也不會隻跟著五官跑,她嘗試過,可她做不到。
但她太渺小了,在一個福縣中,她尚且不能夠隨心自由,那在七國千千萬萬的人當中,她更是泯然於眾。
所以,她從沒有因為自己是穿越人,就自大地認為,她可以憑她的力量去改變這個世道,還有這個世道生存的人。
每個人,都有他的一番為人處世的經曆,正因為她太渺小了,她隻想謹守本心,守住她自己的那一分三畝地便好,彆的,她真的有心無力。
蔚垚聽到她這樣說自己,心中一揪,唯有乾澀地說道:「是蔚大哥為難你了,我知道,你的性子好動開朗,熱情歡樂,你的世界永遠都是陽光明媚,所以你不會喜罅隙之中生長的陰暗之物。」
鄭曲尺想說,她也並沒有他說的那樣好,卻聽蔚垚又接著道:「但你可知,暗物亦喜溫暖的光亮,它們不斷地朝外生長,便是想爬出那片陰影,走到陽光所普照的地方?」
可她不是陽光。
她隻是鄭曲尺,一個麻煩纏身的人,她正在努力自救,想爬出腳底那一片沼澤混潭。
鄭曲尺深吸一口氣:「我現在,不想這些,蔚大哥,天色不早了,我明日還得去千樹殿參加決賽,那我便先回去了。」
蔚垚今日已經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了,他知道自己分明就是在為難她,可還是那一句話,這事沒有彆人,非她不可,更何況接下來將軍要進行的事情……
他擔心,若將軍心底沒有了任何束縛,肆無禁忌,一旦徹底失控,那麼鄴國將陷入何等境地,他不敢想象。
他心中的焦灼再深,也不能操之過急,他應道:「好。」
鄭曲尺與他點頭道彆,就轉身離開了竹林,待她走了之後,來了一會兒的付榮跟王澤邦才現身走出。
他們走到蔚垚的身邊。
「難為你講了這麼多掏心掏肺的話,可夫人好像並沒有聽進去啊。」付榮無奈道:「人各有誌嘛,誰家好女兒不喜純良溫善的郎君。」
之前,他一直覺得鄭曲尺哪堪配他們將軍,一個什麼都拿不出手的女子,哪比得上娶盛安公主有裨益。
可後來他才發現,她性子討喜、和善有趣,不僅有智慧還有極高手藝,再加上方才聽了她的話之後,代入她的立場,他也不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將軍再好,但憑良心講,非良婿也,一個沒心的人。
「沒錯,她若始終不願,強求又如何?她本就配不上將軍,將軍身邊站的該是那些王權貴女,公主郡主。」王澤邦冷聲道。
蔚垚斜過眼,見王澤邦一副氣惱鄭曲尺不識好歹的樣子,便稍微提醒了一下他們:「你們還記得夫人被將軍誤會,一掌打落天塹、然後又被陌野擄到巨鹿國時,將軍在那一段時間是什麼樣的嗎?」
兩人隨著他的講述,回憶起過往,便忍不住冒了一身寒意。
蔚垚又道:「而這一段時日,將軍又是什麼樣的?」
「……」兩人同時沉默。
蔚垚抱臂嗤笑道:「所以,你們最好祈禱夫人歇了和離的心思,否則我們以後估計日日都要過那般如履薄冰的生活了。」
「不行!」付榮第一個受不住,他被將軍折磨的畫麵還曆曆在目,說什麼他也不要過那種日子!
王澤邦麵部僵
硬,他軟下聲道:「……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勸勸還是能過的。」
蔚垚對他們倆直接翻了一個白眼。
「我反正已經勸過了,剩下的就看你們倆的本事了,勸得住,大家都好過,勸不住,都彆好過了。」
付榮跟王澤邦的臉色霎時黑了又白了。
——
天剛微微亮之際,鄭曲尺就睜開了眼睛,她眼皮有些腫,一晚上的夢,將她折騰得一刻不得安寧。
她坐起來,發了一會兒呆,想到夢中內容,她聳了聳鼻尖,低聲啐道:「宇文晟……」你這個狗東西。
「你喚我?」
從旁一道明悅似風鈴的聲音打斷了她,如清風徐來,叫鄭曲尺一驚。
她倏地轉過頭,卻看到了坐在窗欞邊的宇文晟。
今日的他,換了一身仙冷的白衣。
重重疊疊的衣袍加重了他身上的朱筆描紅,以帶束發,眼睛亦蒙了一根白紗巾,優越的五官叫他這一身,如同妖精修煉得到成仙,沒了那陰邪的妖氣,反而一身疏枝綴玉,白似瑞雪。